乾极殿正中地平南向面摆帝后金龙宴桌,右侧则摆太后宴桌。乾极殿地平下摆内廷主位宴桌,西坐秦德妃,东坐唐贤妃。东侧再往下则是朝中大臣,按官阶排位。西侧往下,则是各国使者。
柳九九穿着繁杂的后服,里外总共一十六层。发髻盘了一圈又一圈,插着各式复杂的金钗步摇,差点压断她的脖子。她端正坐在上位,不敢多动,怕失态。
寿宴开始,群臣跪拜,礼乐炮鸣之后,穿着白花裙的舞女鱼贯而入,丝竹管弦韵律悠扬,有点盛宴排场。
柳九九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吃了几块水果果腹。她从青瓷盘中抓了一把炒香的瓜子,放在周凌恒跟前,歪着脑袋眼巴巴望着他。
周凌恒意会,一边欣赏歌舞,一边给她剥瓜子仁。
舞女们跳得不错,可柳九九不爱看。她撑着下巴东张西望,忽地跟周泽对上眼。她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开始想……周泽刚才给她磕头了吗?
好遗憾,她刚才居然没看见周泽给她磕头是什么样!
周泽愤愤然瞪着她,那眼神,好似要将她吃掉。
她忙低下头,假装啃鸡腿……奈何鸡腿太难吃,咬了一口便再难下咽。
开场舞过后,有歌姬弹唱,歌喉声音清越婉转,尚能入耳。紧接着便是市井杂耍,吞火的吞火,吞剑的吞剑,长居深宫的太后自然没见过,觉得稀奇,不停地拍手叫好。
柳九九撑着下巴,“哎”一声叹道:“秦德妃怎么把这种市井玩意儿搬来宫里。”
她的话钻进太后耳中,以为她是嫉妒,斥责道:“皇后要以德为本,你看你,哪里有半分贤德?这点,你得多跟德妃学学。”
柳九九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忠言总是逆耳啊……
等市井杂耍图退下,大月使者起身,冲着周凌恒拱了拱手,说道:“皇帝陛下,我等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太后寿宴,一是为了给太后娘娘贺寿,二是为了两国文化邦交。我等几年未曾来大魏朝贡,却不想,如今的大魏,竟成了这幅模样。”
周凌恒蹙眉,问道:“使者这是何意?”
大月使者拱手道:“恕我直言,大魏将杂耍搬来这栋盛宴,实在不堪入眼。我大月的街头戏舞,也比大魏杂耍惊艳十分不止。”他顿了顿,笑着说:“皇帝陛下莫怪我说话直接,我们大月子民个性爽直,从来说一不二,有什么说什么。”
被人公然比较,太后心里自然不舒坦,她道:“哦?使者可是带了人,来给哀家跳戏舞?”
“太后娘娘想看,我一定满足。”大月使者一挥手,一名穿着大红石榴裙的舞女扭着曼妙腰肢上场,裙摆上缀着五色彩珠和小铃铛,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大月姑娘容貌不俗,舞步轻盈。她跳上一只大鼓翩翩起舞,借用脚掌拍打鼓面,使其发出声响。她的石榴裙旋转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红莲。清脆的铃铛和鼓乐阵阵入耳,不禁让人联想到大漠孤烟和渡沙漠的驼铃队。
这种异域风情的舞蹈,倒是勾起了柳九九的兴趣,当然,更让她感兴趣的是,跳舞的姑娘大冷天露着肚皮,怪可怜。
大月姑娘前半段舞蹈一直在大鼓上转圈,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到了后半段,击鼓的声音如心跳节奏一般,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慢下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大月服饰的男子优雅上场,对着大鼓上的姑娘伸出手。
柳九九抓了一把瓜子仁丢进嘴里,津津有味看着。
她本以为姑娘会拉着男子的手,同他一起舞,没想到,姑娘在空中腾翻一个跟斗,单脚点在男子掌心,整个人立在半空中,如一躲盛开的红雪莲。
奇的是,姑娘脚尖点在男子手掌上,稳如泰山,半点没有摇摇欲坠的意思,那感觉,姑娘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本来以为这是大月姑娘的极限,不想她居然在男子的手掌上,开始缓慢起舞。
她在人掌之上轻轻踮脚,胳膊和另一只腿在空中缓缓舞动。手中攥着轻纱,抛出去,收回来,身子腾飞在空中,如轻盈的火凤凰,再稳稳落在男子另一只手掌上。
群臣皆呆。
柳九九瞪大眼睛,兴奋地拍手叫好。周凌恒、太后和秦德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明摆着是被大月给比下去了。
大月戏舞结束,大月使者一脸得意,起身拱手道:“十年前,我们大月文化比不上你们大魏,可十年之后,你们大魏仍停留在十年前,看来大魏也不过尔尔嘛。”
周凌恒蹙眉,沉着一张脸。秦德妃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太后,一急之下道:“我大魏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不过是支舞罢了。”
“哦?还请德妃娘娘,让我等开开眼界。”大月使者一脸挑衅。
秦德妃噎住,这戏舞一出,她一先备好的舞,哪里还能拿得出手?
