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真叹口气:“护士真是厌恶性行当。那小护士人可好了,我总在我同学病房里看到她,就不信她能做错了什么让人这么欺负。”转一转眼:“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能这么让人欺负。”
邓安笑了笑:“谢谢你见义勇为。”希望她下次审时度势,什么身手也没有就敢冲进去挡架,幸亏只有一个中年女人,要是里面再有一个男家属也动起手来,颜子真吃的亏就不止是这么一点了。
颜子真看了看他,诚恳地说:“你下次说这种完全没有诚意的话时千万不要笑。”当她是瞎的。
邓安叹一口气:“我是真心的。”
颜子真上下看看他,瞎子也看得出她表情丰富得十分明显,一双明亮晶莹的大眼睛清楚分明地说:你从头到脚都看不出有什么“真心”这种东西。
邓安再低落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出来。
他因为正在上班,身上穿着白大褂,身形高大修长,面容干净英俊,笑起来七分灿烂三分玩世不恭,那身白大褂更加上十分分数,使得他像磁石一样吸引周边目光,再愁苦的病属都觉得眼前一亮,要停一停脚步再看一眼。
颜子真以前对此无半分触动,现在心里却泛起涟漪,忙低下头掩饰,皮相好真是致命,一分动心也变成五分。这一走神无意识一挥手,不小心把伤手碰到柜台,痛得几乎跳起来,捧着手长吸一口气。
邓安的目光紧跟着颜子真的手,自己手也不由微微握紧,仿佛瞬间也有刺痛,半点不由己,心下微微懊恼,见颜子真无暇旁顾,才收回目光,松了口气。
两人离开药房,邓安还要上班,转身往大门里走,颜子真忽然回过神来,问他:“你今天又和秦医生会诊?”
这种小小的病人家属闹事并不罕见,这么大的医院,如果邓安不在那层楼,不可能会知道颜子真受伤,甚至根本不会知道这层楼有闹事。可是如果是会诊,哪里会有空去关注这种小医闹,还巴巴地跑下来帮她贴创可贴。可是偏偏他就知道,还这么及时地在药房里拦到了她。
邓安有一点点语塞,随即说:“不是,刚好有点事去找个人。”也知道牵强,却一时实在没有急智,想不出其他借口。可是他说有事就是有事,谁能证明他撒谎不成?顺嘴扯谎对邓安从来不是难事,他气定神闲,理直气壮地微笑看着颜子真。
两人对视,颜子真蓦地展开笑容,皎白面庞上明亮双眼微微弯起,嘴角上扬:“哦,真巧。谢谢你啦。”
转身就走。
这个转身来得太干脆利落,邓安有点措手不及,怔了一怔,就见她已经走出十几步,当真是步若流星,潇洒至极,根本不带回头的。
邓安看着她走远,才慢慢回头往医院里走,不知为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是他的心里就有了那么一点异样,那异样令他不舒服。这样干脆……,他摇摇头。
他摇摇头,把这点感觉甩出脑海,聚精会神地想着两小时后的手术,那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转眼间他就心无旁骛起来。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八个小时后,在天幕已黑,他从地下停车库开车回家经过医院门口时,白天颜子真干脆利落转身的样子又浮了上来,那个感觉也如影随形地回来了,它如梗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他隐隐地想,其实她就会这么干脆地从自己的生命中转身就走吧?
可是那不是自己希望的吗?
