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方才秦严回来过内宅,又以靖王找寻为由匆匆离开了,分明是在试图遮掩伤势,璎珞便知他定然是在前院处理的伤口,前院应该还留着包扎等物。
“没什么大碍,就是看着渗人一点。这里是咱们的寝房,怎么好让侍卫进来,沾染了血也不好,爷去暖阁里收拾下……”
秦严的声音传来,却因璎珞浑身都是冷意,他的话语便有些底气不足,言到最后被璎珞轻轻瞥了一眼,音调已是消弭了下去。
璎珞却不再和秦严对视,只动作轻柔的往他身后放了个大引枕,扶着他靠床半躺了下去,动作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见秦严老实下来,不再没眼色的提去什么暖阁,璎珞这才寻了剪刀来,直接剪开了他身上赃了的绷带。
她动作轻柔非常,可瞧着那伤口一点点显露出来,心中却充满了懊悔和内疚。
她觉得都怪自己,若然自己昨日不犹豫思量一番,直接就将靖王妃重生的事情告诉秦严。
说不定今日秦严出京往神弩营去便会多带些人手在身边,多加防备,兴许今日就不会受伤了。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都怪自己,禁不住随着那伤口彻底暴露出来,皮开肉绽的,眼泪便断了线一样往下淌落。
又生恐泪水滴落到秦严的伤口上会引起感染,璎珞忙扭了头。
秦严见璎珞说哭就哭,还扭过头去,不给他看,顿时便慌了神,觉得璎珞这是生他的气了。
他原本想的好好的,这几日都晚些回来,刚好也快璎珞的小日子了,就这样瞒个七八日,等伤口结痂了,便算璎珞知晓了,也不会太担心。
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璎珞今夜偏偏就和他坦白了穿越的事儿,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
见璎珞侧脸一片晶亮,水光点点,秦严忙要起身哄人,谁知刚一动,腰腹间的伤口被牵动,又淌出些血来,偏璎珞余光还留意着这边,顿时便转过身来,脸色惨白的就去推秦严肩头,眼泪落的愈发汹涌起来,道:“你还动,你诚心让我悔死,内疚死,是不是?!”
秦严见她贝齿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泪水直往下淌,忙老实躺着,连声道:“爷不动,不乱动了,你也莫哭了,你这么哭个不停,让爷怎么躺的住啊!你这样才是诚心的勾爷拉扯伤口呢,哎哟,疼死爷了。”
秦严说着却是故意动了下,然后便夸张的喊起了疼来。
他这样有些无赖的警告,顿时吓的璎珞生生止了眼泪,却被噎的直打哭嗝,双眸红通通的盯着秦严,道:“我不哭便是,你莫动了!”
秦严见这招如此管用,脸上顿时便露出些许得色来,又恐璎珞看出来,忙收敛神情去瞅璎珞。却见她一双眼睛都盯在他的伤口上,倒是没留意他的神情如何,秦严松了一口气,却瞧着璎珞发起怔来。
她这会子就跪坐在他的身边,一头乌黑的发尽数披散在身后,脸颊上还挂满了泪痕,在灯光下闪烁晶莹,映衬的那雪白的肌肤剔透似泛珠光,因还在打哭嗝,她的肩头一抖一抖的,贝齿还隐忍的咬着樱红的唇瓣,手指按在染血的纱布上替他按压着伤口止血,眼眸和神情都充满了焦灼和担忧。
瞧着这样的妻子,秦严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暖的水中一般熨帖而满足,他不管她来自何方,既然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让他明白了何为圆满,他便觉不会再松开她的手,即便是苍天,也休想再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妙哥带着影七提着药箱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平日里素来从容镇定的世子妃哭的像个寻常内宅妇人,一脸担忧的跪坐在世子身边,目光一寸不移的盯着世子的伤处,脸上的神情倒像痛的人是她一般。
而世子悠然的靠在引枕上,目光却直勾勾的盯视着世子妃,双眸深邃似有柔光浮动,可那神情却像是在跑神。
不知道为何,妙哥觉得眼前这一幕不经意间就流传出令人艳羡的温情深意来,世子妃和世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妙哥虽然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可却敏锐的感觉到两位主子似乎更加亲近黏糊了。
她不敢多看,忙忙低了头,而璎珞听到脚步声看过来,目光落在影七手中的药箱上,陡然一亮,道:“快些,世子的伤口只怕要重新缝合包扎!”
