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牧青神色变得柔和:“你好好歇息,再睡一会,我去看看情况,回头说与你听——你不要再乱动了,外边太冷,你那脚不能再冻着了。”
然而整整一天,依旧还是没有司琴的消息。
第三日,才在城内找到了司琴。
他们都陷入了误区,因为人是在城外丢失的,花了太多精力在城外找——当然,就算在城内找,也未必能找得到,京城那么大,麻烦的人和事更多——所谓大隐隐于市莫过如此。
找到司琴的,是魏九郎的下属,司琴被送到苏蘅跟前的时候,身上还裹着那人的披风,整个人人事不省,苏蘅颤抖着解开她身上的披风,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
掳走司琴的贼人太可恶了!
强忍着眼泪吩咐几个丫鬟帮司琴净身,苏蘅恨不得将那贼子千刀万剐。
司琴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滞了起来,魏九郎过来想问她一些情况,然而她只是呆坐在那里,对外界没有一丝半点的反应,苏蘅送走魏九郎,托他帮忙再查下去,一定要找到伤害了司琴的人。
回来的时候,见几个丫鬟都在司琴门外:“怎么不在里边陪着司琴?”该不会因为司琴出了这种事……她们便疏远了司琴吧?
醉墨连忙解释道:“司琴姐姐刚才终于肯开口说话,却是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我们不要进去打搅她。”
“司琴?”听到她肯开口了,苏蘅也稍稍安了心,上前想要推开司琴的房门,门却被从里边闩上了:“司琴,是我,你开门让我进去。”
里边没声没息的。苏蘅不放心,让人把门撞开了,一进去,便看见被踢倒了的凳子,以及司琴晃悠悠悬在那儿的双脚——
苏蘅心中惶惶,也顾不得自己的脚伤,快步跑过去抱住司琴的双脚往上抬,吩咐其他人帮忙把司琴救了下来。
找了大夫给司琴施针,司琴幽幽醒来,一看到苏蘅,眼泪便止不住。
苏蘅握住司琴的手:“你怎么能那么傻!”
“出了这样的事……奴婢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司琴的眼泪流入鬓发之中:“奴婢死不足惜……只是终究是牵累了小姐的名声。”
“司琴你别这样,是我没护住你,你若是——”苏蘅握紧她的手,满满的愧疚:“岂不是说我该陪你一块去死。”
“既然这样,那咱俩一道去死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苏蘅鼻子发酸,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下辈子,咱俩身份换过来,我给你当奴婢、做牛做马赎罪。”
“小姐别这样!”司琴连忙想要起身:“小姐你定要好好的才是!”
“那你就给我好好地养着,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许再寻死!”苏蘅将她身子按回去,试探着开口:“司琴……你可还记得……”然而终究还是不敢问下去,怕在司琴伤口上撒盐。
司琴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奴婢被人下了药,动弹不得……还一直被蒙住双眼,那地儿也很暗四周似乎也没什么人……那人又没有出声……奴婢没能记住任何有用的事。”
苏蘅叹了口气,司琴什么都没记住,想要找到那贼人,便愈发的难了。
司琴迟疑了许久,叫住苏蘅:“小姐……奴婢……想要一碗避子汤……不管怎样……奴婢不想……不想……”
苏蘅含泪点了点头:“早让她们备着了……只是要喝两次,你可千万别嫌麻烦。”
司琴点了点头:“奴婢省得了。”
司琴那里问不出什么,魏九郎那边也毫无线索,这事情似乎就此不了了之,司琴第二天便将头发梳起,改了妇人样式,明明眼里没有神采,却还是笑着对苏蘅道:“奴婢本想着,要等小姐有了孩子,再梳了头发的,而今早了些,还望小姐不要嫌弃奴婢才是。”
苏蘅几次试着跟司琴提起嫁人的事,然而司琴似乎已经心死,无论苏蘅怎么劝,她都只是摇头。
几天之后,李玉书却来求见苏蘅,说要娶司琴。
他跪在那儿:“夫人,小的一直以来都心仪司琴姑娘……虽然之前夫人回绝了这门婚事,但笑得对司琴姑娘的心意始终未曾变过……小的不介意司琴姑娘身上……发生过什么,以后会一辈子对司琴姑娘好,绝对不让司琴姑娘受苦,只求夫人成全……将司琴姑娘许配给小的——”
他在那里说了许多,又有薛牧青帮忙求情,苏蘅记挂着“以后”见到、听到的那些事,心有芥蒂不肯松口,然而李玉书在那儿跪了好几日,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苏蘅恼恨他把司琴的事弄得人尽皆知,更是不肯松口。
最后反倒是司琴过来劝了苏蘅:“奴婢嫁了他也无妨……毕竟奴婢这情形……就算自梳……以后只怕会给小姐惹来非议,若是嫁了人的话,多多少少能止息一些流言……虽说奴婢此举,有些对不起他,可是奴婢愿意把自己的银钱都给了他家……万一哪天……他要是想另娶,奴婢也可以成全。”
