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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综合其它 > 举头有神明 > 卑微的礼物
  吕竹的房间空了,他搬出去之后,不知是不是到了新住处“水土不服”,强壮如他,生了几次小病。
  他的决定吕虹不再干涉,不仅不干涉,她还积极地成全他,他有什么愿望,她都为他实现。
  因为搬走后的吕竹基本不和她有音讯来往,她见他都很难,她想怎么样,想怎么说,都行,她把天上的月亮摘了,也影响不到吕竹——她也没那能耐。
  她只不过一有空就去小情侣的住处附近转悠,跟猎食性动物一样,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吕竹的状态。
  学校毕业典礼那一天,吕虹作为家长早早地到了学校,那所与研究院联系紧密的大学校园面积宽广,她怕迷路,也不想叫吕竹出来,等到家长变多了,才混进家长人流进入毕业典礼召开的地方。
  优秀毕业生有吕竹的名字,当他上台的时候,坐在一流大学礼堂里的吕虹在下面使劲鼓掌,家长们当天都很激动,仿佛是一次劫后余生的庆祝,她的掌声微乎其微,入不了台上人的耳。
  越过重重人头,他似乎冲她在笑,吕虹手掌都拍红了,有些忍不住热泪盈眶。
  结束后,吕虹穿过人群,耐心等待吕竹的师长跟他握手,他们都以为吕竹已被研究院招募,研究院有领导专程到来,但不知是谁,反正不是刘同贵,刘同贵应该气倒了,来不了。
  祝贺的轮次终于排到她。
  “你来多久了?我刚怎么没看见你?”吕竹一个转身,看见娇小的家长凭空冒出,十分惊喜。
  她的笑容凝固了瞬间,还是很自然地将毕业礼物双手递出。
  “恭喜你。”
  “这是什么?”吕竹徒手拆礼盒,那是只扁平的盒子,
  眼看就要拆出来,这时来了个人跟吕竹打招呼,他顺手就把东西放旁边花坛上,去接那人递来的笔盒和名片。
  花台上,撕碎的包装露出礼物的一角,吕虹眼眶抖了抖。
  几个人在喊:“吕竹,快来看你的座山雕!”
  吕竹一听,就将刚收到的东西一股脑儿抛花台上,跟他领的纪念品,吕虹的扁平盒子堆一起,才握手的校友也被甩下,眼见那人维持着和他握手的姿势陷入冰冻。
  吕虹笑了,心中耿介消散,这时对方看见她,眼睛一亮,见她亦步亦趋跟着吕竹,便猜到关系密切。
  “后生可畏,师弟污水厂的新技术帮了我们厂大忙,我早就想见见他,今天一见,果然是个人才。”
  吕虹知道,在一栋楼前,竖立的杰出校友风采展示墙,她看见了吕竹的照片,列举了他在社会实践期的成绩。
  不是她特意去看,而是打老远那张脸就成了比建筑上的浮雕更显眼的存在,女孩们围着窃窃私语。
  “看,就是那个怪人。”
  虽称呼吕竹是怪胎,语气却充满调笑和亲昵。
  她难以想象,自己居然会有为他被称为“怪胎”而感到骄傲的一天。
  她听到了吕竹在学校的方方面面,也知道他在同龄人中如鱼得水,不止成绩优秀的原因。
  大学后她就没有给他出过学费,他参加各种比赛,带着同学为缺乏青壮年的社会组织提供人力和技术支持,学校变着法儿喂他奖金,时至今日,能让他主动索取钱财,已成为一种荣幸。
  于是今天,她为他准备一份礼物,真正的礼物。
  ……
  “师弟和大家关系真好。”那位师兄感慨。
  那是因为对他不好的都死光了。
  “我很惊讶他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吕虹脸色一变,勉强笑着与吕竹这位师兄别过。
  这是在提醒,她占据了吕竹女朋友的位置。
  但她管不得这么多了,好难得才见他一面,以前从未想过,见他会如此之难。
  他和他的同龄人正欢乐地围观一件物什。
  “看什么这么高兴?”吕虹从后绕出来,吕竹手上拿的东西进入眼帘,随后,她差点戳瞎双目。
  .......贼大一座男性器官雕塑,带着底座,跟奥斯卡奖杯一样拿在他手上,几个男生捧着下巴鉴赏,嘴里念念有词“切割度”“哑光”“划痕”“形体设计感”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进行什么深度学术交流。
  吕虹这才反应过来,座山“雕”的“雕”是哪个“雕”,脚下都没停顿地往后回旋,若无其事绕去一边和其他家长讲话,算是将人挡住,不是所有家长都有她这个接受度的。
  跟她交谈的那位家长忍不住问她:“你脸怎么这么红?”
  她摸着脸摇头,转移话题。
  尽管只看了一眼,但也看出那座雕塑是真物做模,那就是他的尺寸。
  到了合影留念,几个男生鬼鬼祟祟走进草丛,出来时光腿上面罩了半截裙子,紧接着更多的男生穿上了裙子,合影队伍里还夹着他们班几个女生,眼睛都看直了。
  “穿快点,等会儿保卫来了。”
  “吕竹,赶紧点,就差你这块门面!”
  “来了!”
