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靖王眼中,大婚之前的日子几乎度日如年,但再是如何,时光流逝中也依然迎来了这一场大夏建朝以来数一数二的盛大婚礼。
段家这一对兄弟彼此之间年龄差了十几岁,建帝段铭启自己在大夏建朝以前就已经成婚,除去段兴德那个庶支的纨绔不算,靖王段铭承的婚礼是大夏宗室的第一场盛事。
更何况靖王本就权柄滔天,不论是礼部还是内务府,没人敢对这一场皇室婚礼有丝毫的怠慢,每个人都可谓是尽心竭力,务求要将这一场婚事筹办得尽善尽美。
就连曹青这个靖王府的总管都忙得脚不沾地,圆圆胖胖的身子都跑瘦了一圈。
一眨眼,也就到了婚礼日期的前一日。
“姑娘可知道?外边如今整条街都布置得比过年时候还好看。”
水气氤氲的净房里面纪清歌正在沐浴,曼朱高高兴兴的一边往浴桶中掺着花露,一边兴奋得叽叽喳喳个不停。
“不,不止整条街,听说从咱们家门口直到靖王府这一路都花团锦簇的,不光有扎了绸子花儿,还有鲜花,听说光是各色的花卉就摆了几百盆呢。”
纪清歌泡在浴桶里,馥郁甜香的花露被热水蒸腾得满室都是浓香,水温正好,花露也是她喜欢的香氛,但纪清歌心中却始终都惴惴的。
……这些日子她逼着自己‘研读’那本小册子,却并没有研读出什么心得来。
而且好像还适得其反了。
或许是她心中抵触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看的缘故,越是逼着自己去看,她心中对这种事的抵触就越是按压不住。
事到如今纪清歌也有些灰心——八年习武,勤练不辍,在心生抵触的时候想要反击这已经是一名武者的本能。
要和深入骨髓的本能去抗争,这谈何容易?
那春宫图薄薄一本,一共也只画了十八页罢了,而她‘刻苦研读’的结果竟然只是让她将那上面的十八种姿势和体位该用什么招式去打人给记在了心里!
若女子在下,可供动作的空间和幅度都有限,用寸拳以及小擒拿招式最为便利,若女子在上,动作更不受限,可直接一招锁喉……
这叫什么事?!
纪清歌自己都对这种结果哭笑不得。
天地良心,她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啊。
一旁的曼朱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的说了半晌不见她的姑娘应声,这才后知后觉自家姑娘似乎兴致不高,曼朱这小丫头这一两年在卫家有曼冬曼芸这两个宫中出来的姐姐们带着,自然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懵懂不知事,惊觉自己有些聒噪,连忙闭了口。
这一晚,纪清歌毫无意外的失了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中对于新婚之夜的忐忑和抵触几乎压过了对这场婚事的欣喜和羞涩。
她向来不要人在身边守夜,所以直到天色蒙蒙亮,丫鬟们各自起身,这才发现她们家姑娘竟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眼底都有些发黑。
这下丫鬟们顿时就忙乱了起来,今日姑娘大婚,这一副憔悴模样怎生见人?不由分说去厨房要了煮熟的鸡子来给她滚一滚黑眼圈,又将帕子浸过温水拧出来给她敷眼,一番忙忙乱乱的,直到舅母杨凝芳和表嫂秦丹珠两人伴着全福夫人来到,这才勉强算是告一段落。
今日被请来做全福夫人的是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年纪已过花甲,英国公夫人也已经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夫人,父母却还尚在人间,自己又儿女双全,一生顺遂,在帝京的官员家眷中的威望颇高,性格却并不严苛,一眼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老夫人自然见多识广,一照面就看出这新娘子只怕一夜未曾好睡,不过这也常见,出嫁是女子一生中头等的大事,也没几个姑娘大婚前夜能事不关己好梦如常的,只看着纪清歌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口中说着吉祥话,亲自动手给纪清歌绞脸上妆。
火红的嫁衣和精美的凤冠早就已经由内务府送了来,此刻已经整理妥当准备在一旁,国公夫人杨凝芳看着小侄女儿被人团团围住又是梳头又是打扮,终于在看到纪清歌穿上了那身如火如荼的嫁衣之后猝不及防的红了眼圈。
——她那小姑子卫晚晴命苦,出嫁之时那般仓促减薄的嫁衣……如今还好自己亲眼见到了小姑的女儿出嫁。
不仅仅嫁妆丰厚,而且夫婿还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晚晴在天之灵若是见了,定然也是高兴的。
一旁的秦丹珠自然知道自家婆母心中的念想,就连她这个不曾有见过卫晚晴的小辈,此刻都不禁有些唏嘘,不过到底还撑得住,只低声安抚道:“母亲可收住,待会祖母那里还要母亲和爹爹小心劝着才好。”
这句话入耳,杨凝芳也才醒悟,她心中都不无感慨,等下卫老夫人那边还要她这个做儿媳的好声劝慰才是,不然老太君年纪大了,纪清歌又是她心尖尖上的外孙女儿,要是真伤感起来可不得了。
一念及此,杨凝芳也赶忙深吸几口气,这才压回心中的酸涩之意。
她们婆媳二人的在后边的低声交谈纪清歌并没有听清,此时此刻她被全福夫人一连串的吉祥话塞了满心满耳,任由一堆人围着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却连镜子都无心看一眼,心中兀自忐忑不安。
等那亲王妃制式的极近精美繁复的嫁衣终于穿着妥当,脸上妆容和发式也都打理完毕,就差那一顶凤冠,身边围了足足两三圈的人这才散了几分,纪清歌终于抽空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舅母。”
“我们清歌是大姑娘了,都要嫁人了……”
杨凝芳手中正端着一碗鸽蛋大小的小圆子,正好一口一只,不会蹭花了口脂,纪清歌却根本没心思吃,犹豫片刻,一狠心一咬牙,尽量压低了音色问道:“舅母,我、我要是不……不想洞房的话……可以么?”