大月使者见她不吭声,笑道:“罢了,我虽不是大魏人,但也知道你们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柳九九见周凌恒一直蹙着眉,脸色并不好,扯了扯他的袖子:“排骨大哥,这人这么嚣张,不如你也去跳一支?掌上舞算什么?你踩在邓少侠脑袋上跳!你们两轻功不是很厉害吗?”
杵在一旁的白衣邓琰抱着剑,嘴角抽了抽,压着声音道:“皇后奶奶,本少爷是男人,跳舞算哪出啊?”
柳九九见他们这么为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男人不行,就让她这个女人上好了!
这大月不过是西域的一个小国,她必须得压压他们的气势!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来,冲着大月使者道:“戏舞算什么?使者听过刀舞吗?”
大月使者戏谑道:“刀舞?莫不是拿着刀跳舞?”
“什么拿着刀跳舞。”柳九九故意叹息一声,“刀舞所指,乃是用菜刀操纵食物,让食物在人脑袋上跳舞!使者真是孤陋寡闻。不过这也怪不得使者,你们大月人少地小,一不小心做了井底之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月使者一张脸憋得青黑:“什么刀舞?皇后娘娘说得倒是轻松,可愿让大家看看?”
柳九九眉头一挑:“大月使者想看,本宫亲自跳给你看,也算是本宫送给太后,送给各国使者的一个礼物。不过,本宫需要一个人头作为道具。”她扫了一眼群臣席位,目光停留在南王周泽身上,说道:“素闻南王文武双全,有胆量有气魄,南王可愿意将脑袋借给本宫,跟本宫一起完成这支舞?”
周泽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随即起身,温和笑道:“本王愿意奉陪。”
柳九九摸了摸下巴,“一个人头不够用。”她抬手又一指,“德妃妹妹可愿陪本宫和南王,一起完成这支舞?”
秦德妃吞了口唾沫,想借故拒绝,但她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陛下,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第51章
为了方便,柳九九特意去后殿换了一身月白长衫,且让糯米替她拆了发髻上那些繁重的金饰,用玉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身打扮干净利落,眉宇间透着几分难得的英气。
太后一脸担忧,抬手将她招过来,“菁菁,咱们还是别逞强,你怀着身孕,哪里能跳舞?”