邓安第一次想:糟了。
☆、94|5.22
卓谦在给卫音希上课结束之后,两人一起走出机房。初春的夜晚有青草的气息和鲜花的幽香,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是嘻笑追逐或是闲闲走过。这一夜恰好是个月圆的日子,碧清的夜空里一轮金黄的月亮洒下明亮的光芒,虽然被大地上的灯光霓虹稀释,清静的校园里看上去却仍然清晰美丽。
两人讲了几句刚才动画的技巧,卫音希正低头回溯当时的操作,卓谦拿出两张电影票:“你知道我们学校的电影周要开始了吧?有几部经典老片很不错,我问人要了一些票,这两张给你和曾慧永。”
临近五月,江城大学搞了个电影周,每天不同主题,播放一些好片子,挑片子的人是学校的几个年轻老师,有两个是经常在各大报刊写影评的,好就好在他们也并不孤芳自赏曲高和寡什么的,各种类型的片子他们都有所涉猎,对商业片也评价中肯,非常的贴近民心,前两年的电影周就被他们搞得非常精彩。
江城大学自己有一个标准的电影院,两个放映厅,平时开放,所有周边的学校和居民都可以买票看,这次电影周就只对外卖二分之一的票,余下来半卖半送给学生。卓谦的人缘好,有好几个哥们在学生会里任职,拿几个好位置的票子不在话下。
卫音希拿过票,本来挺高兴的,看到日期就犹豫了一下:“12号晚上啊?那天我们班有活动,请了一个电影动画的技术总监给我们讲课。”
卓谦呆了一下,说:“为什么你们班的活动你每次都要参加啊?”正经必修课还有逃课的呢,这还是不是大学生了?这还是不是艺术系的大学生了?
卫音希不能够说是因为曾慧永喜欢邓跃啊,她要陪曾慧永啊,只好抱歉地说:“可是我觉得这个活动挺有帮助的。”
卓谦劝她:“你又不想走电影动画这条路,我记得我们学校这种达人讲课都会有录像,你回头看录像不就行了?”
卫音希说:“可是姐姐说,不管我是不是要走那条路,很多准备先做好总是有用的,机会总是会在不同的时候到来。”
卓谦不知从何反驳起,简直要恨起表姐来,心里愤愤地说,好好的说什么人生鸡汤,真是越来越讨厌的颜子真啊。
卫音希见他闷声不响,又有些歉疚起来,就说:“那我回去问下慧永,要是她不用我陪,我就和你去看电影好了。”
卓谦这才笑了起来。
结果曾慧永若有所思地看了卫音希很长时间,也没说话,习诺在一旁也笑,卫音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俩,还没等她问出声,曾慧永就说:“我和习诺去就行了,你反正也不是很感兴趣,习诺是肯定要去的。”习诺的方向是电影动画。
习诺点头:“嗯,音希你去看电影吧。”
卫音希狐疑地看了看她们俩,习诺笑起来,推她:“这小表情,生怕我们把你给卖了。这几部片子很不错的,你肯定没看过《生死时速》,超级好看,去看吧去看吧。”
曾慧永说:“她的确很容易被卖掉,也很容易帮人数自己的卖身钱。”
卫音希亮起爪子就上前挠,两人先是躲,然后相视,齐齐逼向卫音希,三人笑成一团。
结果就是邓跃第一次在活动上发现卫音希缺席。
事实上每次活动都会有人请假,毕竟一个班三十个人总会有人有事有人不感兴趣,但基本都有一大半人参加。而卫音希每次都参加这件事其实是让邓跃心里十分欣喜的,他毕竟和卫音希相处过不短时间,也从颜子真口中了解她不少,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对什么不感兴趣。他组织各种活动时,当然不可能只组织那些卫音希感兴趣的活动,作为一个老师,他也有其他欣赏的学生,不至于发昏到那种“一切只为了见她多见她”的程度。虽然他目的之一的确是希望多见到她。
所以当他发现某些她原来不感兴趣的活动她也一次不落地参加时,很难会不产生“也许……或者……可能……”的那种心情和希翼。
然而,终于有了第一次。
那种失望失落竟然这么强烈,邓跃是没有想到的。他的表面仍然是镇定自如的、不动声色的,然而目光却几次不受控制地看向曾慧永和习诺所在的座位,因为邓跃一般都是在这种讲课时站在或坐在教室门口一侧,曾慧永一般也就选择教室门口一侧的座位,这样对曾慧永来说可以方便看到邓跃,也更容易和邓跃说上话,但因为太偏,便不大会有旁的同学来坐,只有卫音希一直和她坐在一起。邓跃看着空座位便想,可能是有事迟到了吧。
可是直到讲课结束卫音希也没有来,邓跃克制住自己少往那边看,可是眼角余光中有几次竟然恍惚到觉得曾慧永身边的空位上已经坐着卫音希了。
讲这堂课的是国内水平相当高的电影动画制作人,别以为国内没有这方面的高手,国内出不了高水平的电影动画原因多多,却绝不是没有高手的原因。这位制作人曾经在好莱坞参与过电影动画制作,讲起课来实战和理论结合,又颇会一点美式幽默,一堂课讲得*迭起精彩纷呈。同学们听得心驰神往,兴高采烈。
可见邓跃是真的很花了心思请人的。
他坐在一侧微笑,郁闷地想,卫音希真是……太不识好人心了,要不要以后活动都弄个报名啊?当然野餐烧烤什么的都是报名的,这种上课……也应该报名吧?
