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出,不远处赏花聊天的丁宝枝也是脊背一僵,随即装没听见,继续摆弄手上海棠花。
玉枝比她还自然,说着话都不带颤音的。
那边朱清终于想好了如何作答,“有吗?指挥使大人多心了,我师父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不懂变通,难免在朝堂上惹出诸多不愉快来,文臣武官自古多矛盾,但相互之间没有利益牵扯,其实都是小摩擦。”
薛邵笑了笑,放下茶碗道:“你师父的确bbzl有个迂腐老儿的绰号,只不过绰号都不一定真,我被叫活鬼这么些年,不也一直没有无常来收吗?”
纵是月亮有玉盘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朱清也读不出薛邵的表情。
不等朱清想好如何接话,薛邵又道:“你一说没有利益牵扯,我想起来件事。王阁老和司礼监近来走动频繁,可谁不知道司礼监的秉笔,不对,掌印,容掌印现今掌管东辑事厂,和锦衣卫撞了职权,我一想不对,王阁老从来都和锦衣卫不对付,他这下该不是要站队东厂吧?”
朱清捏着瓷杯的手一滑,杯子从半空落在桌上,他整个顿住,显然是没发现自己出了这么多的手汗。
茶杯装着水,落在大理石桌上一声脆响,碎了个四分五裂。
朱清这下更慌了,本来能遮掩过去的问题,被他的手汗给弄得十分复杂。
薛邵这是在拿刑讯的姿态和他闲聊,全程盯着他眼睛,出手汗都是轻的,不掉眼泪就不错了。
其实薛邵这番话,只是在问王阁老是否打算站队东厂,并不是直接质问朱清王阁老和容予的关系,一线之隔,听上去却大不一样。
起码在朱清看来,他仍猜不透薛邵是否已经查到些什么。
不远处几个女眷因茶杯的动静走过来。
玉枝扶上朱清的肩,掏出帕子在他身上擦了擦,笑道:“我说是谁摔杯为号呢,原来是我自己的傻夫君啊,怎么搞的你?弄得多狼狈,衣裳都湿了。”
薛邵转着扳指默默看她动作,旋即微不可查一笑,看向了别处。
这个丁玉枝,不喜欢她丈夫。
她嘴上嗔怪,该是和朱清关系甜蜜才会地位逆转,但她手上动作敷衍,只可着一处水渍擦,做戏意味十足,要么是她不会照顾人,要么是她从不照顾朱清。
薛邵伸手拉过靠近自己的丁宝枝,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至身侧,手掌包着她的手轻轻地捏来捏去,闲不下来。
丁宝枝感觉他的得意都快以体温的形式传递给她了。
她伸手和他交握,又用大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夸夸他。
做得不错,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丁宝枝上线,并挠了挠她家狗勾下巴
第47章 (修)
回府后丁宝枝洗过澡见薛邵还在书房,掌着灯移步到他那去。
推开门见桌上摊着一张字条,薛邵下意识以手盖住了字面内容,见门口是她,又松开了手。
丁宝枝托着灯行至桌前,坐下问:“这是什么?你很紧张它。”
薛邵闭目捏了捏山根,“马志忠的口供,阉党人员名录。”
“全部吗?”
薛邵微微一笑,睁眼看她,“不是,他多狡猾啊,自然是弃车保帅。”
“那名录上的人,你都抓起来了?”
“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
“还有不该抓不该杀的?”
“朝中大半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是抓不光也杀不光的,其实不少人在见到马志忠倒台后都bbzl或明或暗的表了态,我只杀大纾和万岁不需要了的人。”他说着话音逐渐阴郁,眼神中杀伐决断的意味浓重。
“薛邵...”
他扯了下嘴角,从椅背直起身来,伸手摩挲了下她的侧脸。
“吓到你了?”
丁宝枝摇摇头,在他要收回手去时握住了他,“我想听你说今晚见过玉枝和朱清的看法,我看不出什么,你后来又问了朱清那么多,可是问出什么了吗?”
薛邵右手被她握着,不自觉荡起一丝笑意,唇畔笑涡明显。她手很小,起码在他的衬托下显得很小,掌心贴着他的手背,体温比他稍低。
“朱清算是漏洞百出,倒是你二姐丁玉枝还挺有意思的。”他一顿,笑问:“你们丁家女儿是不是都很要强?”
丁宝枝皱眉看他,“能不能好好说了?”
他一笑,“在我看来丁玉枝和朱清之间并无夫妻之情,那你说,她为何要帮朱清讨好容予,再替他们和你周旋?”
