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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恪非窥见妻子眼中的心疼,在桌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皮糙肉厚,这点活不算什么。”
  一家四口吃了一顿温馨的饭,以前嫌弃妈妈炒菜不好吃的两兄弟,齐声夸妈妈做饭好吃,让张依一颇为受用。
  “依一,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刘恪非这才想起来,妻子今天下班好像早了些。
  “以后,只要没有手术,我每天都能正常上下班了。我不当这个院长了,太累!”
  “依一,对不起,我还是连累你了!”刘恪非握住张依一的手,愧疚地说道。
  “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当这个院长更好,有手术就做,没手术看个门诊,值个班,挺好的,有时间做饭。”张依一不以为然。
  “哦,对了,那个小李组长告诉我,要不是军区的老司令员力保,你就被揪斗到北京去了,中央下来的革命小组,要把你押送到北京,是老司令员拿出那份证明和报纸,据理力争,最后拍了桌子,一力担保你不是国民党特务,不是走资派,革委会的人才罢休。只撤了你的职,监视劳动。”
  刘恪非愕然:“你是什么时候将证明交给老司令员的?”
  “年初秀秀带着孩子来看咱们,我把材料交给她,让她必要的时候交给老司令员,没想到她交的这么及时,也幸亏乔部长退了下来没被打倒,他的证明才有效。”张依一庆幸道。
  刘恪非感慨:“秀秀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咱们当初帮春花姐和秀秀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们娘俩却倾情相报。”
  “好人有好报,所以秀秀才能找到人品好又疼她的好丈夫,身为军区司令员的儿子,不骄不躁,不靠父辈,全靠自己奋斗。”
  休息了一会,张依一就去后勤部,找了几副手套给刘恪非。
  下午,刘恪非继续扫地。短暂的心痛心酸过后,张依一很快就适应了。比起丢命,扫个地又算得了什么。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说话。家宝蹙着眉头问父母:“爸爸,妈妈,我们明天要去上学了吗?”
  张依一看出儿子的不情愿,严肃道:“家宝,你才十二岁,还小呢,不上学以后怎么在社会立足?你不用担心,如果有同学嘲笑你,不要理睬他们,你是去学知识的。别看他们现在闹得欢,以后有他们哭的。”
  小树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家宝,明天咱们一起去上学,我送你到教室门口。”
  张依一又交代了两个儿子一番,让他们上楼去了。
  夫妻二人在客厅坐了一会,张依一拿出一块军绿色的棉布出来铺好,又拿出尺子、画粉和剪刀。天已经开始冷了,她想给刘恪非做个棉马甲,方便他干活。
  刘恪非的衣服尺寸,她都记在了脑子里,她拿着尺子和画粉,量量画画,开始裁剪。不一会儿,一个马甲的分片就裁好了。
  “依一,你歇一会吧,不急!”刘恪非见她要给缝纫机换线,便劝她。
  “都立冬了,这天说冷就冷,我今天先用缝纫机缝好,明天絮棉花,后天想穿就能穿了。”张依一这边说着,那边已经合片了。
  灯光下,她一边踩着缝纫机踏板,一边用手推送着布料,“哒哒哒”的声音萦绕在安静的屋子里,让人格外安心。
  刘恪非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妻子,她低垂着眼帘,浓密的长睫在脸上投下暗影,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轻柔得像是镀了一层光晕。
  她还是很年轻、很美,一点也不像十四岁孩子的母亲。而他,却老了。
  “弄好了,明天絮棉花!”张依一抬起头,正好撞见他深情的目光,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虽然不再年轻,却凭添了从容和豁达,更加的成熟、深沉。
  “依一,早点睡吧!”男人上前圈住了她,温热的气息洒在的她的脸上、颈间。
  两人宛若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相拥着进了卧室,
  “你扫了一天的地,会不会太累了?”张依一按住了男人游移的手。
  男人没有说话,用行动回答了她。
  亲密过后,两人相拥而眠,在这个提早到来的冬天,相互依偎取暖。
  第二天起床,一家四口简单地吃了个早饭,各自出门。小树骑着自行车带着家宝去上学,张依一去上班。刘恪非要先到革委会报到,再去扫地。
  张依一刚到医院,科主任就过来通知她,让她准备一下,下午有个胆囊切除手术,原来的陈医生突然被革委会的人带走了,让她主刀。
  她让护士将病人的病历,检查报告和各种片子拿过来,又将手术方案仔细看了一遍,心里有了数。
