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忍,已有人去传医女了。”
回到靖王歇息的重紫阁,一连串的吩咐宫人去准备热茶热水干净的巾帕等应用之物,他小心将纪清歌放在软榻上,又给她身后垫上软枕,这才伸手想去解她衣襟,纪清歌顿时瑟缩了一下:“段大哥,让我自……让医女和宫人来吧。”
段铭承抬起的手顿了顿……纪清歌身上两处受伤,一在左肩,一在右膝稍下,腿上的刀伤他适才简单隔着绸裤给包扎了一下,但肩上的是要褪去衣衫才能处理……
“清歌,这是疗伤。”
“等……等医女来吧。”纪清歌不自在的闪躲着他的目光,“只是擦了一下,没有怎样的。”
段铭承深吸口气,面前的姑娘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刻身上血迹斑斑,更衬得面颊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段铭承纵然心中气恼,也到底还是没办法发出来,只能咬牙接过宫人刚刚承上的姜茶塞到纪清歌手里,等看她乖乖的小口小口的喝茶,这才终于觉得气平了几分。
今夜宫中这一场混乱,除了被故意调开了一片区域的人手之外,其他地方各自都是枕戈待旦戒备森严,景和宫那边刚刚落幕,立即便就有侍卫去通传各处,整个太医署都动了起来,除了元贞县主这边需要就医诊治之外,皇后那边也需要宁神安胎,还有诸多朝臣家眷,有不少都上了年纪本就身子骨不太好的,这一番惊心动魄下来,脸色青白的有好几个,各自都是要太医署分出人力去顾及,而纪清歌这里更是不会被怠慢,很快边就有一名太医和一名医女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赶来。
炭火烧得温暖的室内,宫人给里间竖起了屏风遮挡,靖王殿下被赶到外面,只能隔着一扇屏风听着太医的汇报。
万幸的是纪清歌左肩的枪伤确实不算严重,弹丸是擦过而非射穿,伤了皮肉,却没伤到筋骨,反而是右腿的刀伤更重一点。
彼时死士手中那一刀虽然未能削断腿骨,却入肉颇深,腿骨表面也有被伤及,只是入骨尚浅,没有被削断而已,按太医的话就是同样要按伤筋动骨来算,彻底痊愈之前不得再随意走跳,更不用说习武了。
太医絮絮叨叨一番话说完,自己起身自觉的转出到外间,宫人动作轻柔的服侍纪清歌褪去衣衫,好让医女可以包扎上药。
许是室内太过静谧的缘故,纪清歌依然有着些许的不自在,毕竟她如今为了处理伤口,身上只着了抹胸,羊脂玉般的肩颈脊背全数裸露在空气中,虽然近身伺候的都是宫人和医女,但……段大哥只隔了一扇屏风……
“段大哥,为什么适才你要说他是败于我手?”为了冲淡这似有如无的尴尬气氛,纪清歌索性开口问道。
“因为那是事实。”
……咦?
“清歌,我从不虚言。”
“可我没……”
没能成功的做到什么……除了拖延时间。
甚至就连自己都险些命丧敌手。
她又怎么可能……
“清歌,你适才凭着一己之力损坏了他手中的火铳,所以才会在他想要再次使用的时候造成了炸膛,这是你的功劳,我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不是纪清歌近身缠斗时手中精铁长簪在彼时颜锐手中的火铳上留下了数处伤痕,他又怎么可能光用激将法就能让那火铳击发的同时就炸裂枪膛?
铜和铁的硬度本就不同,何况彼时还是一者尖端锋利一者却只是个中空的铜管,纪清歌手中长簪数次与火铳碰撞的同时,就在那支火铳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凹痕和坑洼,最深的地方就差一点就险些给那铜管上戳出个洞来。
这种东西他从白海带回了一支交给艮组进行研究,无数次的拆解、复原、仿造的过程中,早就将火铳的性能摸得一清二楚。
由火|药一瞬间的引爆作为推力,将弹丸从长长的铜管中激射而出,这才造就了这越洋而来的火器无匹的威力。
而颜锐手中那一支,统管上已经遍布凹痕,弹丸会无法顺利射出也是必然的。
所以,彼时段铭承才会赌他手中的火铳无法顺利击发。
而只要有一瞬间的破绽,周遭虎视眈眈的飞羽卫和禁军必然也就有了出手的机会。
段铭承细心的给纪清歌解释着这其中的细节,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面屏风上。
薄绢刺绣的屏风横栏在地上,屏风后面为了清洁伤口和上药包扎,早就点亮了数只灯烛,明晃晃的映出一室的辉光。
而少女曼妙的侧影,就在这片辉光中,被正正的投影在屏风之上。
此时纪清歌已在宫人服侍下褪去了衣衫,纤细优雅的脖颈和两肩,侧面看去,脖颈下方有着一处小小的凸起,是锁骨的位置。
段铭承喉头微动,目光微微向下,便是曲线美好的前胸,不同于男性的平坦,屏风上的侧影清晰的勾勒出了峰峦的形状。
纪清歌才刚及笄,等她渐渐长成……段铭承只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强迫自己的目光从那柔美曼妙的峰顶上移开。
随着他的目光下落,侧影清晰的线条向内一收,优美流畅的描绘出少女纤细的腰身,段铭承知道那一把柔软的细腰拥在怀中时几乎不堪一握,柔软纤细得让他每一次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力气稍大些就会折断。
而就是这看起来脆弱的腰肢,却能在对敌时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柔韧力道……
“段大哥,段大哥?”