柳九九道:“太后您放心,我耗费不了多少体力,无碍。再者,我身板结实,肚子里的小皇子也乖巧得很,不会闹脾气。”
太后看了眼挑衅的使者,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一切小心,别强撑。”
等柳九九走下台,周凌恒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生怕她脚下不稳摔跤。他仍然不放心,扭过头吩咐邓琰,“派人去皇后四周候着,以防皇后跌倒摔伤。”
邓琰抱拳:“是。”随后点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围过去,一旦皇后有摔跤迹象,他们便扑过去当肉垫。
柳九九从糯米手中取过两把锋利的菜刀,指挥萧淑妃和周泽站成一排,两人仅隔一步之距。柳九九取来薄纸,垫在周泽和德妃的头顶,两人被迫将头发散下来。
周泽瞪着柳九九,压低声音道:“本王要是少一根头发丝儿,剁了你的脑袋。”
柳九九努嘴:“耍菜刀没人比我在行。”她伸手拍了拍周泽的肩膀,“放心,保证你不会掉一根头发丝。”她转过身时,嘴角一勾,老娘意在将你吓得你屁滚尿流!
秦德妃光是看她手中攥着的两把大菜刀,就已经双腿发软,不停地往嗓子眼里吞咽唾沫。
柳九九为了让大月使者证明自己用的是锋利无比的真菜刀,特意将刀递给使者,“有劳使者验一下这刀的锋利。”她白净的手指在食案上点了点,“在这上面砍一刀。”
大月使者掂量了一下分量极重的菜刀,一刀砍在食案上,只听“咔嚓”一声,食案即刻碎成两半。群臣哗然,慈和的夏丞相劝道:“皇后,王爷和德妃娘娘乃千金之躯,你这刀削铁如泥,恐会误伤王爷和娘娘啊……依老臣看,您莫要跳这支‘菜刀舞’了;今儿是太后大寿,见不得血光啊。”
听夏丞相这么说,大月使者也拱手道:“贵国丞相说的是,皇后若因逞强好胜误伤他人,岂不让我等千里迢迢赶来看了个笑话?”
柳九九将两把菜刀抛掷空中,随后用手接住,在掌间打了个几个漂亮的璇儿,看得太后和周凌恒心惊肉跳,生怕锋利的刀刃落在她手掌上,将她手掌切成两半。
太后扭过头同周凌恒道:“恒儿,不如让菁菁回来,看得哀家心惊肉跳。”
周凌恒蹙着眉头,他虽然也担心她,但他知道切菜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不惧任何挑战性;他道:“母后稍安勿躁,再看看。”
太后拍了拍胸脯,点头叹息。
这个时候退出也实在不妥,保不准会被人笑话临阵退缩,实在有损大魏国誉。她顿了片刻,又道:“这南王和德妃……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周凌恒低头继续剥瓜子,眼皮儿都不抬,“无碍,朕的皇后别的不行,就切菜行。”
听儿子这么说,太后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糯米端着木制托盘杵在一旁,里面摆放着土豆、排骨。柳九九首先取过土豆,拿在手里掂量一番,踮起脚,放在南王头顶,丝毫不理会周泽眼中的狠厉。
她微微一勾嘴角,抬起菜刀,抛掷空中;锋利的菜刀犹如横向旋转的风车,围着周泽耳边“呼呼”转了一圈,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嚯嚯”声。随后,她一掌打在空中旋转的菜刀刀柄上,菜刀向上微移,又绕着他头顶的土豆旋了一圈,无形之中,将土豆切成纸片薄厚。
趁此时土豆薄片还未分开倒塌,她用另一把菜刀横向来回几切,继而以迅雷之势收住。
乍一看,土豆还是那只土豆,依然是浑圆一个,在阳光下透着煜煜光泽。众人盯着那只纹丝不变的土豆,唏嘘一声,感情皇后娘娘耍了这么久的花拳绣腿,土豆没有半点变化啊?
大月使者抱着胳膊,讥笑道:“大魏皇后,就只会这点花拳绣腿?”
柳九九冲着糯米使了个眼色。糯米将六只宽的排骨稳稳搁置在德妃头上,她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菜刀,在众人毫无料想的情况下,将菜刀直朝德妃扔去。
两把菜刀朝着自己头顶飞来,德妃吓得两腿发软。还好糯米有先见之明,将她扶住,这才不至于让她跌倒。秦德妃屏住呼吸,差点没憋死过去,等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
她见自己还好好活着,翻了个白眼想掐死柳九九。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把菜刀,他们已经准备看血肉模糊的场景,偏偏那两把锋利的菜刀事与愿违,被卡在排骨里,再没动静。
大月使者不知道柳九九搞什么名堂,又道:“皇后,您到底是想做什么?您这土豆依旧是土豆,排骨依旧是排骨,不是说要让食物跳舞吗?”