  上午十点多时,科主任过来告诉她:“张院长,你早点回去吧,吃了饭下午早点过来。”
  “廉主任,别叫我张院长了,被人听到了不好。”
  科主任对她颇为照顾,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尽量不让她加班。张依一感激他的好心,可她不能连累他。
  “好,张医生!”科主任特意加重了张医生三个字。
  张依一离开医院,在医院门口的菜农自销点买了点素菜,又去了一趟副食店。售货员大姐看了看四周,将用草纸包着的两包东西给了她。
  “谢谢霞姐!”张依一将钱和豆腐票递给了售货员,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纸里包着的是一小块肉、一块豆腐。她为售货员大姐的母亲做过手术,售货员大姐很感激她,每天都会给她留几两肉。不然,她就要一大早过来排队。
  中午烧个卷心菜炒肉片,肉末豆腐,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离不开荤腥。
  幸亏她及早的将钱藏好,抄家时没被抄走,也幸好申城目前买肉不用肉票,全国保申城,附近省市的猪肉源源不断地运到申城。
  张依一拎着菜,一路就到了大院门口,迎面遇到了两个家属,一个是后勤部长的爱人,一个是司令员的爱人,看样子是去幼儿园接小孙子。
  两个大姐一个年近五十,一个五十出头,平时对她都很友好。眼下,因为刘恪非的问题,家属们对她的态度都很尴尬。想要和她亲近,又怕自家爱人受影响。
  张依一侧过了脸,全当没看见,继续朝院内走。她理解她们,在这个能对亲生父母动手的年代,她们没有对自家落井下石,已经很不容易了。
  擦肩而过时,司令员的爱人说了句:“张院长,你快去看看吧,你们家刘政委……,唉!”
  张依一的脑子“轰”的一声,头发都要炸了,她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跑。
  等她一口气跑进院内时,就看到前面围了一大群学生。
  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传来,“刘恪非,谁让你用扫帚的,你这种走资派就该用手抓狗粪,才能解救你罪恶的灵魂!”
  “刘政委,我来抓,我以前造的孽我来受!”里面传来一道痛心疾首的男声。
  “程书礼,你这个死不悔改的叛徒,和走资派刘恪非沆瀣一气!”那道女声更加的刺耳,“刘恪非,低下你罪恶的头,你是不是觉得牌子还不够重?”
  第122章
  张依一拨开人群,就见中间并排站着四个人,身上挂着大牌子,正被造反派小将拧着胳膊按着头。
  中间的是刘恪非和程书礼,刘恪非的脖子上挂着“走资派刘恪非”,程书礼的脖子上挂着“叛徒程书礼”,程书礼旁边站着的闫丽丽,身上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破鞋闫丽丽”。
  挨着刘恪非的是政治部一个年轻的干事,身上挂着“特务”的牌子。要说这个干事也是冤,他没事喜欢听收音机,被邻居举报说他偷听敌台,和境外联系。革委会来势汹汹,直接将人按倒,挂上“特务”的大牌子。
  “先松开刘恪非,让他将这堆狗粪捧走!”程晓敏亢奋的眼中带着一股邪恶,声音极为得意,“你们不要小看狗粪,狗粪也能成为肥料,为社会主义做贡献,你们这些人,连狗粪都不如!”
  张依一气极,怒骂道:“程晓敏,你不是在革命,你是变态!”
  眼看着妻子就要冲过来,刘恪非的眼中闪过一抹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担忧,迅速做出了下蹲的动作。
  可还没等他蹲下来,就见他身旁的程书礼,突然发了疯一般,猛地挣开了两个按住他的造反派小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下腰抓起了一坨狗粪,扔到了搓簸箕里面,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照着程晓敏的脸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
  造反派小将们迅速反应过来,“嗷”地一声四处散开,有几个女生还捂住了鼻子。
  “书礼,你怎么打孩子了?万一…?”闫丽丽心疼女儿,更心疼程书礼,她害怕程书礼被惩罚。
  “打死她才好,这就是个孽障!”程书礼气的眉毛倒竖。
  脸上沾了狗屎的程晓敏,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她整个人都要疯癫了,大声叫骂起来,“程书礼,你这个叛徒,坏分子,死到临头不知悔改,公然挑衅革命小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程书礼扭送到革委会?”
  “小敏,你不能把你爸爸带走,你爸爸腿不好,妈妈求你了!”闫丽丽扑上来,护在了程书礼的前面,苦苦哀求程晓敏。
  “闫丽丽,你让开,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大破鞋,我早就和你们断绝关系了,你们不是我的父母。”程晓敏厌恶地甩开了闫丽丽的手,厉声道:“将程书礼押走!”