丁宝枝想了想,“不是为了朱清...那就是为了容予。”
薛邵勾唇道:“虽然很荒唐,但这的确是唯一能解释她行为的理由。”
丁宝枝摇头,“不荒唐啊,她丈夫朱清比之容予当然不如。”
薛邵眉头一皱,“嗯?”
他这表情,俨然是觉得丁宝枝说得很不中听。
丁宝枝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只认真道:“我二姐的确要强,从很久以前开始丁家就是二房得宠,所以大姐做什么都是对的,也包括带头排挤我,但是二姐从来不会顺从她,是以和我的关系也还算不错。我看出她暗地里较劲,不想输给金枝,嫁给朱清也是看重他身在内阁,若有机缘便能辅佐大纾皇子,乃至太子。”
薛邵往后靠上椅背,仰脖子看她,“可容予是个阉人。”
丁宝枝茫茫然一愣。
他又道:“容予是个阉人,朱清怎么就当然比之他不如了?”
什么跟什么啊,丁宝枝皱眉,“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这个。”
薛邵扬起眉梢,嘴硬道:“你说了这么多不也是在佐证我的判断?你说的我都认同,除了那一句。”
丁宝枝隐隐从空气中品出些醋酸味,无可奈何哼笑了声。
她想起什么看了眼门口,确定院里寂静无声,这才道:“我今日观察了珠珠见到玉枝和她姐姐的反应,可以断定她的确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是她极有可能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算和她朝夕相处,许多事情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薛邵不以为意地笑问:“你觉得她对你忠心?”
丁宝枝愁眉不展地摇了下头,她不确定,只道:“总而言之,不论如何我都会找个理由送她去慧织坊,暂时不能留在身边。”
“好。”
这显然是目前状况下最佳的决定。
薛邵说罢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注视着她,目光毫不掩饰,一如他惯常的作风。
丁宝枝却反常地起身行至他bbzl身侧,“你看着我做什么?在想什么?”
他转过头抬眼凝望着她,拉过她问:“我在想那何时开门营业啊我的丁掌柜?”
这个啊,她还真扶着椅背好好想了想。只不过一天下来属实是有些累了,她顺势坐上薛邵大腿,蜷起脊背,将脸靠在他胸口不语。
他心跳声很稳,稳得让丁宝枝也没那么不知所措了。
她淡淡道:“本来想等你和万岁将这件事彻底处理好再说的。”
薛邵笑了笑,胸腔在她耳畔一并发出嗡鸣,“现在觉得道阻且长?等不急了?”
她摇了下头,“现在觉得很安心,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虽然处境不是很好,但是起码这一刻,我没有什么决定是不敢做的。”
薛邵拨弄她耳边碎发的手一顿,不敢相信地微微皱眉,垂眼问:“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很热。”
是真的。就是这个理由。
每每她觉得冷的时候,他都不会吝啬。她可以时刻在他身上获得温度。
薛邵喉头一动,“宝儿...”
她轻声道:“我困了。”
“我们回屋。”
“可是我不想动。”
怀里的人说完便打起哈欠瞌上了眼睛,薛邵吻了吻她额迹,将她一条胳膊挂上脖子,又拿过桌上油灯放进她另一只手。
“那就帮我照着路。”
往后他的前路,都由她来掌灯。
三日后,慧织坊默默开业,谁也没特意知会,丁宝枝也就此将珠珠送了出去。
她挑了个天气宜人的午后将人叫进屋里,告诉珠珠店里开张缺人手,而自己也有意将她培养成得力助手,府里没什么要务,也学不到真本事,倒不如学生意将来还能当个女掌柜。
珠珠竟也没争取什么,只乖顺地答应了,且红着眼眶感谢栽培。
丁宝枝皱着眉头看她走出门去,心中愈发触动,也愈发不解。
珠珠像是巴不得能得到个机会离开薛府,好被迫中止她被送进府中正在执行的任务。
究竟是什么样的任务?
会让她有这么重的罪恶感......
*
紫禁城。
薛邵今日早朝被齐国公主动搭话,说是那日太后寿诞,他和几位老朝臣后来都不约而同聊起丁氏那日的风光表现。
薛邵应付了几声,随口问:“齐国公这是要去见皇后?”
齐国公笑呵呵点头称是,薛邵便告辞离去了。
辞别薛邵后,齐国公随宦官去到皇后居所坤宁宫,那厢皇后刚刚遣散来请安的一干后妃,便得到通报说齐国公前来求见。
皇后叫听罢一扫疲态,笑容期待地从座椅上起身,迎出宫去亲自接驾。
齐国公礼数周到,见到女儿先行一礼。
“臣参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