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有几日都几乎忘了苏遗风的存在了。若不是早上下属提醒他,问他要如何处置那叛徒,他只怕就会整日想著如何与云纵培养感情,而将那人彻底忽略掉吧。
及至进了地牢,见了那人依旧被悬吊在半空,不知为何,秦扣枕竟没有要凌虐他的欲望。
原本是对他极为痛恨的,恨他盗走暖玉,害自己几乎丧命。却又隐约觉得,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得不到云纵。
更何况……此人其实才是和苏遗水生得最为相似之人。
他是他最心爱的师兄唯一的亲弟弟。
说也奇怪,云纵比起苏遗风来,其实一点也长得不像苏遗水。可是秦扣枕却情愿将他当作那人来喜欢,来宠爱,却对著和苏遗水有张酷似面容的苏遗风,这麽多年来,竟毫不动心。
实在是两人的性格相差太远了。
苏遗水温润如玉,苏遗风冷傲如梅。两兄弟只有面貌相似,性子委实是南辕北辙。
秦扣枕对著他,实在是动心不起来。
“我也不想如何折磨你,但是轻易饶过了你,又恐教中不服。”秦扣枕望著他,面上倒是一片平静,“你犯下如此重罪,此生也别想出去这地牢了。好生在这里呆著吧。”
苏遗风冷冷一笑:“怎麽云上君竟然还留了你一条性命?”
秦扣枕面色一变:“你说什麽?”
“你骗他那麽久,他居然还能饶了你──”苏遗风忽然神情一动,骇然道,“难道你已经把他……”
他料想那日云纵从他嘴里知晓了一切後,回去後定不会轻易放过秦扣枕。谁知一连几日,教内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既没听说秦扣枕受伤或者被杀,也没听说云纵逃出庄外。他实在想不通……最後竟是猛然想到最可怕的一个结果──莫非秦扣枕将云纵……杀了?
秦扣枕何等聪明,闻言立刻便明白过来,当日告知云纵身中安魂香,又教他如何破解的,就是苏遗风了。
只是……云纵怎会进来这里?
“原来是你告诉他的。”秦扣枕冷笑一声,“只是你打错算盘了,他便是知道了,也还是留在我身边。”
苏遗风大惊失色:“怎麽可能?”
秦扣枕森然道:“他得知真相,纵然气到伤心吐血,却还是舍不得离开我──你想借他之手来对付我,真是想错了念头。”
苏遗风面上一片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扣枕心中得意,忍不住又加油添醋说了许多云纵如何喜欢他的言语,说到後面,真不知是在骗苏遗风,还是在骗自己了。
他说了半天,见苏遗风无甚反应,也觉得无趣。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出了地牢,秦扣枕一眼瞧到那几个守在门口的下属,不由一阵恼怒:“你们怎生看守的,前几日为何放了个人进去?”
几个下属吓得立即跪下,其中一个道:“教主恕罪!那日确是有人进了地牢,说是替教主来取些东西的。属下见他拿出了教主的贴身令牌,不敢多疑,所以才让他入内──属下知错了,请教主责罚。”
秦扣枕神色难看之极,半晌才说:“罢了,既然你们已经知错了,我也既往不咎。以後若无我命令,不可放任何人入内,听明白了没?”
几个人连声答“是”,满头冷汗。秦扣枕长袖一拂,铁青著脸离开了。
第17章
秦扣枕离开地牢後,心内震惊无比。他没料到云纵之前竟会拿著他的令牌偷偷去找苏遗风──他以为云纵性情正直,任何手段都是不屑使用的。谁知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探得了地牢所在,还假借他之名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若是云纵当时决意离开,只怕是轻而易举吧?
他第一次有些心惊了,为自己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云纵这个人。
原来他不是不会耍计谋,不是不会使手段,只是隐藏在了平常的不动声色中而已。
只是对信任的人,才会心无防备。
一步步走到云纵的房间,推门进去,秦扣枕看到了那个安稳的睡在床上的人。他的心头忽然纷乱无比,这个人……现在是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还是在骗他呢?
如果是装的,那麽云纵真的就……太能忍了。
遭受那种对待,还能将恨意和耻辱埋在心底,还能对著他每日和颜悦色……云纵,你会是这般深不可测的人麽?
深深的凝视著那张沈静的睡颜,秦扣枕的眼神时冷时热,忽而似一团火焰般激烈,忽而又似寒冰般冷澈。睡梦中的人不安的动了一下,忽然睁开了眼。
“师弟?”
云纵的眸子内带著疑惑和惊讶,却在下一刻,身子猛然被拖入了秦扣枕的怀内。
“你干什麽?”云纵大吃一惊,伸手急推,却被搂得更紧。
“我好怕……”秦扣枕在他耳边喃喃的说著,“我怕哪天我一个转身,你就离开了……云纵……”
云纵眉头一皱,沈声道:“好端端我会去哪里?还有,你为何不叫我师兄?长幼有序,你怎可这般直呼我的名字?”
秦扣枕眸子一黯,半晌,低声道:“我喜欢叫你的名字。”
他喜欢云纵这个名字,即使是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师兄,却还是舍不得从心里丢掉。云纵云纵……这名字本身就太过悲天悯人,纵容世间万物,纵容人间悲喜,是否也会一直纵容著他?
“如果我曾经伤害过你……”秦扣枕忽然哑声开口了,“你会原谅我麽?”
云纵一呆,只是瞬间的迟疑,秦扣枕的心已经猛然沈了下去。
良久,云纵淡淡的笑了:“我不会责怪你。”
秦扣枕眼神陡然一亮,寻求保证般的重复问道:“真的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
“不会恨我?不会走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再不见我?”