  吕虹跟在后面就见吕竹边走边脱衣服,脱下半身时,他那雕塑般的身体引发一阵起哄,吕虹及时刹住车,远远地看着他裸着臀肌跳进人堆,然后被接住,横在最前方,成为一块裸男牌匾。
  ……
  “接下来是交换礼物——”
  吕虹脸色变了,就见那群天之骄子把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其中不乏学校发的纪念品,领的奖品,天女散花似的见人就换,见人就塞,吕竹回头四处找他的东西,吕虹想去花台拿回她那份礼物,吕竹快了一步,眼睛扫过她,又是那种“你从哪冒出来”的眼神,让她俯下身又伸直回来,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但对吕竹来说那只是一个瞬间,脸上和同龄人狂欢的笑都未变,拿起东西就走。
  她被那生气勃勃的面孔重击,他低头时的呼吸撒在她的腰上,抬头时软软的头发擦过她手背,留下过电的酥麻,令她的心激荡地跳又泛出酸楚,这是一个正在远离原生家庭走出自己人生的大好青年。
  她得多自大,才能把这般鲜活的他,和那冰冰凉作古的巨型身影强行联系上。
  尽管不情愿,但她已明白,今天,得徒劳而返了,她跟在他身后,根本连他的五分钟都得不到。
  吕虹离开后,吕竹依旧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来去,直到拆盲盒时,有人跟开到了手榴弹似地惊叫——
  “我靠!谁把房产本放进来的?”
  回去后,吕虹接到小女友的电话。
  “谢谢你,但我们不能收。”
  “哦,拿回来了?”吕虹在电话这边不动声色,“你看见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谁了吗?”
  “是吕竹,也只有吕竹一个人。”女友平静答道。
  “有什么不对吗?”
  郊区的政府新开辟的住房,她最终还是买了一套,没有跟任何人说,几年时间已经全部还完贷款,房产证也拿到手,才交到吕竹手上,没有她的名字,只有吕竹一人,她将毕生积蓄献了出来,符合她不做则已一做就一鸣惊人的行事风格。
  “吕竹说他不想要。”
  吕虹有一会儿没做声,“他又发什么疯?”然后忍不住捏眉心,工作上遇到麻烦,还要应付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她好累。
  那边憋了半天,才悠悠吐出一句“最好还是别问了,我会寄回给你的”,就挂断电话。
  还是别问?
  这是等着她问。
  【感情的表达不是金钱的让度。】
  电脑前的吕虹取下眼镜。
  女孩社交媒体账号上充斥各种自拍,花里胡哨有的没的,展现的都是年轻人的放飞,而忽然跳出的一条意味深长的话,应该知道有人在视奸自己,专程说给那人听的。
  吕虹猜想到年轻情侣在世俗约定上的不接地气,但没想到吕竹和他女友不接地气到这种地步。
  比如她就深深地知道,金钱对一个单身女人来说,极度重要,那是安身立命之本。
  “吕老师,我看了您的二稿,非常好,但有一点建议您看看,就是书里女主人公和巨人在一起断断续续快一年时间,他们私下的行为,可不可以描述得更具体一点呢?”
  对方说得很含蓄了,但她还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个具体?学吕竹雕一个金逼挂身上那种“开放的具体”吗?
  她做不到,出卖隐私,已是她的极限。
  可是,她对电话那头的书商仍然说不出拒绝,谁叫她提前预支了酬劳?那笔钱早已转入银行,结清欠款,将房产完美呈现给吕竹,也交付了她的心意。
  ......
  这种运势低下的日子已有一段时间了,确切地说,是吕竹搬走后开始的,事事都不如意,或者说,事事本就难如意,如今不过回归了生活的本质。
  研究院不再与她有联系,本该归她主持的第二阶段课题工作,无疾而终。
  有一天,她在街上看见“小提琴家叶小茂巡回演奏会”广告,覆盖大厦整面墙,她记得这姑娘因为参加集会游行,音乐学校都没念完。
  “小红,要跟你说一声抱歉,现在经费有限,你的项目还得排队审核。”
  刘同贵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出,她正仰视巨幅广告。
  “没关系,能够被取代的工作,本就不属于我,有劳刘院长还专程打电话通知我。”她的声音显得很轻松。
  运气有迭代,角色也有更换,如同阴晴圆缺是世间常律。
  只可惜了准备那么多资料,她都做好了一个人硬着头皮也要上的打算。
  她付诸东流的心血,何止这一点。
  演奏会售票处就在前面,她踏上阶梯,去买了一张一个月后的票。
  华美的演播大厅,不知从哪跑出来这么多西装礼服的有钱人,坐满了所有座位,和外面就像两个世界,至少吕虹每天都是在邻居柴米油盐的吵架声中醒来。
  吕虹坐在靠安全出口的位置,下意识做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音乐很美,但她听不懂,一整个乐团为一名小提琴手做陪衬,大抵是不会差的。
  而且还有这么多达官贵人商界名流为之捧场。
  吕虹忍不住计算,如果陪伴吕竹能得这么多资源,这些资源转化成钱,得买多少套房?而她,养了吕竹这么多年,却只买了一套,还名字都没写自己,她这是机关算尽一场空吗?
  心有杂念,就什么都欣赏不进去,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她抬起头,就看见西装穿出落拓感的男人矫健地叁步并两步跨上舞台,为演奏者献上花束,下面的掌声在演奏者抱住献花人时到达高潮。
  山呼海啸是在为谁欢呼?
  吕虹楞楞地,身边人都站了起来,犹如见证一场绝世婚礼。
  “这个白发男人就是cynthia叶的男朋友?做什么的?”
  “我看采访里说是个画家。”
  “难怪,气质这块拿捏得死死的。”
  “他是污水厂的工人。”
  女人的声音不知从哪传出来,男女四处望了望,才发现是角落里的女观众,她人模狗样的脸上带有一点歇斯底里。
  那女观众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大,恨不得让全场观众听到,像揭穿骗局一样揭穿台上的男女主人公,要破坏这美好的时刻,践踏得体无完肤。
  可惜她的声音被更大的欢呼庆祝声盖过。
  “是吗?”年轻男女莫名其妙,似乎察觉了她怀有的心思,看她的眼神又是轻蔑,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