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羽急声道:“快打开大门追!”
数名侍卫纷涌而出,追至门外,却见大门外一条河流,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泛著血红,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贺兰羽赶至门外,望著河面,面色阴沈。原来这赫阳山庄前门外是一座小山丘,後门之外便是一条河流,当初选在此处建庄,便是靠了“坐南朝北,依山傍水”八字风水箴言。那两人从墙头跌落,必是掉进了水中。
“给我下去找人。”贺兰羽声如寒冰,一字一句的道,“本王不信,他们能被冲到哪里去!”
侍卫们不敢迟疑,会水性的都跳了下去,却是寻了大半夜,一无所获。
贺兰羽立在岸边,直到拂晓,终於转身,冷冷丢下一句:“方圆百里之内,严加搜查,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洞里燃著一堆篝火,枯木枝烧得“劈啪”做响。秦扣枕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往火堆里添著树枝。
“云纵?”他有些迷惑的唤了一声,怎麽他们会在这种地方?
云纵转过身来,神情没什麽变化,望著他道:“你身上中了三箭,好在都没射在要害处。我已经帮你将箭都拔出了,只是伤口进了水,若不及时疗伤,恐怕会溃烂。你身上应该带著金枪药之类的疗伤之物吧?”
秦扣枕闻言,动了动身子,费力的想伸手往衣襟内摸。只是身上伤处甚多,稍微一动,便是钻心般的疼痛。云纵见状,皱了皱眉,走过去伸手至他衣襟内,摸了一阵,找到个小瓷瓶,掏出来道:“是这个麽?”
秦扣枕微微的喘著气,轻轻点头。云纵将他的衣服拉开,寻找伤口,将瓶中的药粉倒出,用手抹在他的箭伤处。火辣辣的刺痛伴随著那人手掌的温暖一起袭来,秦扣枕紧紧闭著眼睛,没有发出声音,只有一阵一阵粗重的喘气。
好容易处里完伤口,云纵抬头,见秦扣枕面上一阵不自然的潮红,心下一惊,抬手便抚上了他的额头。秦扣枕下意识的往後一闪,云纵已经收回了手,皱起眉说了一句:“莫非发烧了……”
一面说,一面起身,向著山洞深处走去了。
秦扣枕浑身无力,伤口又痛,只能靠在洞壁上,不住的喘气。疼痛依旧,可是身上被那人手指碰触过的地方,仿佛又燃烧著另一种火焰,异常的刺痛和酥麻。
片刻,脚步声又回来了。云纵走到秦扣枕身边,将一块湿淋淋的布贴在了他额头上。秦扣枕微微呻吟了一声,看清楚云纵的衣袖短了一截。再仔细一看,他的肩上竟然已是一片暗红。
“你……”他费力的直起身子,哑声道,“你受伤了?”
云纵的手从他额头上离开,淡淡道:“不碍事。”
秦扣枕还想说些什麽,却觉得一阵阵针扎般的头痛袭来,再也睁不开眼睛,头一歪,昏睡过去了。
云纵走到火堆的另一侧坐下,火光在他双眸内跳跃著,他费力的挑开衣服,将药瓶中的粉末洒到自己肩头的伤口处。
当他与秦扣枕二人双双落水时,仗著自己深谙水性,硬是一口气潜到了对岸,费尽力气将秦扣枕拖到了一处山洞中。幸好他身上藏了火折,装在鲨鱼皮所制的防水囊袋中,未被沾湿,才能燃起篝火,将匕首火烤消毒,拔出了秦扣枕身上的利箭。
只是二人如今都已是强弩之末,万一贺兰羽手下的追兵搜来,绝无能力反抗。
趁著天还未亮,要尽快离开这里,另寻藏身处才是。
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秦扣枕,云纵长长吁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人也是为了救他才落到这种地步,他不能将他丢下等死。
第26章
秦扣枕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被轻轻推醒,睁开眼,山洞内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云纵站在他面前,说了一个字:“走。”
秦扣枕动了动身子,伤口处的疼痛已减轻了多半。他随身携带的药瓶中,装的是瞑华圣教独有的疗伤之药,绝非普通金枪药可比,伤口处已经开始结痂,但举动之间,仍会传来一阵阵的波痛。
云纵见他行动艰难,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山洞内一团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丝星光。秦扣枕尚未完全清醒,也不知自己是昏睡了片刻,还是已经又过去了一天。他原以为云纵要带他出洞,谁知却被他扶著往反方向而行。洞口越来越远,连那一丝星光渐渐也消失了。
“你,你这是要去哪里?”秦扣枕有些吃惊,云纵为何要一直往洞内深处走?
