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湛负手而立,笑道:“我自然是有真凭实据的。”顿了顿,目光好比利剑般直直看着阿翎,“大嫂那日,与淑宁帝姬之子在廊下拉拉扯扯的事,难道是我胡说不成?”
嘉国公夫妇一瞬间变了脸色,连郑琳琅也没了血色,只好紧紧捏着衣角免得撑不住。萧家两个哥儿面面相觑后,皆是沉了脸色:“切莫胡言!”
“我绝非胡言!”萧清湛原本就是要来让阿翎身败名裂的,他早就看出来,萧清晏一颗心紧紧系在阿翎身上,只要哄得阿翎被沉了塘,萧清晏几乎也毁了,到最后,再将嘉国公府的嫡系继承人一个个击破,到时候爵位就是二房的了……“那日我不便出面,却见三嫂也见了此事。”
郑琳琅浑身一颤,只觉得在场诸人目光全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脸色苍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萧清沣忙握了媳妇儿的手:“琳琅,这话可是真的?”
“我……”郑琳琅对上阿翎的目光,也不知道怎么说,当下保持了沉默。
只是这个时候,沉默还不如说话呢。眼见萧清湛眼中出现了一股子惬意,阿翎当下也是火了,压着火气说:“小叔可想清楚了,你一无证据二无证人,现在红口白牙含血喷人,未免太过了。”
“大嫂这话可说差了,我便是证人。”萧清湛笑着,又一指郑琳琅,“三嫂也是。”
郑琳琅瞅了他一眼,只想将他一口咬死。就算心中对于阿翎疑似“出轨”的是表示不满,但也没想要让她身败名裂。万一别人是表亲之间许久没见……
好吧,这话郑琳琅自己都不信。
萧清湛看着郑琳琅这副神色,当下也只是笑着,看着萧清晏:“大哥,如今头上可都绿云压顶了,难道还不肯做些什么事儿?”
“那你认为,为兄要做什么事儿?”萧清晏神色如常,“为了莫须有的事,我难道要将夫人沉塘不成?”
“如何是莫须有的事?”萧清湛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当下变了嗓音,“难道我这双眼睛……”
萧清晏腾地起身,来回踱步道:“清湛你先到我嘉国公府指责别人不是,若说是同族之间。常言道长兄如父,既然有这话,更可有一句子不言父过,如此算来,你嫂子是你什么也无需我说,你是何缘由指责你嫂子?更何况,即便没有这句话,也是长幼有序,你哪里来的资格?”
还不待萧清湛说话,萧清晏猛的转身,指着他道:“便撇开这点不谈,再如何同宗同源,既然分家,便是两家。试问你是何面目到我家中来管我家之事?此乃其二!其三,内子乃是皇上亲封的王姬,位比郡王。清湛你并无官爵在身,一介草民,可知僭越是要斩首的!”
萧清晏倒也是温温和和的说着,只是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气势,将萧清湛压得死死的。萧清湛脸色一红一白,看着自家大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头一次觉得这个生性温润的兄长,此时立在面前好比一尊神祗。
阿翎看着自家帅夫君,心中陡然一暖,只是含笑。嘉国公夫妇面面相觑,知道自家儿子是在转移视线,只是阿翎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自然知道绝不是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清晏见其蔫了,也是淡然微笑着,如同隐世的高人:“况且,你既然离得远,怎能看清是谁?果真是佟家大爷?你若是没有看清,做什么拿着莫须有的事离间我夫妻二人!”