柳九九将手背在身后,满脸洋溢着自信,下巴骄傲微抬,“哎呀,使者不要急嘛,这好粥要好煲,好戏自然要好好酝酿。”
说罢,柳九九绕至周泽身后,反扣住周泽胳膊。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再一掌拍在他腰部,由于他身子前后扭动,头顶的土豆突然崩塌,头发丝粗细的土豆丝悉数从他头顶落下来。
柳九九用围裙一扇,“哗”一声,纤细的土豆丝便如鹅毛一般飘起来,再次落在周泽头顶;柳九九再用围裙一扇,土豆丝儿们便如长了翅膀的雀鸟一般,排着“队”飞至德妃头顶,稳稳落在德妃头顶的排骨上。
柳九九看了眼使者,露出一个自信张扬的笑容,取下卡在排骨上的菜刀,起刀落刀如幻影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待她收起菜刀,一掌拍在德妃肩上,德妃身子一颤,头顶的排骨同土豆丝,跳舞似得从头顶抖落至糯米手中的木盘中。
排骨落盘呈花朵盛开样式,土豆丝则变成点缀花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那是……那不是幻觉?
大月使者惊讶的无地自容,“砰”一声跪下,直呼柳九九为“月亮之神”。柳九九收起菜刀,擦擦手回到周凌恒身边,周凌恒已经剥好两碟瓜子仁来犒劳她。
大月使者冲着柳九九磕头,输得心服口服,用大月语言冲着她一阵叽里咕噜。柳九九听不懂,扭过头疑惑地看着周凌恒。
白衣邓琰翻译说:“这个愚昧的大月使者,他以为你是神,月亮之神。”
“月亮之神?嫦娥?”柳九九疑惑。
邓琰摇头,正经道:“大月信仰月亮之神,他们崇拜此神,敬仰此神。”
柳九九点头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切”了一声:“我不就切个菜,怎么就成了他们的月亮之神?这些人刚才的气势呢?真丢人。”
邓琰嬉皮笑脸调侃说:“皇后奶奶,你可不愧是虎门将女啊,你这刀工,普天之下可再难找到第二人了。”
柳九九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白天黑夜的性格判若两人。周凌恒咳了一声,低声跟她解释:“邓琰患有怪病,白日黑夜,两种性格。”
周泽跟德妃各自回位,德妃双腿仍旧颤抖着,牙齿也在打颤。周泽坐回原位,揉着自己腰喝了几口闷酒,侍卫俯身问他:“王爷,你怎么样?”
“屁话老子这样,能好到哪儿去?”周泽瞪了侍卫一眼,一腔怒火无处撒。
寿宴之上,柳九九大显身手,替大魏赢回国誉。
原本大臣们挺不看好皇后,这会俱都对她起了崇拜之意。皇后虽然出身市井,但胜在有魄力,近日大显身手,更是让让众臣心服口服。太后也是松了口气,儿媳为国争光,她心里头也跟着骄傲。
宴席进行到后半场,周凌恒留下同群臣以及各国使者应酒;柳九九因怀有身孕,不宜饮酒,便先行退下,被糯米扶回景萃宫歇息。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她只是稍微做点事便困顿不已,她让伺候的宫女退下,自己躺在榻上,准备打个盹儿。
她刚躺下没一会,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抹黑影飘进来,稳稳落在她榻前。
她睁眼,是黑脸周泽。闭眼,是阴森可怖的周泽。
宫中大半禁卫军在乾极殿保护皇上,因此景萃宫防守弱了不少,这才让周泽有机可乘。她躺在榻上,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冲着榻前的人嘿嘿一笑:“南王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