司琴自己愿意,苏蘅总不能一味地拦着,让人查了一下,发现李玉书眼下并没有任何不妥的行为,想着自己可能是自己带了偏见,想着或许这人也不至于变成几年后那般模样……便应了此事。
给司琴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并允了她三个月的婚假,苏蘅倒是没想过,司琴三天后便又回了自己身边做事,问起她与李玉书的婚事,司琴却始终缄口不言。
自那之后,司琴便似乎存了心事,苏蘅问了她许久,她才迟疑着开口:“那时候……奴婢曾清醒过一小会……那人……伤害奴婢的时候……奴婢因为反抗……抓伤了他后腰处——”
苏蘅心急:“那时候你怎么不提起?”要是那时候提起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找到人——虽说有点大海捞针,但至少还是有机会的。
“奴婢那时候吓得忘了,”司琴怔忪了一会:“奴婢……在李玉书后腰上……发现了抓痕……虽然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奴婢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哪里没错。”
“司琴,你告诉我,你想要怎么做?”苏蘅愣住:“司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你这边。”
司琴落泪:“罢了……奴婢都已经这般了……再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奴婢认命了……只是奴婢不想再见着这人,只想在小姐这边清净些时日。”
苏蘅本想让司琴跟自己去把李玉书做的事揭发出来的,见司琴自己想要息事宁人,又怕自己执意捅出去司琴更不好做人,终究是妥协了。
不过,她对薛牧青和李玉书的不满,越发的加剧了——
她不肯让司琴嫁李玉书,李玉书便使了手段玷污了司琴……回头,又摆出一副不计较司琴曾*于人的痴情模样,骗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宽宏大量,殊不知明明毁了司琴的便是他。
李玉书和司琴一成亲,薛牧青便让李玉书当了府里的管事……苏蘅不知道薛牧青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她失却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薛牧青自那日趁机将她带回薛家之后,苏蘅便发现自己再也没能出了薛家的大门,除了在自己院中尚能自在一些以外,只要她出了自己院子,便有人将她的行踪告知薛牧青——
苏蘅不信薛牧青对于此事,会半点不知,毕竟……他从这件事里,也得到了好处——比如说,将苏蘅禁锢于笼中,再也飞不出去。
☆、第041章 谋差事(别看)
苏会着人来请苏蘅和薛牧青一道回苏家的时候,苏蘅才从悲春伤秋中惊醒。
一转眼,居然快到薛牧青出孝的时候。
苏会这个时候叫他们回去,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然而苏蘅此时没心思关心这些,她关心的是:“太子近来如何?”
身边的薛牧青并没有回答,似乎在神游天外,苏蘅顺手推了推他,薛牧青被她这么一动,倒也回过神来了:“怎么了?”
随即他面上带了几分欣喜:“苏蘅,你终于肯理我了?”
这一年多以来,苏蘅对薛牧青全然是冷待的,不肯见他,即使见到了,她也选择不看他,更不会与他说半句话,苏蘅只是想不明白,她这样对他,他为何还是不肯和离。
若不是她此刻急于知道真相,一时又无法问其他人,苏蘅又何必打破自己的坚持,见他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的模样,还是忍住了:“我问你,太子怎么了?”
她倒是可以到了苏家再问其他人,可是之前不记得便罢,一旦想起,此刻她便有些等不及想要知道,所以哪怕对面是薛牧青,她也忍不住问了。
听清楚苏蘅问的是什么事之后,薛牧青面上的笑意很快消散,低下头,思索了一番方才对苏蘅开口道:“太子……上个月春猎时……伤了腿,听闻这一个多月里……都没有临朝……想来是不太好。”
苏蘅愣了愣,虽然在看到薛牧青神色不好时便猜到不对,然而真的听到了事实,苏蘅还是有些无法承受——她不敢相信,因为自己的自怨自艾、闭门不出,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给忘了,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不作为,太子才必须“再一次”承受了这样的命运,苏蘅恨透了自己,不免又迁怒于薛牧青:“你为何之前没有告诉我?”