影七自进了屋,便未曾抬过头,到底是世子妃的院子,又是夫妻两人的寝房,他哪里敢随便抬头,闻声本能要望过去,岂料头没抬起便觉出一道凌冽而熟悉的视线落在了身上。
影七脖子一梗,果断停止了抬头的动作。
果然就听屋中响起秦严的声音,道:“还愣住做什么!伺候世子妃梳洗下。”
秦严这话却是冲妙哥说的,妙哥这才反应过来,忙忙上前挡了下璎珞,示意璎珞下榻。
璎珞原本准备歇下了,身上只穿着亵衣亵裤,披头散发的,方才和秦严在床上说话,闹了一会子,如今衣衫散乱,确实不适合呆在这里。
见影七站在床前不敢靠近,头都要埋进胸膛里去了,而秦严又含笑看过来,催促之意却明显,璎珞到底没再说什么,下了榻,绕过屏风到后头收拾去了。
影七这才上前,动作利索的给秦严处理起来,彻底去掉绷带,见伤口果然都崩开来,影七一脸郁结,禁不住嘟囔,道:“都说了瞒不住,爷这又是闹的哪般。”
瞧伤口裂成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做了特别激烈的运动,难道是世子妃索要,世子爷怕被世子妃发现伤势逞强应对,结果……还是世子爷软玉温香的一靠近,自制力就都飞了?当真是牡丹花下做鬼也风流?
这还是自己英明神武的世子爷吗?
影七一面熟练的处理伤口,一面腹诽个不停,秦严听着他的嘟囔声,又瞧着影七那神情便知道这厮在取笑主子,顿时脸色一红复又转黑,冷眸睥睨着影七,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影七动作一顿,心道,算了吧,世子,这话谁信。可听秦严的声音紧绷,却不敢再乱挑衅主子,忙忙加快动作包扎起来。
璎珞穿好衣裳,又收拾了下妆容,净了脸从净房出来,影七已是动作熟练快速的给秦严又上了药,正在包扎。
璎珞也未再上前打搅,眼瞧着影七收拾妥当,这才吩咐他留下药箱,可以下去了,又令妙哥赶紧去厨房熬补血汤药送来。
待屋中下人都退了,她才重新坐在秦严身边,道:“一定是靖王妃动的手,可恨!”
秦严抬手抚上璎珞的手,轻轻安抚的拍着,道:“动手伏击的都是死士,足有五十来人,靖王妃不会有这样大的暗势力,看来,她是和人联合了。呵,一个内宅妇人,倒敢掺合皇储之争,当真便以为有前世的记忆便能为所欲为,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璎珞之前还不曾想到这一点,如今听了秦严的话,她暗自点头,靖王妃重活一世,知道前世是谁登基为帝的,依她贪婪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不早早投诚,以期换取利益权贵呢。
只是如今有望成为储君的,除了瑞王,却还有一个七皇子,唐贵妃却也是有野心的,到底靖王妃投诚的是瑞王,还是七皇子?
璎珞略拧了下眉,她对叶宇轩一直怀有感激心理,叶宇轩是个真性情的,璎珞还是欣赏的,她由衷希望靖王妃不是投诚的七皇子,不然……
“可曾留下活口?”璎珞禁不住问道。
秦严略叹了一声,又拍了拍璎珞的手,道:“今日爷身边带的人手不足,后来有些杀红了眼,没控制住,倒是不曾留下活口,不过总有蛛丝马迹能查出来的。放心,她敢掺合储位之争便是找死,倒剩了爷的事儿。”
不管当年秦严母亲的死是不是和靖王妃有关,单单凭借着秦严被谢太妃丢弃,靖王妃却深知此事,其中透出的蛛丝马迹,以及大国寺山崩,还有今夜秦严遇刺一事儿,靖王妃便和他们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故而没必要多查往事,唯今要做的便是直接还击!
璎珞听的明白,禁不住略靠过去一些,依偎在秦严的身边,道:“你准备如何做?”
秦严抚着她的长发,声音悠然,轻缓的道:“不管她投诚的是谁,爷都该成全她才对得住她这么些年的暗中筹谋不是。”
璎珞挑眉,道:“你是说……要让靖王妃逼宫谋反?她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轻易走这一步!”