萧清湛原本胸有成竹,被这话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也是怀疑起自己了。
萧清晏一点不理他,转头,看着郑琳琅:“三弟妹,既然清湛说不出,那么敢问三弟妹,真的看清了是谁?那日里,我可曾记得,是内子累狠了不愿用饭,我在屋中寻她不见,这才出去了。”
郑琳琅也是心似活泛的人一听这话,也就明白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更不说这位一看就来者不善的小叔子了。当下正色道:“我……我那日的确有见到一人在与大嫂拉扯,现听了大哥所说,想必是大哥那日强令着大嫂去进食呢。”又格外鄙夷的看了萧清湛一眼:“没成想,小叔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干起了这捕风捉影的勾当。”
萧清湛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嘉国公府这群人的智商和应变能力。此时自己反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看着阿翎,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清晏原本含笑,又拘了自家小娇妻一把:“温惠帝姬怕还在等你,切莫误了时间。”阿翎“哎”了一声,看一眼萧清湛,阴恻恻道:“要是温惠姐姐被某些不开眼的冲撞了,这可要糟呢。”
“你……”萧清湛到底还年轻,被这话一激,也就火了,正要反驳,嘉国公已然起身,低声骂道:“清湛还是先回去吧,以后若是无事,便不必到我嘉国公府来了。好歹,分了家,总要多些顾忌。若是有难处了,说出来也无妨,如此寻衅,只怕伯父也是容不得你了。”
得了这话,萧清湛再不见好就收可要出事儿,又想到这回思虑不周,可忘记了阿翎背后站着定国公府就算了,还有个皇帝。只能乖乖向被冤枉的阿翎道了歉,悻悻去了。
且说那头送走了沈婉兮,郑琳琅也是寻了个僻静处与阿翎单独说话了。
“嫂子……”知道今日的事要不是萧清晏临危不乱,只怕阿翎真的要被拉去沉塘不可。
“我晓得,你那日见到了,我也不怪你。”阿翎叹了一声,“也是我从不说的缘故,我原本想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又命郑琳琅坐在自己身边,“你原本不知道,我那表哥,对我怕是有那心思,只是我与清晏成亲,他自然求而不得。我那日原是有事与他说,谁成想……大抵是我说错了话,他竟是情难自己。”叹了一声,“不过就是如此,你大哥也是知道的。他肯不与我计较,倒也是我的福气。”
郑琳琅一壁应着,一壁虽是看不惯此事,但也是卸下了心中的不满。
☆、第96章
萧清湛来闹过不久,郑琳琅对阿翎倒是卸下了心防。但萧清晏明摆着是真眼说瞎话的维护阿翎,这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张氏乃是左都御史之女,生来就有着嫉恶如仇的天赋,心中只道是长嫂不贞,长兄竟然还全力维护,心里深处对两人生出鄙夷来。
只是这些事,就不足为外人说了。
安生了一些日子之后,日子也就到了腊月,各家各户为了年事,都开始忙碌起来。嘉国公夫人并三个媳妇人人忙活得脚不沾地,只盼着能求到一个好的新年。
日子一日日近了,送了灶王上天,不多日子便到了守岁的那一日。
除夕夜原本就是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的日子。嘉国公府第三代还没有一个,故此,嘉国公夫妇倒也是一一给儿子儿媳发了红包。
听着府外传来的爆竹声,堂中火烛映得阿翎一张脸都红红的。方才吃了酒,阿翎精神有些不济,没过上一会儿就歪在了萧清晏怀中,就那样瞅着他笑。
看着大嫂没了分寸,两个小的也都劝萧清晏带其回去歇着。向嘉国公夫妇告了辞,小两口也就回去了。
一进了院落,阿翎倒是格外精神的站好了身子,挽着萧清晏:“好在我聪明,总算是离了这守岁。”
“愈发没了规矩。”萧清晏点在她鼻尖,又用力掐了掐其脸颊,“守岁之事,又怎能免了?”
阿翎吃痛之下,拨开他的手:“我自小就最讨厌守岁之事,我总是熬不到那时,还是大哥哥抱了我回去睡觉的。”
萧清晏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又捏了阿翎一把:“如今骗不了阿轩了,倒是骗起了我来。”
“你这聪明人自己要上钩的。”阿翎笑嘻嘻的挽住他的手臂,“我总是喜欢你与我一起的。”
萧清晏只是笑,揽了阿翎在怀:“也罢,如今咱们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爆竹声响了一夜,整个京中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按着惯例,皇帝会亲自写“福”字分到每个王公家中。
嘉国公府原本美滋滋的等着皇帝赐福,一个小厮已然领着薛庆林进来。嘉国公起身微笑道:“薛总管。”
薛庆林也不知怎么了,这样的天气中,他额上都沁出了豆大的汗滴,忙向嘉国公打了个千:“公爷,还是随奴才进宫去吧。”
嘉国公一怔,道:“可是皇上有什么不妥?”