这样有个预知,就不会这么有期待有失望的患得患失了。
这边邓跃郁闷,电影院里的两个少年人却开心得不得了。
《生死时速》《加勒比海盗》《阿拉贡》三片连播,电影院里大部分都是本校或邻校的大学生,年轻人共鸣点多,一时欢声如潮,一时吸气声起,一时大叫痛快,如波浪一般,陌生的邻座都能相视一笑击掌示意,简直是一个欢乐的海洋。
卓谦甚至得到一个拉卫音希的手的机会,因为卫音希看《生死时速》时特别紧张,两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不放,卓谦是看过这部电影的,无意中一低头看到卫音希的手,就好笑,忍不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卫音希根本没反应过来,当时正放到基努里维斯在两辆并排的大巴之间移送人质,她反手便抓住了卓谦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几乎是屏着呼吸看。
卓谦就完全晕菜了。他简直看不清屏幕上到底是些什么。
直到人质移送完毕,卫音希松开手和众人一起兴奋鼓掌,他才恢复理智。那一颗少年心,已经不复昨日。
他偷偷看卫音希,见她恍若未觉,一径鼓掌欢笑,心里便明白她压根就是随便抓了个东西紧抓着,是椅子把手还是人的手根本就没察觉,不禁又好笑,心里却还是很高兴。
电影院出来后两人和一大波校友一路兴奋地说笑着回宿舍楼。卓谦再接再励,问卫音希:“后天的电影主题是动画,我也拿了票,我们一起去看吧?”
动画电影其实卫音希她们专业的人都看过很多,可是总有没看过的。后天是周六,排了一整天的动画电影,每三部清场,两个放映厅,卓谦把两个厅全天的票都各拿了几张,好让卫音希挑喜欢的或是没看过的,为此他几乎被学生会的同学骂死,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很懂行情地请了他们吃大餐。
卫音希看了场次,决定看两场,无他,这次挑的是全世界各国的名动画片,她本来看得也没有同学多,颇看到几个没看过的。鉴于学校挑片子人员的靠谱性,她觉得应该可以看。
两场在不同放映厅,一场是下午一场是晚上,卓谦马上在心里决定要请卫音希吃晚饭。
三场电影结束已经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好在电影周的原因,学生凭电影票可以跟宿管通融。卓谦送卫音希到了女生楼楼下,见她通过了宿管大妈的检查,转头对自己笑着招招手上楼,才转身回去。
路上忍不住大力跳起来,转个圈往空中击出双拳,脚下似安了个弹簧般轻快,脸上是努力藏也藏不住的笑。
☆、95|5.22
自从老同学出院之后,颜子真和莫琮也都减少了去看望他的频率,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事情,彼此也都了解,不会强求。不过每周一次他去复诊回来,几个在江城的大学同学还是会约一下一起去短租房探望一下。
毕竟等到他回家之后要再聚也并不容易。
有次他们正在聊江城医院的几个名气较大的医生,每个地方都会有几个当地的名医,老同学对颜子真说:“你好像跟那个邓安医生很熟吧?”
