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安排人去市政建设部门查一下?”有人提议道。
许梦山看着尤明许。
尤明许却是一愣,说:“等等。”她滑动鼠标,在电脑上调出了昨天殷尘出没在犯罪现场的监控,而后停在某个画面上。
也正是她在回来的车上,琢磨的画面。
“你们觉得殷尘在干什么?”她指着殷尘放在耳朵上的手指。
几乎所有人都憋足了劲儿,盯着画面。
因为殷尘的动作很小,很快,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也就是说,这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就像要是有根头发落在你脸上,你痒,一定会去拂一下。但你也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过这个动作。
现在尤明许一指,大家也都注意到了。
“他的耳朵不舒服。”许梦山沉声说。
尤明许点头,是的,他的耳朵当然不舒服。可为什么?
有个警察说:“中耳炎?”
另一人认真解释:“中耳炎是持续的不舒服,不会这么突然来一下,看着不像。”
“痒?”
“他没有挠,而是揉了几下。”
“耳朵进水?”
“会在哪里进水?”
“进水不应该拍两下吗,越揉越进去。”
……
大家的头脑风暴,尤明许都听在耳里,可她总觉得,他们说的都不是。总觉得殷尘的样子,看起来哪里有点怪怪的。
仿佛有一道闪光,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她迟疑开口:“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幻听?”
大家都一愣。
许梦山咀嚼这个词:“幻听……为什么?”
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尤明许继续说道:“如果他曾经呆的地方,很吵呢?持续不停地吵,那么他的耳朵就会不舒服,即使离开了那个环境,也会时不时幻听,所以才会有那样不起眼的小动作,才会下意识去揉耳朵,让自己听得更清楚。”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殷尘那时的动作,给她的感觉,不是不适,而是听到了什么,被惊了一下。才会有异常。可能有什么声音,在几个犯罪现场,都伴随着他?令他感到不适?
尤明许接着说道:“前几次我们看到殷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小动作。可不可以认为,是他最近呆的新地方,对他造成了影响?”
“持续的很吵的地方……”有人顺着许梦山之前的思路想下去,“会不会是铁路或者地铁附近的地下室?”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还有一人接口道:“所以车上鞋底的痕迹,会不会是机油,或者铁路上的碎石之类,才害怕被发现?臭味,是下水沟的味道?”
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连尤明许都有些动容。只不过,总感觉还有些不妥。
铁路附近的地下室吗?似乎已经接近了,但还是有些牵强。时而经过的列车噪音强度,足以造成如此明显的幻听吗?身上粘的下水道的臭味,能明显得让洗车小弟都闻到吗?车站附近的痕迹有那么明显,使得殷尘不得不去清洗一通?
尤明许的掌心,沁出了细细的汗。现在说不定,那个仓库里还在灌水,说不定水位已经到了那五人的胸口。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只有一次机会,集中全部力量,按照这个方向去查,万一错了……
“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尤明许开口,“这个答案总让我感觉有问题,似乎每一个条件的满足,都需要凑巧刚刚好。独特的必须洗掉的痕迹、臭味、持续的噪音环境……”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农舍?”
“养猪场?”
两个声音同时说道。
是尤明许,和另一个警察。尤明许完全是直觉使然,她心头一震,看着那名同事,而他露出些许赧然神色,说:“我家是农村的,你说的这些,我们老家的养猪场安全符合,臭味,满地的屎啊糠之类的,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并且,那些猪总是哞哞叫,人在那儿呆上几个小时,脑袋就是晕的,耳朵是花的。而且你说水管啊,排风扇啊,还有这样的空猪舍,是很常见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恍然大悟,再一琢磨,每个人不由得都激动起来——可不正是如此,就像尤明许所说,铁路旁的地下室要符合几个条件,其实还需要凑巧。可如果是养猪舍,那就是完全满足这些条件的!
许梦山更是激动地一拍桌子:“就是这种地方!不会错!”
所有刑警眼里都放出狼一样的光芒。因为单是几段监控,加上一个1分钟的视频,没有别的具体线索,却让他们群策群力,推导出一个如此合理的答案,能不叫人兴奋吗?
这时又有人看向尤明许。
耳朵、臭味、洗车,这些关键细节,都是她发现的。在大家都倾向于铁路时,她却保持着清醒,不急不躁,不放过其他可能。而且那名农村的同事能想到养猪场不奇怪,她却也同时想到了,这脑子的敏锐度、细腻程度还有爆发力,能不叫人佩服吗?
“尤姐就是尤姐。”有人叹道。
“可是……”有人说,“就算知道,那可能是间农舍,就算是湘城,农舍也有很多,郊区更多,现在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要怎么找?”
大家都看着尤明许。
她也蹙眉沉思,片刻后,眉头舒展开,说:“不,太好找了。”
大家一愣。
许梦山也若有所思,看了眼屏幕上定格的仓库画面,喃喃道:“是的,他有顾虑……”
尤明许会心一笑,说道:“没错。你们看,殷尘这几天要住在这里,不担心泄露行踪;他要带5名人质回来,还要关进仓库,放水,外出发视频,短短的时间,做这么多事……他一定要保证对这个地方的绝对控制力,不会被人发现,中途也不会有人误入,发现人质报警。所以,这不会是个大农场,大农场他一个人控制不了。他已经被通缉好几天了,满场密集的警力都在找他,却没有发现。所以他也不会到处乱晃去碰运气,不然早就有人报告他的踪迹了。这个小农场,很可能是他以前就去过的,并且非常熟悉,甚至有可能和他存在某种关系。而且原本守着农场的人也很少,所以他能够轻松取得农场的控制权。”
这一番推理可谓是巧思,却又让人不得不信服。大家纷纷点头。
第334章 结局篇(18)
许梦山和尤明许对视一眼,已明白她的想法,他说道:“无论是殷尘和郭飞嵘名下的产业,我们早就查封了,没有这样的地方。马上去查,和他有关的人,名下有没有这样的小农场!”