“嗨,可不是皇上……”薛庆林用袖子擦了擦汗滴,“皇上龙颜大怒,急急召了太子进宫,如今又命奴才来宣公爷和夏侯将军。”
阿翎与萧清晏面面相觑一眼,皆是不解。想不透彻,阿翎索性道:“薛总管,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薛庆林急道:“王姬可别问了,误了上面,只怕要出事儿。皇上现在正恼着呢,连皇后求见都被撵了。”
皇后一向得皇帝心意,除了上回两人做戏之外,这几十年从没红过脸,如今连皇后都被撵了,只怕皇帝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嘉国公心知只怕出了事,忙更了衣,随薛庆林去了,嘉国公夫人留在府中坐镇大局。
整整一日,嘉国公都没有回来,阿翎焦急在心中,却又见纯仪递了信,叫自己和萧清晏赶紧回去一趟。
古代女儿回家是在大年初二,如今纯仪坏了规矩,定是事出有因,阿翎与萧清晏也是马不停蹄赶到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同样没回,一家子坐在厅中,就不止是面色凝重了,而是黑如锅底。
向纯仪请过安,阿柔识趣的让开身子,让阿翎坐下。阿翎坐在纯仪身边,低声问道:“娘,出了什么事儿?舅舅这样急的叫了两位爹爹去?”
“如今却是完了,定是完了!”纯仪喃喃自语一般,手握着阿翎的手腕,“你爹为国家效力了一辈子,如今年过半百,临了临了的,竟然还出了这事!不是得拼着叫你爹去么?”
阿翎听得莫名其妙,还没问出来,纯仪捂着脸便哭了起来。一家子人忙手忙脚乱的安慰她,阿翎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轮廓,又见夏侯轩拉着萧清晏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心中更是不安起来。
阿柔看出姐姐的不妥,拉了她在一边,压低了声儿:“姐姐快别问了,方才伯母和嫂子才从宫中回来。皇后娘娘说是边疆战争将起,这才……”
原来昨夜除夕,全国都是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谁知道,趁着这普天同庆的时候,一队骑兵直取云州。谁又想得到有人会此时来偷袭?不过一夜,连州府都被攻破了。八百里加急将奏折送来,皇帝怎能不怒?
更何况,那队骑兵,正是戈雅最为彪悍的虎师。
德勒克娶回长乐的时候,曾经许诺绝不与大齐开战,现在明摆着出尔反尔。何况戈雅本就是采取闪电战,对方又是游牧民族,原本彪悍。这回气势汹汹的拿下了云州,叫人不免想到了大齐刚刚开国时,戈雅大汗乌斯曼带人入侵,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尽是焦土的情形。
阿翎太阳穴突突的跳,转头看着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脆弱过的纯仪,也不知从何开始劝。每上沙场一次就是在用命相搏。如今定国公年近五十,再怎么身强体健,总是越不过年龄这鸿沟,就算像赵子龙一样七十岁能上战场,但作为妻子的纯仪,若是不担心,就是无心之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劝,阿翎只能拉住纯仪的衣袖。当年定国公驰骋沙场,秦王谋逆之时,正是定国公以七万精兵大败宋将军的十万大军。但就算如此,岁月不饶人的事,谁都无法抗拒。
夏侯轩与萧清晏面面相觑之后,皆是长叹一声。
待到了第二日清晨,嘉国公、定国公两个倒霉催的才被放出宫。皇帝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现在气得就差没破口大骂了。两人被皇帝温和的喷了一脸龙涎,也是尴尬万分。
不过转念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长乐嫁到戈雅,更是在戈雅没了,德勒克自诩对长乐情根深种,转头就开始捣鼓了。皇帝一向心思缜密,并非没有料到戈雅会再度来犯,但没想到德勒克竟是如此。皇帝想到长乐,万分悲苦,不免失态。
只是再怎么,这两位只怕也力不从心了。
还没等众臣在朝堂上唾沫横飞的争辩出应该派谁去,转头,又听到说是戈雅三个虎师向着幽州去了。如今在边疆的百姓可谓是人心惶惶,能逃掉的挑儿担女的跑了,恨不能将幽州变成一座死城。
皇帝太阳穴跳得厉害,看着下面恨不得打起来的文臣武将,头一次觉得心累。半晌后,皇帝挥手,薛庆林立马高唱着让众爱卿们闭嘴后,这才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新科状元莫云:“莫爱卿可是有何高见?”