薛牧青沉默了一瞬:“我之前……跟你说起过的。”
苏蘅语塞,这一年多里,她跟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活着,对外边的事——尤其是薛牧青这人不看不听不想,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主动当耳旁风吹过,半点不留心,此刻她指责他的确不占理,但是苏蘅想到以后他会是陆家那边的人,还是按捺不住:“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薛牧青一脸的莫名其妙:“苏蘅,你今日怎么了?”
“别装了,”苏蘅冷笑:“太子受伤……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先是受伤,然后你们便可以拿太子腿脚不便来攻讦他了,”苏蘅想起自己“后来”看到的太子的命运,声音难免有些沉重:“对啊,一个路都走不好的太子,凭什么当储君、将来凭什么登基——”
“苏蘅,慎言!”薛牧青打断苏蘅的胡言乱语,压低了声音:“太子和陛下的事,岂是你我可以乱言的?再说了,而今那些太医都在给太子诊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你便在这里说太子的腿……就算皇后是你姨母,太子是你表兄,你这么……诅咒一国储君,让人听到了也不好。”
“装装装!你继续跟我装!”苏蘅看了他一眼,把目光别开,她才不信薛牧青出了孝才跟了陆家,比起说他因为她的几句话便气得投了陆家,苏蘅宁愿相信薛牧青其实早在孝期便已经跟陆家有在暗通款曲,至于理由都不用多想——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如此冷待,哪怕是泥人只怕都有了三分火性,她不信薛牧青会有那么好性子,会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怕心中早已经恨极了她,这样的话,他投向陆家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苏蘅摇摇头:“而今你顾忌着祖父,不敢跟我和离……但如果太子失势的话,苏家也会跟着——”
“别随意诅咒自己,”薛牧青伸手捂住苏蘅嘴巴,阻止了苏蘅继续说,随后被苏蘅把他的手甩开了也不介意:“若我真的有顾忌的话……当初你开口说和离,我便该如同解脱了一般,忙不迭地应了才是,我不愿和离,只是因为我——”
“解脱这词儿用得可真好啊……原来你不怕祖父的啊,也对,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讨好了祖父,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可能你才是他亲生的,”苏蘅想起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后,苏会始终都不肯答应她与薛牧青和离……哪怕她受了委屈,难免还是感觉到了难过:“抑或者说,你有恃无恐,要么你觉得自己能拿捏得住我,要么就是……你有别的底气。”比如说,他早已经投靠了陆家而陆家的胜算渐渐明显,或者是说他真的拿到了苏会的把柄——后边这一点,苏蘅是不信的,所以,只有薛牧青早就勾搭上了陆家,才能说得清了。
薛牧青还想说什么,外边已经停下,两人下了马车,行了一会,苏蘅要去内院薛牧青要去苏会的书房,两人要分开走,苏蘅原本并不想多事的,然而想想有些不放心,顿下了脚步:“薛牧青——”
薛牧青的身子还是面向她的,此刻正含笑看着她:“何事?”
“何事?”苏蘅笑了笑:“对了,你应该知道,祖父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何事吧?”
“眼看着你便要出孝了,出孝之后,也该想想你要补什么缺的事了,”苏蘅微微偏了头,声音却是半点不肯放低的,甚至因为下人们都跟在他们身边,苏蘅的音调还带了些恶意的上扬:“薛牧青,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你非亲非贤的,但凡你还要点脸,便不该攀着裙带风往上爬,否则的话,我真的是看不起你……或者说,唾弃你。”
“阿蘅!”苏蘅没来得及看薛牧青是什么表情,却先听到了苏会依旧中气十足的呵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可理喻了?”
苏蘅惊了惊,有些不安:“祖父,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其实她是想问苏会到底都听到她说了什么。
苏会摆摆手,不忍心多苛责她:“去见了你母亲吧。”
苏蘅看了薛牧青一眼,见他正被苏会带走,不由得有些不甘心:“祖父——”她想说让苏会提防薛牧青,然而苏会没理她,径自带着薛牧青走了。
苏蘅原地愣了愣,带着那些不甘心去找了许氏:“母亲,当初我说我要与薛牧青和离,一开始您也是应了的,可是要我等等、等等再等等,这一等便没完没了的,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你们一开始就只是敷衍我而已?”