警察们立刻分头行动,挨个筛查殷尘尤其是郭飞嵘的社会关系。
仅仅20分钟后,如同中了头彩般,他们找到了答案。
许梦山看着眼前的农场登记资料,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转头对大家说:“还记得那个被罗羽干掉的阿华吗?他姐姐是郭飞嵘明面上的情妇之一。他的名下没房产,可是他父母就有个养鸡场!就在湘城南郊!”
——
殷逢站在那栋荒屋之下,看着陈枫匆匆回来。
小燕和冠军,也都回来了,站在他身后。
陈枫对他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
无论是二十年前殷尘租住的房子,还是附近监控,抑或是其他可能藏人之处,都没有发现。
殷尘不在这里。
早在20分钟前,警方那边,把殷尘发过来的视频,也发给了殷逢。这也让他们的搜索目的更明确。
几个人都看着殷逢,等待示下。
殷逢却在沉思。
四去其一。
殷尘居然没有回到和尤蕤雪相遇的地方。
那么,还剩下范淑华、殷尘生母和惩罚者老巢。
这和殷逢最初的直觉是相悖的,令他微微有些不悦。不过,事实就在眼前,他也必须相信,冷静下来,去推理其他可能性。
相比之下,殷逢觉得第二个,也就是殷尘和生母一起生活过的家,可能性更大。
因为无论是范淑华还是惩罚者老巢,或许曾经令殷尘重获新的人生意义,可现在,惩罚者覆灭,范淑华被捕,殷尘走投无路。换句话说,惩罚者失败了。一个失败的组织,还能带给殷尘安全感吗?不能。还能让殷尘想要归去吗?也不能。
当他的双眼已看不到接下来的人生意义,就会回头寻找曾经被他丢弃的避难所。
“去殷尘当年和生母住的地方。”殷逢说道。
也即殷逢出生前,生父、前妻、殷尘一家三口的住所。
一行人上车。
夕阳落入地平线以下,暮色已开始降临。灰衣黑裤的殷逢靠在车后排,整个人在暮色里也显得面目模糊,只见俊朗轮廓。
当车子驶离这片区域时,他回过头,看着那栋承载着风霜和困苦的荒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感觉依然不对劲。他依然觉得,尤蕤雪才是殷尘最渴望得到的归宿。依照尤明许所说,殷尘、邢几复和她呆在那辆逃亡的面包车上时,提及尤蕤雪时,向来沉稳的殷尘,是那么失控失态。
只不过,对于殷尘曾经一家三口的那段过往,殷逢作为后来者,确实不了解。而父母的生性那样怪异,他也无从知晓。所以,如果他的判断有误,实际上殷尘是想回真正意义上童年的“家”也不一定。更何况殷尘还在殷父殷母的住所,呆了足足一个小时。这或许是最有力的例证,比他的直觉还要有说服力。
这么想着,殷逢的心沉静下来。他决定还是先去下一个地点,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是尤明许打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振奋有力极了:“殷逢,我们也许找到人质关押的地方了!”
殷逢一怔:“在哪儿?”
“你还记得阿华吗?他的父母名下有个养鸡场。”
尤明许简要地把整个推理过程和他们的查证工作,说了一遍,而后说道:“我们现在就出动!或许,还来得及救人!”
殷逢却沉默下来。
阿华父母名下的养鸡场?
强烈的直觉再次直扑过来,他淡笑着摇头:“不,殷尘不会在那里。你们弄错了。”
这下,换尤明许愣住了,心也突突地跳,万没料到自己和同事们费尽力气云破月来般得到的激动人心的答案,被他一句话否定。
可是,怎么可能不是?逻辑那样清楚,推理出的结果独一无二。不可能是巧合。
“为什么?”她立刻问。
殷逢答:“这个地点,与他不相干,没有任何家的意义。阿许,他不止是为了报复我们,杀掉人质,这一点我们早就有共识。杀人和掠夺我们的父母只是表面目的,他真实的诉求,想要捏造一个虚幻的、足以**的家。那是他这个卑微的生命,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的目的,怎么可能只是把那些父母关起来,慢慢杀掉。这样他得到了什么?除了许梦山会伤心,谁会难过?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一定还有别的仪式要完成。”
第335章 结局篇(19)
尤明许紧咬着下唇,一股寒意,开始嗖嗖从心底冒上来。
她对殷逢向来是信任的,他也比其他人更了解殷尘。一时间,她也犹豫了怀疑了。
然而片刻的糊涂后,尤明许心中胆气横生,很快恢复清明。
不,不是这样的。
她身为一个刑警,就应该遵循刑警的逻辑。不管殷尘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前的结果,是他们依据各项线索和实证,推理出的可能性最大的答案。那么她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