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宁婉君走上受降台是真实发生的情景,所以才会让羽衣青剑全部迷失其中。
怪不得玉衡使是七星之首。
相比这份能力,定夺他人生死的权柄之剑与攻守兼备的无形实体确实逊色那么一筹。
要不是天启军有完全不依靠人的侦测手段,双方的较量恐怕仍不好说。
“能麻烦你带我下城楼吗?”楚璞低声道,“我的人都在东城外等待,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会接手剩下来的事情。”
显然,玉衡使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透露给亲信。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身处大本营永定城中,面对幕后蠢蠢欲动的敌人,她唯一能信任的除了自己外,竟是一名前敌国的方士。
雨玲珑自然不会推脱。
她将楚璞整個抱起,缓缓朝城墙阶梯走去。
“请转告夏大人,我应诺的事情已经完成,还望他遵守约定,放过徐国的参战方士。”楚璞的声音愈发轻微,“等到伤好之后,我自会前往上元城请罪。”
“请罪?”雨玲珑疑惑道。
“总得有人为这场战争负责……我既然是玉衡使,就得担起这份责任。”
“你跟夏凡谈协议的时候,他提到这个了吗?”
楚璞迟疑了下,“并未。”
“那就行了。”她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那家伙是不会随便找替罪羊的,你就算想请罪,估计都没人搭理。不过去启国还是得去的,大迁徙肯定也包括其他五国在内。”
“那……家伙?”
“咳咳,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夏大人。”雨玲珑清了清喉咙,“总之,你专心养伤就行,这段时间我依旧会在暗中护你周全。”
楚璞还有其他想问的,比如大迁徙是什么,但这时守在城门口的侍卫已经注意到了浑身是血的两人,转眼间,几名亲信便飞速冲了过来。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您……受伤了!喂,快去找医师!”
“这人是谁!?”
也有人将剑指向雨玲珑。
“她是我的朋友,放她离开,她跟此事无关。”楚璞虚弱的呵止道。
怀疑归怀疑,侍卫们还是遵从了玉衡使的命令——他们找来担架,扛起玉衡使朝枢密府奔去。
分别之际,雨玲珑看到对方朝她动了动嘴唇。
那是“谢谢”一词。
「可惜了。」影子从她身边冒出道。
“可惜什么?”雨玲珑皱眉。
「玉衡使的传承啊。刚才伱若是动手,她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影子摸着下巴,一副感慨的模样,「反正受降协议已经签订,夏凡的目的达到,你的任务也就到此完成。至于她伤势过重,死于天权使之手也合情合理。而永定城枢密府里就有传承法器,只要带着她的灵魂潜入进去,你就会一跃凌驾于羽衣之上,不……甚至更进一步——」
雨玲珑一击手刀将影子脑门劈成了两半。
「我可是为了你好!」影子伸手将自己的脑袋重新拼合,「你不是想要变强吗?」
“但不是通过这种方式。”雨玲珑白了搭档一眼。
「过去的你可不是这样。」影子嘟囔道。
她知道对方指的是刚进入枢密府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没有成为核心成员,也不是人人畏惧的“射影”,为了变强,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过自从跟随颜箐加入金霞一方后,这份心境便发生了变化。
近七年时间里,她的心变得柔软了许多。
只是雨玲珑并不排斥这种变化。
正如她不再用射影这个名号一样。
“行了,走吧。”
「不多考虑一下?」
“再啰嗦我就去春楼,然后把你换出来。上次僵硬到呼吸停滞的家伙,也不知道是谁来着。”
「你敢!」
“嗯?”
「不……没什么,我不提就是。」影子老实的闭上了嘴。它知道自己绝不在对方柔软对待的范围内。
……
两天后,永定城已经被启国全面接管。枢密府的解散并未给这座城市带来任何混乱,毕竟军队已经有太多相关方面的经验——随大军一起行动的预备官员很快组建起临时的事务局,宣布城市进入为期一周的戒严状态,保证食物公平供给的同时开启了对黑势力的扫荡工作。
百姓一开始还有些惊慌,但看到天启军丝毫不犯民众秋毫,打击对象也十分精确的锁定在那些为祸四方、臭名昭著的地痞恶霸上,这股担忧逐渐变成了喝彩与称赞。
而在皇宫深处,也迎来了一名罕见的访问者。
宁婉君穿过层层院墙,来到一间冷清的宫殿前。尽管很早以前,七星枢密府就取代了皇家朝堂,成为徐国唯一的掌权者,不过他们并未选择把皇室后裔赶尽杀绝,而是将其圈养起来。再后来启国与七星爆发全面战争,不断有他国逃难者投奔永定城,这里就成了落魄贵族与高官的避难所。当然,枢密府并不会把这些人太当回事,给个房子住就已经算仁至义尽,至于安逸奢适的生活那是想都别想,这点从宫殿前满地堆积的腐朽落叶便可看出。
恐怕此地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陛下,您要找的人就住在这儿。”带路的宫女不安的低下头,唯恐惹恼了这位新的统治者。
“你在外面等着。”宁婉君面无表情的推开大门,迈步走进殿内。
这座宫殿并不大,加起来也就三四间套屋,以及一个用来会客的大堂。她穿过门厅没多久,便看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物。
她的父亲,宁倾朝。
第868章 落幕
此时的宁倾朝已全然没了过去的威严。
他穿着一席布衣,头发花白,脸上和手臂都枯瘦如柴,深邃的皱纹布满了他眉眼间的每个角落。
这也正常。败给枢密府后,他实质上就已经失去了帝王之位,之后拖着本就不佳的身体从启国一路逃到永定城,然后像被废弃物一样扔在深宫之中,气色能好起来就怪了。
宁倾朝坐于大堂中央,似乎早就在等待宁婉君的到来,背后则是屹立的佛像,给这副破败的景象添加了一份宁静之意。
宁婉君微微皱起眉头。
她原以为父亲会痛哭流涕,或是惊慌失措,甚至怒斥自己,但……什么都没有。
对方这副坦然的态度,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来了。”宁倾朝率先开口道。
宁婉君冷笑一声,“您应该明白,我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吧?”她环顾大堂一周,“您的那些妃子呢?”