“如果我们有找到更合适的人,不会不帮你的,”许氏抚摸着苏蘅的头发:“只是……太难了。”
苏蘅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着合适的人?我和离之后不嫁了不行吗?家中又不是养不起我……再说了,我那些嫁妆在,哪怕是不嫁人,我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许氏叹了口气:“但凡可以……我们也愿意遂了你的愿的。”
苏蘅想了想:“如果你们是担忧我和离之后不好过,那我改嫁允……唐允行吗?当初你们不也属意过他吗?”
“当初是当初……”许氏声音轻轻的:“而今……不适合了。”
“我知道……”苏蘅把头伏在许氏膝盖上:“你们是觉得我已经嫁过人了……再嫁给唐允……不好,你们也嫌弃我了是吗?难不成和离之后,你们非得要我给人做继室或者后母不成?”
“别胡说!”许氏轻拍了她一下:“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当初我们便没想过要你为了家族去联姻,而今更不会用这种法子来埋汰你……我们要真是有那样的心思,随随便便找个人家不就行了吗,何必一直拖着拖着?实在是因为不行,我们才不敢乱来的——”
“为什么就是不行呢?”苏蘅实在是想不明白:“是谁说的不行?总不能是祖父吧?”
“明心禅师,”许氏看了她一眼:“当初你们的庚帖便是他帮你们合的,后来你想要和离,我们便问过了他,他说不能和离……”
“我还当你们找了什么招摇撞骗的神仙高人了,原来又是明心那老和尚在多事,”见许氏不满自己对明心不尊重,苏蘅只能闭了嘴,她倒是想起过,明心当初的确是到过京城的:“你们当初便该告诉我我去质问他啊,可惜他现在早跑回澄州去了,我回头去澄州找他当面问清楚好了。”
许氏忙道:“别乱来,他说你这几年不宜离京。”
“他这是怕我找他吧?”其实苏蘅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偏要信那老和尚的话,可也不敢在许氏面前对他不敬,想了想,却也只能把不满暂且咽下了。
有机会,她是一定要质问一下明心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总不能是上次他来京城,然后被薛牧青给收买了吧——想了想她十四岁以前一直呆在澄州,对这老和尚的熟识,她觉得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啊——可是偏偏许氏他们信他!
一时半会不能找明心算账,苏蘅想了想,还是去苏会那里碰一碰运气好了。
看样子薛牧青已经和苏会谈完了,苏蘅过去的时候,苏会的书房里,只剩了苏会一人。
苏会一看到她便叹气:“你跟他是夫妻,他坏了前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苏蘅想,薛牧青坏了前程,她就可以跟他和离了啊,但是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苏会肯定要生气,便没敢开口,只是道:“他若真的有能耐,本就可以不依靠苏家祖籍往上爬啊……祖父,你到底给他找了什么缺……不管什么缺,你回头都推了吧,薛牧青他不合适。”
“适不适合岂是你随口一句便定了的?”苏会叹了口气:“他推了我给他找的差事,打算自己去找门路,你如愿了吧?”
苏蘅愣了愣,随即冷笑:“什么找门路,他分明已经找好了……不就是陆家吗。”
“祖父……”苏蘅试探着开口:“我要与薛牧青和离。”
苏会看着她:“为何?”
“薛牧青迟早都是会投靠陆家的,”苏蘅趁机抹黑薛牧青:“阿蘅不想跟这样卑劣的人一起过日子。”
“阿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这些的,可你对他,未免偏见太过,”苏会摇了摇头:“阿蘅,官场上从来不是那么简简单单便能看透的,陆家那边虽然……但是他们下边,也不乏一些好人好官,太子这边的人,你也不能保证每一个都是正人君子,也总会有一些小人存在,这世间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他跟你是夫妻,他是怎样的人你总不会不知?就算他哪一日真的随了陆家那边,也只是政见不合罢了,扯不上人品卑劣与否。”
“我跟他是夫妻,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苏蘅见苏会不打算理自己了,连忙道:“他一直都是如此卑劣之人,若他跟了陆家,那更是如鱼得水了,只怕到时候卑劣都不足以说他了……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我要跟他和离,祖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