  三十多个造反派小将,气势汹汹的押着程书礼走了,闫丽丽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作孽啊!”
  张依一红着眼睛,将木牌子从刘恪非的脖子上取下来,刚要挽住他的胳膊,却见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忽地一下闪开了。
  见张依一怔住,一旁的年轻干事苦笑道:“你们医生爱干净,刘政委掏了一上午的厕所,怕熏着你了。”
  “恪非…!”张依一哽咽了,清俊雅致的刘恪非,竟掏了一上午的厕所!
  “恪非,咱们回家!”张依一拎着菜,走在了前面,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觉得只要能证明刘恪非不是国民党特务,他们就能躲过去。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就应该坚决点,动员他去国外,躲过这张运动再说。
  “依一,别难过,总会过去的!”刘恪非看着妻子纤细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愧疚。这个家多亏她了,是她撑起了这个家。他做为丈夫和父亲,既护不住妻子,也护不住儿子。
  “嗯,我不难过,你说得对,一切都会好的!”张依一用手背拭去了眼泪,回过头,冲他浅浅一笑,“你回家先洗澡换衣服,我做饭。”
  到了家,刘恪非就去洗澡,等他洗好澡,张依一饭也做得差不多了。她炒好最后一个菜,两个孩子也回来了。
  可还没等张依一询问一下小哥俩在学校的情况,就见家宝像个炸了毛的小公鸡,抄起一根棍子,拔腿就要往外走,“我要弄死程晓敏这个小瘪三!”
  “家宝,放下!”张依一厉声喝道。
  “我不,程晓敏羞辱我爸,我要弄死她!”家宝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
  “你今天要是敢出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张依一急得大叫起来。
  家宝不像小树,小树理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家宝睚眦必报,下手又狠,但易冲动。万一他惹出点什么事,他们整个家都完了。
  “妈妈,我气不过,爸爸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被他们欺负?”家宝扔了手里的棍子,蹲在地上闷声哭起来。
  正在上卫生间的小树,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匆匆跑了过来,上前拉起了弟弟,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家宝忽地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哥哥回了屋。
  张依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在家宝听小树的话,小树稳妥,能看着点家宝。
  从书房里出来的刘恪非,方才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见两个儿子没事了,也就没再追问。
  这顿饭吃的颇为沉闷,刘恪非为了表现出自己状态很好,多次活跃气氛,奈何妻子和两个儿子笑不出来,为了安慰他,母子三人硬是挤出来一丝笑容。看在他的眼里,就像在他的心头重击了一拳,又疼又涩。
  “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们?”张依一不放心,问两个儿子。
  家宝抢先回答:“我们学校没有,有造反派冲进学校要揪斗校长,被保育员阿姨和看门的爷爷赶走了,阿姨和爷爷高喊着‘工人、贫下中农团结起来!’,就有工人过来保护老师和校长了。”
  小树接着说:“我们学校就有造反派组织,他们揪斗老师和校长,组长和蔡晨哥是铁哥们,有蔡晨哥罩着我,他们没有欺负我。”
  “晨晨有没有参加造反派小组啊?”张依一不放心地问。
  “参加了,他还是里面的骨干呢!”
  张依一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她得赶紧和葛银玲蔡新远说一声,让他们阻止蔡晨,就算阻止不了,也不能让那孩子打人。才十五岁的孩子,下手没轻重。能少造点孽,就少造点孽吧。
  询问了两个孩子,张依一又交代了刘恪非几句,收拾了一下就去医院了。下午要做手术,她得提前准备一下。
  下午的手术很顺利,只用了三个多小时。张依一从手术室里出来,一对三四十岁的男女迎了上来,女人趾高气扬的问她:“你就是给我婆婆主刀的医生?”
  “是!”张依一不卑不亢地回答。
  女人脸颊凹陷,面容看起来有些凶,她操着一口申城土话,冲着张依一叽叽喳喳:“听说你男人是走资派,我怎么放心你给我婆婆做手术,你不能走,你必须在这守着,我婆婆什么时候醒过来,确认没危险了你才能走。”
  “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医院规定,不是手术时间,我可以按时上下班。”张依一扫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脚就走。
  “你什么态度啊?我男人是县革委会主任,你信不信我男人把你这个走资派家属抓起来?你一个走资派的老婆,张狂什么?”女人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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