“臣只是想到了,当年定国公夏侯杰和嘉国公萧逸二人珠联璧合打退戈雅来犯之事。”莫云拱手,看着同处朝堂的嘉国公父子和定国公父子,“昔年夏侯杰将军乃是我大齐最为英武的武将,而萧丞相于智谋方面,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满堂的大臣一脸“你这不是在说p话么”的神情,莫云无视之,又道:“只是如今萧大人和夏侯将军虽不减其祖风范,但毕竟年事已高……若是挂帅出征,只怕……”
得了,还是p话。
夏侯轩略一沉吟,上前一步施礼道:“臣愿替父出征,还请皇上应允。”
夏侯轩再怎么虎父无犬子,也是从来没有实战经验的,这一回上去,要是输了,定国公府没了面子是小,大齐只怕又要丢土地了。于是乎——
“夏侯小将军断然不合适,小将军总是没有亲自带兵出征过。只怕是纸上谈兵,戈雅虎师彪悍,实在是只恐出事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戈雅虎师何其精锐,小将军再如何,总是没有经验,又岂能与之抗衡?还是多与夏侯将军历练一二方能自行领兵。”
“夏侯小将军#$%^*……”
“夏侯小将军*^%$#……”
众位大臣也不管这位是皇帝亲外甥了,个个引经据典人身攻击,总归就是一句话——你年纪太轻了,不能带兵。
夏侯轩跟其父一般的好脾气,现下只想对这群大臣们吼一句——“我不行你去啊!”又见萧清晏一脸的平静,也是闷着不说话了。
皇帝阴沉着脸色,也不曾说什么,揉了揉眉心,被这群人脑仁儿都吵疼了,当下起身退朝。
谁成想,不过第二日,又传出幽州都督正率兵抵抗,杀退了虎师。还没等众大臣言是此人可倚仗,第四日便有传回幽州都督兵败被擒的事。
这回,京中没人脸色是好的。
阿翎这么多日子,心情就没好过,坐在萧清晏身边,顺势倒在他怀里。一个是自己亲爹,一个是自己公爹,现在这些大臣的意思,简直恨不得将两人押上战场了。但凡是一个有心思的,怎么可能不伤心?要是自家老爹真的死在了沙场了……阿翎毫不怀疑自家年龄一大把的老娘会殉情,死前大抵还要将这群撺掇的一一提溜出来弄个半死。
“果儿,你担心么?”萧清晏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你这样担心?”
“我不担心。”兀自嘴硬,却被他握了手掌,“手心全是冷汗,果儿,你心中不痛快,就说出来。”
阿翎静静的,也不说话,眼中却还是掌不住滑下泪来,过了一会儿,才哭道:“我不愿让我爹爹去……”
“这些子老古板,怎么说都不听。”萧清晏对于自己大舅子很有信心,但是他有信心没用,要皇帝点头才行。
阿翎不说话,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庞滑落,洇进了萧清晏衣襟。萧清晏只抱着她:“我有几时愿意父亲去呢?若是能让我替父亲去,倒也是好的。”
“你们谁去了我都担忧着。”阿翎咬了咬下唇,声音支离破碎,“戈雅此次来势汹汹,谁又知道什么?偏偏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都担着祖上的虚名……若是你们去,一旦有了事,名声没了,命也没了。”
“你怎的这样想呢?”萧清晏笑道,“娘子竟是对为夫和阿轩这样没有信心?”
阿翎只是沉默。
次日昏昏沉沉的醒来,又听闻幽州沦陷,阿翎整个人更是不好了。
这简直就是闪电战!这样快的速度,拿下了大齐两个州府。那日午后,更是有消息传来——虎师统领下令,掘了夏侯家的祖坟,将夏侯杰公的尸骨曝尸荒野。
夏侯家祖籍便是云州,为报当年夏侯杰斩杀乌斯曼的仇,戈雅这种卑鄙手段都使了出来。定国公府三个男儿当场就都火了,父子三人那叫个怒气冲天,唬得夏侯家的第三代,也就是夏侯轩还没满周岁的儿子哭得声嘶力竭。
当夜,皇帝急召夏侯家、萧家人入宫商议事宜。两家人都是一夜无眠。直到第二日,皇帝于朝堂上力排众难,命夏侯轩为兵马大元帅,萧清晏为军师出征,夏侯辕自告奋勇愿为军医随军出征。
还在年里,便闹出了这样多的事。老古板们再想说什么,被定国公和嘉国公联手一瞪,也没啥好说了的。
人俩个,一人除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和一个还没长牙的,阖家男儿都出动了;一人连自己的长子都派出来了,还不能看出忠君爱国的本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