脑中纷纷的旖念被陡然打断,段铭承这才惊觉,连忙应声:“怎么?”
“段大哥,你这样也未免太过危险了。”纪清歌听明白了段铭承的一番讲解,这个聪慧的姑娘却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那人手中的火器是和他贴身的死士相互轮替使用的,若是彼时他手持的并不刚好就是被我损坏过的那支呢?”
……果然,他的小姑娘脑子未免转太快了点……
段铭承只笑了一下:“本王的王妃一手创造出的时机,本王自然就会有这般的好运。”
纪清歌却压根不吃这虚晃一枪的马屁。
“段大哥!”纪清歌陡然严肃起来的音色顿时让段铭承觉得有几分头大,“若他手持的是完好的火器,你可有应对之法?”
段铭承一时语塞。
面对那样逆天的火器,还能有什么应对之法?除非近处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自身又身法出众的话,或可勉力一试,抢在敌人扣动机括之前躲避,否则哪怕换个大罗金仙来,下场也都一样。
而彼时段铭承身旁一则无遮无挡,二则……就算有,他也不可能自己避开将身后的纪清歌送入枪口之下!
今夜这一场围剿,不论颜锐最后有无反抗之力,都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他的计划不够严谨,这才造成了皇后和他的小姑娘的涉险,他再是艰难,也不可能就不顾她的安危。
而当时那样的局面,已经不可能还有他法……除非他皇兄真的去按颜锐的要求写什么禅位诏书。
可段铭承心里清楚,以他皇兄的性情,会受此要挟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还有他呢,就算他皇兄肯答应,他都不答应!
豁出性命又如何?颜锐那种阴毒狡诈的小人,哪里堪配帝王之位?
中原大地上脱离前周戾帝的血腥统治一共也还不到二十年,百姓才将将缓过一口气来,就如同荒芜的土地上才刚刚长出的幼苗,还未能长成参天大树,又岂能再将皇位交与颜锐这种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之手?
段家这两兄弟都是经历过前周末期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时期,改朝换代之后又是身处高位,没人能再比他们更明白为人君者其实不怕道德瑕疵,怕的是根本没有底线。
而颜锐,恰恰就是这种没有底线的人。
所以就算段铭启心志动摇,段铭承也不会让禅位之事成真。
幸好……上天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
颜锐手中的火铳在段铭承到来之前就与手下死士几经轮换,却恰好就是将那只已经损伤、不可能再次击发的火铳握在了手里。
段铭承向来不信神佛,但此时此刻,他也由衷觉得庆幸。
彼时颜锐已经被段铭承的杀到给搅乱了阵脚,后续又紧跟着就是重重包围,再也没了后退之路,在那种局势下,颜锐自然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敌人身上,尤还尚嫌不够,只恨不得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好。
所以……他也就没有留意到手中火铳的异样。
这十余支火铳是颜锐穷尽了一切手段,斥巨资才从海商处购得的,那名海商虽说行不法之事,但这种东西也不是动动口就拿得出的,毕竟颜锐要的不是一支两支。
从颜锐暗中勾结上那海商开始,直到借着纪家下狱之事从纪文栢手中诓骗了巨额银钱重做酬金,先后耗时许久才终于弄到这批火铳。
真正开口向海商订购都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时颜锐通过白海知府邓志良开口表示想要批量购进的时候,就连那海商都愣了许久,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大洋彼岸也一样是无人可挡的利器,粗制滥造的虽然偶有得见,但这种东西仿品总是不禁用,一个不好就会反噬自身,而真正制作精良的,就连他们那也是珍贵之物,这些东方人以为这是树上摘果子不成?想要多少伸伸手就完了?
十余支,这样的数字若是其他东西,数量根本不值一提。
但就算是在异国他乡,精造火铳这样的东西,一支都是珍藏。
那个海商并不是个没成算的人,和颜锐的几次交易早就叫他心生警觉,原本是不想接如此烫手的买卖,一则难弄不说,二则也不愿意真的跟这异国他乡的掌权者发生什么龃龉,直到颜锐许下了耸人听闻的天价银两,这才终于点了头。
而东西真正交到颜锐手中,其实才不到半年。
这是花费了巨资和莫大的心血才到手的利器,颜锐收到之后视若珍宝,只忙着训练死士纯熟运用,根本没有像段铭承做的那般,丢给手下去研究拆解,每一支火铳在颜锐手中都得到了无比精心的养护,他又怎么会知道这种威力强悍的武器一遭对上强敌竟会有反噬其主的可能?
正是这样根本谈不上疏忽的疏忽,造就了他今日的败局。
而最可悲的就是直到颜锐彻底落败,他都还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败。
可这样的后果,说到底,终究还是赌运气的成分居多。
所以如今靖王殿下面对他未来王妃气恼的询问,到底还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