这一句话把杨凝芳听得一愣,也不顾自己一手还端着碗,另一手没好气的在纪清歌背上一拍,低声道:“浑说什么?”
口中说着,手下一记拍完,又忙不迭揉了两下,左右看了看,同样压低了喉咙说道:“夫妻之间这是平常事,用不着害羞。”
“舅母!我……我没浑说!”
“不是叫你好生看那图册子了?”
“我看了……”纪清歌欲哭无泪,不得已,只能老实的坦白:“我……我怕我会想动武……”
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也彻底把杨凝芳给听呆了,半晌才醒过神来,哭笑不得的在纪清歌额角戳了一指,低声道:“不行!给我忍住!”
“舅母!”
“你这丫头——”杨凝芳也顾不得旁的,将碗一搁,两手握住纪清歌的肩,低声嘱咐道:“夫妻周礼这是人伦!你……”
话音将要出口却又顿住,国公夫人转头先将丫鬟们赶了出去,眼见屋子里没人了,这才又急又快的说道:“女子初次只怕是会有些疼痛不适,你可记得忍耐几分,过了初次也就好了,再不准在此事上任性乱来的,知道么?”
自家小侄女儿亏了身子落了个寒症的毛病,靖王对此不弃,本就已经算是罕见的重情之人,但这样的男子世间虽少,却总还是出过几个相似的,虽然凤毛麟角,但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佳话。
可要连夫妻房事都不肯的,这就真是闻所未闻过了。
“清歌,靖王是个有情义的,可……”杨凝芳叹道:“可你不准仗着人家重情义就欺负人知道吗?!”
——就算是持宠而娇,也总要分是什么事才行。
别的或许都好说,夫妻之间谁进一步谁退一步的,只要彼此感情融洽,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事不一样。
再没听说过谁家儿郎娶了亲之后妻子是不准丈夫近身的。
这一点,就算杨凝芳是卫家人,先天就会无条件的偏心自家小侄女儿,都没得谈!
——欺负人?
杨凝芳的措词直接堵住了纪清歌原本还想力争一二的言辞。
在此之前她虽然心中隐约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或许是有几分过分,但直到被杨凝芳一语戳破,纪清歌才终于籍由旁人的口中看到了人们对她这种想法的定义。
欺负人吗?好像……是有点……吧?
纪清歌噎住半晌,杨凝芳心里发急,她小侄女儿到底还年轻,心里没成算,旁的事情可以由她喜欢,这种事却不能,一念至此,国公夫人沉了脸,“清歌,夫妻之间是要彼此体贴才是长久之道,不可以由着自己任性就胡乱为之,可要记得!”
“舅母……”纪清歌无奈,只能垂了头:“清歌记得了。”
杨凝芳依旧不放心,但见纪清歌身穿嫁衣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听她教训,心中也不由软了下来。
“女子初次的话,若是感到疼痛不适,都是正常的。”杨凝芳耐着心低声道:“日后久了,自然也就会习惯,你可切记不准任性,忍耐些便是,只是自己也要留意,虽说是天理人伦,但也不能任由男子索求太过,否则也是会伤身的,你……罢了,这会跟你说了也没用,回头舅母选两个老成的管事妈妈给你,你拿捏不定的时候,问她们或者回来问舅母都行。”
杨凝芳揣了一肚子的话,满心想要多说几句,却架不住今日实在不是时机,这一番话才堪堪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丫鬟们欢快的呼声:“夫人,姑娘,迎亲的队伍来了。”
事已至此,吉时是耽搁不得的,国公夫人唤了伺候的人进来,最后再看了一眼新嫁娘的妆容有无纰漏,终于亲手捧起那顶极尽华美光辉璀璨的凤冠,给纪清歌端端正正的戴好,随后的喜帕便就遮住了少女的面容。
头上凤冠沉甸甸的压着头颈,纪清歌双手掩在袖中紧张的握在了一处。
——为人妻者,要温柔和顺,她、她尽量吧。
洞房这种事,忍忍就过去了。
今日的段铭承按照规制穿的是蟒服,九条金蟒盘踞在正红玄墨镶边的亲王衮服上熠熠生辉,头戴四爪金龙嵌玉冠冕,腰束玉带。这一身的亲王礼服威仪赫赫,加上段铭承自身冷锐凌厉的气质,竟然原本按照习俗想要为难为难新郎的那群人都悄么声的改了主意,靖王殿下几乎算是没怎么被难为,就在卫家人又是欢喜又是有些不满的眼神中见到了新嫁娘那一袭耀眼的嫁衣。
虽然一幅镶珠缀玉的大红轻纱盖住了容颜,但仅从那熟悉的身形和仪态,段铭承也断不会错认自己的新娘,靖王殿下不禁柔和了眉眼,静静的注视着他的新娘伏在安国公世子卫肃衡的背上被送入花轿。
此时的靖王殿下,满心都是无尽的喜悦,根本不知道他的小王妃在轿子里想些什么。
随着花轿终于落地,纪清歌的发呆也戛然而止,伴随着熟悉语音的想起,红纱下方的缝隙中稳稳出现一只手掌,干净利落,指骨修长,正等着她将手放入——
“清歌,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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