颜子真点了点头:“是啊,挺熟的。”
有同学就说:“邓安算是咱们江城医院的名医了。我听说过他的师父是全世界都有名的脑外科专家,原来在美国工作的。”
另一个女同学说:“啊我也知道邓医生,我阿姨脑肿瘤开过刀,就是他主刀的,特别nice特别帅,他在江城和周边都很有名的,听说在省城都很有名,医术非常好。人帅得不得了。”
转眼就被嘲笑:“花痴啊。”
莫琮中肯地说:“我见过邓安的制服装和日常装,邓安的确很英俊。”
众人皆笑倒。
老同学笑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说:“我今天去复诊,听到几个护士闲聊,好像说他出了点事,被停薪留职了。”
颜子真脱口而出:“又?”
又停薪留职?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莫琮问出声来。
老同学摇摇头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人说了几句,听说是拒医,不肯给病人看病,也不肯给他动手术,那病人家里还蛮有能力的,那几个护士说就怕越闹越大。”
颜子真和莫琮面面相觑。
颜子真问莫琮:“你也不知道?”莫琮是本地媒体从业人,一般来说这种消息她会是最早知道的那批人。
莫琮没好气:“我要是知道我还会跟你一个傻样?邓安是怎么了,一年一件事这么不消停,他不想干了吗?”
邓安觉得最近很不顺。
特别是当他对院长说了那句:“我绝对不会给他做手术。脑科专家不止我一个,让他另请高明吧。”
如果院长办公室里只是院长和他两人在场那也罢了,可惜当时还有外科三科主任和办公室秘书在场,前者和邓安颇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结,后者……追求过邓安,未遂。
所以就算院长愿意替他圆场,让他假装生病请假,而不是这么直通通地表示拒绝给某个病人做手术,显得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私底下的流言还是传了开来。
结果是病人的一堆家属气愤地冲进院长办公室要个说法。
手术的排班本来是由医院安排,但是有点关系的病人都会托人说好由某个医生来做手术。这个病人是从邻市转过来的,也是病人在邻市的主治医生直接推荐的邓安,病人家里也颇有几分权势关系,所以来之前就找过院长,院长已经答应了会由邓安主刀。
本来邓安一直是很好说话的医生,在不会影响手术质量的情况下他不会拒绝医院安排的手术。他和院长的关系也很好,之前院长的很多人情手术他都不闻不问就接下来。
可是这次谁也没想到邓安居然拒绝,还拒绝得这么斩钉截铁。而且还是当众拒绝。
医院并非天堂,医生之间更是向来暗潮纷涌,邓安从美国著名医学院硕士毕业后就随着恩师回到中国,先是在省医院工作了三年,然后一个人来到了江城医院。邓安的恩师是全世界极有名的脑外科专家,因为年纪大了,想着叶落归根才回了中国,在家乡省城医院奉献最后的余热,邓安是他极为推崇喜爱并认为最有天赋的弟子,邓安自上大学起便跟随恩师见识最高端的医术和科技,参加世界最高水平的医学讲座观摩,他天赋又高,十年的师徒相随所学所得真非普通脑外科医生可以企及的。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好好的省城医院不呆,要跑到江城,但邓安的来历就让他在医院的地位有点超然。
这样也让医院里某些医术出众的医生心中隐隐不服和嫉妒:有他那样的际遇,谁会比谁差呢?再说,他这么出名何尝不是名师带来的效应?
但是邓安一直遵循院规、尽心尽责,从来不推诿也不嫌累,手术几乎从不出错,口碑极佳,有时省医院也会过来要求他过去帮手,因为有些高难手术他的恩师会要求让他过去一同主刀,那真是盛况空前,观摩者众,不乏有很多私立医院或公立医院愿意高薪挖走他——简直是生招牌啊。所以在业务上还真没有人挑得出他的错处。
直到去年和病人打架出了事,又风传他私生活不佳,邓安的形象便似裂了一条缝,叫人颇想扒开那条缝看看内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他拒医。
这本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第一院长已经答应,第二明面是生病实际是拒医的借口被戳破,第三病人家里有能力,这就涉及到他的风评和医德了。
院长骑虎难下,软硬兼施,邓安就是咬定了要拒绝。后来院长也有些恼怒,对邓安说:“你总得说出个理由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