“贺兰羽绝不会放过我们,必然已下令四处搜寻。天已经快亮了,出洞只怕是死路一条。”云纵一面拖著他前行,一面回答道,“这山洞我察探过,内里极深,且里面还有一处水潭,必有源头。我们找到源头处,寻到後面的出口,或许就能有一线生机了。”
秦扣枕愣了愣,他自幼养尊处优,对於这些野外求生之道一窍不通。而云纵却是从少年时起,便随著师傅经常云游在外,餐风露宿惯了的,懂得的自然要比秦扣枕多得多。
两人摸索著洞壁前行著,秦扣枕身上带伤,体力不支,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云纵肩上。两人的呼吸轻轻浅浅的互相交错,闻得到彼此身上的气味。秦扣枕忽然开口道:“为何要救我?”
云纵淡淡道:“难道看著你死在这里麽?”
秦扣枕微微一笑:“若能死在你身边,也无妨。”
云纵稍一皱眉,心想这人已落到如此境地了,居然还有力气说这些轻薄话。不想浪费力气在废话上,云纵沈默著扶著秦扣枕继续前行。谁知这人实在不安分,隔了一会儿,又开始胡说八道:“如果这山洞没有另一个出口,怎麽办?”
云纵没有理他。
秦扣枕自己笑了起来,说:“那也不错,等贺兰羽派人找了进来,我们就只好做一对同命鸳鸯了……”
云纵终於开口了:“不可能。”
秦扣枕一怔,半晌,讪讪一笑:“不做同命鸳鸯,那也是死在一处……”
“不可能没有出口。”云纵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节省点力气少说话,天亮之前,能出去才好。”
秦扣枕愣了一下,忽然漫开一丝笑意,神情柔暖,悄悄将云纵的手捏了一捏。云纵眉头一皱,他却又将手缩了回去,规规矩矩的靠在他身上。
又走了良久,黑暗中渐渐透出一丝丝亮光来。当感觉到有微风抚到脸上时,云纵的唇角掀起一丝笑意。
就快到了。
每走一步,亮光就变得更为明显一分。秦扣枕靠在云纵身上,轻轻吁了口气,笑道:“上君果然厉害。”
待到终於看到出口,两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清晨的阳光从绿叶间洒落下来,原来天已经亮了。
秦扣枕忽然道:“上君,可否回避一下?”
云纵不解的看著他:“怎麽?”
秦扣枕笑了笑,神情却有些尴尬:“这个……在下内急。”
云纵一怔,立即明白过来,神情也有些不自在。扶著他走到一处岩石後,自己便走开几步,坐在了洞口处。
隔了好一会儿,秦扣枕慢慢从岩石後转了出来,微微笑道:“我们走吧。”
云纵缓缓站起身子,看著秦扣枕,开口道:“秦教主,等出了这山,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你我就分道扬镳吧。”
秦扣枕脸上的笑意立即冻结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要去哪?”
云纵淡淡一笑道:“不关教主的事吧?”
他这话如同一桶冰水,当头从秦扣枕头上浇了下去。秦扣枕面上忽青忽白,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以为……方才你我已是同生共死。”
云纵一怔,只见秦扣枕一双眸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薄之色,只是定定的望著自己。一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同生共死麽?世上什麽样的人才有同生共死的缘分?除了知己至交,除了情深爱侣,他和秦扣枕之间,何时担得起这句话了?
岂非可笑。
过了许久,云纵终於开口了:“贫道与教主,原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何苦再作无益纠缠。出山之後,即为路人,教主自行保重。”
语毕,从秦扣枕身边走过,率先向前行去。
身後传来一句低低的话语:“上君……难道不想得到那样东西了麽?”
云纵头也不回的道:“不劳教主费心。”
“也不想知道我是受何人之托,也去寻找那样东西了麽?”