秦严冷笑,略侧头亲吻了下璎珞的发顶才道:“她会不会走这一步棋,却是由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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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放下执念
这一夜,因秦严身上的伤,待处理好又喝了补血的汤药,夫妻二人躺在被窝中又喁喁私语到三更才睡下。
璎珞惦记着秦严身上的伤口,总害怕自己睡沉了会碰到他,一时又担心秦严会发烧,故而这一觉,她睡并不踏实,过一会便会自动醒来,迷迷糊糊探手去摸秦严的额头,却总能迎上他睁开望过来的黑沉眼眸。
璎珞原本还以为秦严是伤口疼痛睡不好,这才易醒,后来才发现,他好像并非是因伤口之故,每次她稍稍一动他便紧张的盯视过来,那神情带着点小心翼翼,看清楚她后,他的神情便明显松缓了下来。
这让璎珞突然恍悟,他分明是因自己说了穿越之事儿,还有些心有余悸,总害怕她会在睡梦中出岔子,这才如是。
璎珞顿时便心疼起来,摩挲到秦严的手,十指相扣,夜半又在秦严耳边郑重保证了一回,直折腾到天色渐亮,两人才都沉睡了过去。
秦严本来想瞒着璎珞伤情的,如今既然璎珞已经知道了,他自然也没必要再苦着自己,左右昨日便让影七善后将遇袭一事儿报到了京兆府,今日索性装起了重伤不起,早朝也不去了。
打定了主意在家中歇上个十天半月,也好将媳妇看的牢牢的!
故而璎珞醒来时,动了动身子就被秦严搂了腰肢。
平日里秦严这个时辰早便不在床上了,身边总是空的,今日醒来便被揽住,璎珞还略不适应的愣了一下,接着便猛然想起了秦严身上的伤来,忙避着他撑起身子坐起来,扭头盯向秦严,道:“你受了伤,身子虚的紧,怎不多睡一会?”
秦严见她睡眼惺忪的,乌发略乱,一张脸被床榻间的暖气熏的宛若染了艳霞,眉目间自带一股慵懒,竟是别有一番于平日不同的妩媚娇俏,他不由眸光一深,声音略哑,道:“爷饿了……”
他肚子倒是真适时的叫了两声,只是那神情,那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却分明是另一种意思。
他的话分明是一言两意,说话间还抬手在璎珞的腰背间轻抚着,那眼眸深深浅浅的流转着深邃的色泽,表明他更想要吃的绝对是眼前的美色。
璎珞瞪了秦严一眼,这才忙起身,下了床才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又回头冲秦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给你做来。”
这会子天色都大亮了,厨房早膳是定然已经准备好了的,可秦严受了那么重的伤,璎珞却想亲自照顾他的饮食。就算不能全权负责,起码每顿要亲手为他准备两个菜品或者汤品才成。
她这样贤惠,秦严却也乐得享受起来,道:“爷头一回吃你的手艺那种面就极好,爷想吃那个。又清淡又饱腹。”
璎珞闻言想起…见秦严躺在那里,瞧过来的目光像生病讨要好吃食,冲大人撒娇求爱的孩子,她好笑的摇了摇头,却道:“等着,很快就好。”
她言罢便匆匆进了净房,收拾一番后选了身简便的箭袖短袄,套月华裙,将头发尽数挽上去,用两支紫玉簪子固定住,便出屋直奔厨房。
等她收拾好一碗香喷喷的汤面,由丫鬟托着随着她回到寝房时,却发现皎月院的丫鬟婆子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院中,正房的门外站着两个太监,璎珞脚步略顿,只以为是太后听闻秦严受伤的消息后,派了人来探望,不想云妈妈却快步上前,道:“是早朝皇上得知了世子爷遇刺受伤的消息后,让七皇子殿下带了太医前来诊治探望。”
璎珞眉头微挑,秦严遇刺,天玺帝定清楚是因废太子归京一事儿所起,想来天玺帝是怀疑秦严用苦肉计,这才派了太医前来探查。
至于七皇子,如今瑞王还在禁足中,能代表天玺帝前来探查的也就是他了。璎珞倒不怎么吃惊,只是秦严原本就看不上七皇子,上次又闹的那么不愉快,如今秦严带伤,七皇子却还晃到了他面前来,也不知两人会不会又一言不合就闹起来。
璎珞到底担心秦严的伤势,也顾不上避嫌了,脚步加快进了屋。
屋中,太医果然正站在床边给秦严诊查伤势,他已被扶着坐起身来,身上的衣衫散开,伤处也被重新解开查看,璎珞脸色略显难看,疾步上前,怒色道:“都说了要卧床修养,不准乱动,怎又起了身!”