“大部分都走了,这里的伙食供应不了那么多人。”宁倾朝低声回答道,“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三名宫女,两名朝侍从,明妃以及宁威远。你要把他们叫过来吗?”
宁婉君拳头勐地一紧。
她跨步上前,径直来到对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用力拽起!
“为什么你能如此若无其事!?你对母亲做的那些事情,难道就没有一点悔意?我从李公公那里知道了一切,她根本不是因为疾病而死,而是死于你的谋害!”
“我……怎么可能……不后悔……”宁倾朝断断续续道。
“你说什么?”宁婉君稍微松手道。
“这十多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你母亲……秋行韵,我至今都……咳咳……记得她的模样。”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宽恕你吗?”宁婉君压根就不相信这种胡扯。
“我从来没有指望得到你的宽恕,因为你对我的仇恨……正是我和她共同的目的。”
宁婉君不由得愣住。
共同的目的?
……他和母亲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下意识间,她松开了手中的衣领,“母亲……希望我恨你?”
宁倾朝大口喘了会气,才缓缓回道,“不错,这样总比你记恨枢密府,最终丢了性命要好。但谁也没料到,你居然能走到如今这地步,若是行韵九泉有知,也一定会倍感欣慰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跟我说来!”宁婉君沉声道。
“你母亲的死……确实跟我有关,这点……我无从否认。”宁倾朝闭上眼睛,语气中多了一丝沉痛,“当时行韵备受齐贵妃和斐香妃的嫉妒不假,而我没想到,她们居然会伙同家族的方士暗中动手……”
那是兑术师制造的药粉,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虚弱,最终五脏六腑都会衰竭,且常规医术根本没法治愈。等到宁倾朝察觉到这点时,情况已无法挽回。偏偏此时上元城风云涌动,枢密府已有脱离掌控之势,为了压制这批方士,宁倾朝必须借助齐家和斐家的力量,别说追究责任了,就连真相都只能压在心底。
而事实证明,这绝不是空穴来风,数年后爆发的万景楼事变,就是双方势力对峙的最终结果。
“那时行韵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唯一的期望就是能让你顺利活下去。可是你已经觉醒感气之力,若继续留在宫中势必会受到枢密府的关注。”宁倾朝低声道,“今后无论是将你卷入这场战争,还是等你发现真相后向贵妃家族复仇,都不是行韵想要看到的,所以她和我合谋了一个法子。”
“难道你想说……”
“李多津交给你的那个小册子,是你母亲故意写下的。”宁倾朝将尘封多年的真相道出,“让你恨我并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样总比投靠枢密府或者与世家为敌要好。所以你会看到……最终是我下令打掉清妃的身孕,最终导致她体衰而死。事实上,那时候你母亲已经被药粉侵蚀过深,根本不可能再怀胎。”
宁婉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心里却隐隐意识到,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他能复述出册子上的内容,证明母亲写下这些记录时,他也在场——如果宁倾朝想隐瞒这一切,大可将册子搜出来烧掉,或者……直接废掉自己的公主之位,彻底以绝后患。现在想来,那本册子能被李公公拿到,又一路转交到自己手里,本就是个小概率事件。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等到一切风波平定,再为清妃洗清冤屈,将你接回上元城。”宁倾朝长叹一口气,“但我太低估枢密府了——没想到宁千世会在关键时候背叛我,而枢密府的背后还有七星存在。把你送去金霞城,是我最后能做的一件事。”
远离王城,也意味着远离纷争。
只不过命运在这一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没人想象得到,被远放的公主最终会成为六国共尊的女皇。
“……”沉默许久后,宁婉君才再次开口,“我不会原谅你。即使你不是主使者,母亲也是因为你的纵容和贪欲而死。”
“我知道。”宁倾朝的身子完全放松下来,似乎将这一切说出口,他已再无任何留恋,“如果我舍弃皇位,或者在事情有苗头时就警告贵妃和香妃,行韵或许便能活下来。你动手吧,送我去见她也好……这是我欠她的。”
他说完微微抬起脖子,等待着久违的解脱。
可许久之后,那份痛觉都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