脚步蓦然顿住,云纵回过头,对上秦扣枕的双眸。两人之间漫开一片沈默,隔了良久,云纵开口道:“教主肯说麽?”
秦扣枕忽然露齿一笑:“离出山还有一段路程,若上君肯与我闲聊解闷,或许我不留神,便说了呢?”
云纵实在被这人时阴时情,忽冷忽热的态度给弄得没了章法。此处离出山确实还有一段路要走,总不能堵了此人的嘴,不让他说话。云纵心下亦知,秦扣枕必不会轻易说出他也要夜探赫阳山庄的目的,这会儿吊人胃口似的,只怕也是无聊。
秦扣枕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也不恼怒,只是跟在他身後,慢吞吞的向前走著。
山路本就崎岖,云纵行不到两步,便听身後那人道:“上君,我身上有伤,实在是走不快,可否走慢些?”
云纵忍耐著放慢了些脚步,过不多久,又听那人道:“不行,我还是跟不上。上君再走慢些吧。”
云纵忍住怒,回头道:“教主,若是等贺兰羽手下的追兵赶到,你我只怕就走不出去了。”
秦扣枕面露委屈道:“可我实在是走不快……不然,上君背我?”
云纵面色一沈,转头便走。
秦扣枕在他身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第27章
两人一前一後,在山林中穿行。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秦扣枕叹息道:“如此美景,鸟语花香,若是能与上君把臂同游,倒是妙实一桩啊!”
云纵没有理会他。
又走了一阵,身後忽然悄无声息了。云纵心下迟疑,回头一看,只见秦扣枕伏在一根树干上。
他吓了一跳,急忙回身,走到秦扣枕面前,俯身问道:“你怎麽了?”
秦扣枕的身子抖了一下,猛然抬头,面上似乎闪过一丝慌张,随即被一阵痛苦之色取代:“我……我後背处的伤口不知是不是被拉开了,疼的厉害。”
云纵一惊,便道:“让我看看。”
秦扣枕乖乖转过身,解开衣衫,露出了後背。云纵一瞧,只见几处箭伤均已结痂,正慢慢愈合。便道:“无事,没有拉开伤口。”
秦扣枕转过身,眉头皱在一起:“可是走一步,便疼一分。”
云纵见他说得无比可怜,忍不住道:“教主难道从未受过伤的?忍一忍吧!”
秦扣枕叹气道:“我几时受伤後,还需如此劳累奔波过。”
云纵心下无奈,知道此人是被伺候惯了的,想必以前即使受了伤,也有教内下属悉心服侍。见他此刻神情委实痛苦,只得道:“那我们便稍歇一会再走吧。”
秦扣枕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靠著树干便坐了下来。云纵离他稍远,也坐了下来。
轻柔的微风拂过,山林之内只闻阵阵虫鸣,雀鸟嘈杂,云纵靠在块石头上,不知不觉有了几分困意。
他昨晚几乎一夜未合眼,既担心秦扣枕伤势突然恶化,又要察探山洞内的地形,寻找出洞之路。方才又赶了许久的路,如今一坐下来,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
秦扣枕见他满面倦色,便开口道:“上君,你休息会儿吧。”
云纵微微合著眼,片刻,轻声道:“一会儿叫醒我。”
他不敢耽搁,却又实在是累到了极点。便想著小憩片刻,恢复些体力,再继续赶路。
听到秦扣枕应了一声,云纵终於合上了双眼,靠在岩石上,缓缓睡去。
阳光渐渐洒落在云纵的脸上,秦扣枕坐在他对面,定定的看著他。
那张脸,眼紧闭著,呼吸深沈均匀,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他想起这张脸上,也曾漾开过的温和笑容,在某些夜晚,充满了诱惑,教他沈迷。可是……却又从没有一丝情欲的流泻,看起来如此纯粹,干净,不可碰触。
他缓缓起身,走到了云纵身旁,坐在了他身边。
背上的伤口,仍会随著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产生一阵阵刺痛感。秦扣枕坐在云纵身旁,慢慢的,轻轻的向他一点点靠近。熟睡中的人,不会露出平时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也不会说出那些冷漠刺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