“不会……你怎麽了?”云纵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秦扣枕的眼眶湿润了,掩饰般的说:“我只是……一时伤感。”
他等这句承诺,这声原谅,等得太久了。
当年他一剑刺过去,师兄为何不躲……为何只是无奈的微笑著,倒在他面前。
如果在那一剑之後,落入自己怀内的身躯,也像如今自己抱著的这人一般,温暖的,恬淡的,带著一丝微笑的……他会多麽珍惜。
还好他终於等到了。
身边这人,说不会怪他,不会恨他,不会离开他。
当年当日透彻心肺的悲恸和懊悔,纠缠他这麽多年,今日终於得到了无尽的解脱。
这日一早,秦扣枕又在云纵的房内,陪著他用完早点,几乎不想去处理教内事务。直到佩瑶慌慌张张的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才面色大变,匆匆起身出去了。
云纵疑惑的问佩瑶:“出什麽事了麽?”
佩瑶早已将他当成自己人,也不瞒他,如实回道:“前些日上门挑事的那些人又来啦,教主出去应付他们。”
云纵眉头一皱,不再多言,只是淡声吩咐道:“你且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佩瑶奇道:“公子才起来,怎麽又要休息?”一语既出,立刻又自悔失言……公子看起来如此困顿,莫非是教主昨夜又在此过夜了?
她却并不知道,自云纵那日苏醒过後,秦扣枕便再未留宿於他房中了。
秦扣枕出了庄外,只见贺兰凌又带著大批人马守在外面。他忍住气,沈声道:“王爷这番前来,可是带来了我所要的东西?话说在前头,少一样我都不会放人。”
贺兰凌冷冷回道:“秦教主,我交不出你要的人。今日你放人也罢,不放人也罢,本王绝对要带走云纵!”
原来贺兰凌这几日焦躁不堪,既为找不到苏遗风而忧心忡忡,又为秦扣枕不肯放云纵走而心烦意乱。最後猛然想通──他和秦扣枕谈什麽条件呢?软的不行,自然只能来硬的。瞑华教虽不可小觑,但凭他之力,要硬攻进去说不定也能救人出来。
秦扣枕没料到他竟是要硬闯进庄内救人,一时也有些惊慌:“贺兰凌,你这是什麽意思?想硬闯麽?”
“不错。”贺兰凌一挥手,身後人马立刻严阵以待,他对著秦扣枕下了最後通牒,“秦教主,你到底放人不放?”
秦扣枕目光一冷,厉声道:“不放!”
他一言既出,身後数百教众也立即围了上来。
正一触即发之际,庄内忽然传出大片喧哗。只听到蹑影一声嘶鸣,随即一道黑影冲出了庄外。几名负责看守地牢的下属慌慌张张的追在後面,一直追将出来,见秦扣枕面色铁青的立於庄外,“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教主……有人闯入地牢,救,救走了苏叛贼……”
秦扣枕的视线,却是牢牢粘在马背之上的人身上。
冷风中只见那人白衣若飞,一人一骑一剑,怀内还抱著个人。却是云纵带了苏遗风,骑著蹑影冲出了庄来。
他回看了秦扣枕一眼,眸子内无半分情绪波动,仿佛看著个不相干的人一般。缰绳一抖,蹑影长嘶一声,却是向著秦扣枕的方向奔来了。原来它眷念旧主,故不肯听从云纵指挥,要回秦扣枕身边。
云纵毫不犹豫的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落在数丈之外的地方,脚步还有些踉跄,终於稳稳站住。
蹑影奔回秦扣枕身边,喷著响鼻,乖乖的呆在它身侧。
“云纵!”贺兰凌惊喜交加,急忙上前扶住云纵。云纵将怀里的苏遗风交给贺兰凌,微微笑道:“他无甚大碍,我点了他昏穴而已。”
贺兰凌握著他的手:“你无事便好。”
云纵面色苍白如雪,气息未定,忽听到身後一句低得几乎不可细辩的话语:“云纵……你骗我!”
他慢慢回头,只见秦扣枕脸若死灰,紧紧的盯著他。
第18章
云纵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淡淡回道:“不过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秦扣枕後退一步,双目尽赤,一双凤眸内几乎要燃出火来。贺兰凌挡在云纵面前,对著秦扣枕道:“秦教主,既然人已平安归来,本王也不欲与你为难。就此告辞吧。”
语毕,便欲带著身後人马撤退。
秦扣枕厉声喊道:“不准走!”
贺兰凌一愣,这才发觉秦扣枕这句话,却是向著云纵说的。
云纵恍若未闻,连看也不看秦扣枕一眼,只是向著贺兰凌道:“我们走罢。”
贺兰凌虽不知秦扣枕为何会这般失态的不肯放走云纵,却也不敢耽搁,立即吩咐众人撤走,自己小心的将云纵护在身前,怕秦扣枕突然冲上来抢人。
秦扣枕却是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直到瞑华教内一干人等,眼睁睁的看著贺兰凌带了人走远了,这才有人小心翼翼的上前道:“教主,要不要追……”
秦扣枕呆呆的低声吐出几个字:“原来……他是骗我的。”
他面上的凌厉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无措的失神,和死了一般的绝望。
众人吓得无一再敢出声了。
秦扣枕不是不想追,而是在看到云纵那不带爱恨,冷漠到极点的回眸一瞥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终於明白……云纵,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他,也没有忘记一切。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表面上的温柔,都只是为了不引起他怀疑,只等贺兰凌再次找上门来,便救了苏遗风离开。
他原以为云纵恨极他,後来又开始心存幻想,以为云纵忘记一切後,或许会喜欢上他……谁知这一切,在云纵眼内,不过是红尘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