她言辞毫不客气,分明就是冲着太医去的,那太医脸色尴尬,只到底也算瞧清楚了伤口,便忙道:“世子爷体格强健,伤口不曾感染,已在慢慢愈合,每日记得换药便好,微臣再给世子爷留两幅汤药煎服,养上一月,便可痊愈了。”
秦严略点了下头,却冲走到床前弯腰给他整理衣衫的璎珞道:“爷是想着马上要用膳了,不坐起身也没法用膳,你给爷做的什么面,真香。”
他说着目光稍移,瞧了眼五步开外,坐在八仙桌前的叶宇轩,又冲璎珞道:“七皇子殿下也来了,你见个礼吧。”言罢,又冲叶宇轩道,“内子忧心我的伤势,倒是失礼于七皇子,七皇子勿怪才好。”
璎珞自进来后,便因太医又给秦严折腾了一遍伤口而恼怒,哪里顾得上叶宇轩,心中甚至是有些迁怒的,此刻听闻秦严的话,这才瞧向了一旁坐着的叶宇轩,福了福身,道:“叫七皇子殿下见笑了。”
叶宇轩自从上次御花园蛊毒一事儿后便再不曾见过璎珞,今日被天玺帝指派过来靖王府探病,他心中本还极是期待,可此刻坐在璎珞和秦严的寝房中,看着这满屋子充满温馨气息的摆设,他却有股透不过气,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尤其是璎珞进来后的种种反应,她甚至瞧都没瞧自己一眼便直奔秦严而去,眼中除了她的夫君,再无旁人旁事的模样,更是让叶宇轩浑身泛苦,觉得如坐针毡。
此刻璎珞神情疏离的在秦严的提醒下才向自己见礼,叶宇轩更是一颗火热的心都像是被砸进了冰雪中一般,他脸色冷凝,只冲璎珞淡淡点了下头便别开了视线。
璎珞有些讪讪的,秦严却浑身舒爽,冲后头妙哥道:“将世子妃亲自做的面端过来,莫凉了。”
妙哥这才忙要垂首上前,秦严却并不去端碗,只看向璎珞,眼神带着些无辜的期待,璎珞哪里瞧不出,这小心眼的男人还在为上次御花园的事儿耿耿于怀,专门就要在叶宇轩面前秀恩爱,他这般璎珞当真是又好笑又无奈。
只她早就已经做了人妇,且如今和秦严两情缱绻,极为和乐,却也不希望叶宇轩还执拗不清,不肯放手,错过他自己的姻缘,于她和秦严也全然没有好处。
故而便回身接过了妙哥手中的托盘,坐在床沿边儿,一口一口地一面吹,一面仔细喂秦严,时不时还用帕子给他擦拭下唇角的汤汁。
叶宇轩坐在旁边瞧着,这里是夫妻两人的寝房,是他们的家,两人那般旁若无人的坐在床上,这屋中再多的人也插不到他们中间,两人自成一个世界,叶宇轩从来没有一刻向此时此刻一般体会的那么清楚,自己就是完全多余的!
他脸色泛白,只想即刻起身离开,可他是奉皇命前来探视的,作为挂名的京兆府尹,秦严遇刺一事儿又报到了京兆府,他于情于理都该询问一番才成。
叶宇轩双拳紧握,勉强问了秦严几个关于昨夜遇刺的事情,便站起了身来。正要告辞,秦严却突然看向他,道:“还没恭喜七皇子开衙建制之喜,另外听闻贵妃娘娘已给七皇子选出了侧妃和正妃的人选来,只等着七皇子下月吉日从皇宫中搬出来便准备赐婚,当真是双喜临门。”
叶宇轩闻言本能地看了璎珞一眼,璎珞略怔,却也只能笑着道:“恭喜殿下,到时候可莫要忘记给我们夫妻发帖子来。”
叶宇轩没再言语,只点了下头,便冲秦严拱手道:“世子多休息,我便不多打搅了,这便回去和父皇复命去了。”
叶宇轩说着转身便大步去了,太医也忙忙躬身行礼跟了上去,璎珞禁不住回头嗔了秦严一眼,秦严却是勾唇一笑,道:“你代爷送送他吧。”
到底是奉天玺帝之命前来探病的,璎珞便将手中汤碗放在了托盘上,转身跟了出去。
秦严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出去,这才示意妙哥上前,取了上头汤碗,呼噜噜几下便利索的将里头面带汤汁吃了个一干二净,心情极好的将汤碗丢回去,闭上了眼眸。
外头,叶宇轩脚步极快,璎珞出了屋到了廊下,前头叶宇轩已快走出天井,璎珞不由提声道:“七皇子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