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姒花了好几日才平复心情,恰好收到了来自青橙的报喜信,冬月底青橙生了个胖小子,许是因为京城这边的动荡,并未敢写信来报平安。姚姒算了算,孩子如今都满了百日了,忙吩咐人去给青橙孩子备礼,又亲手赶制了几件孩子的小衣赏,让张顺派人送到福建去。
姚三老爷的事情,姚姒觉得还是要和姐姐说一声,便派人送了帖子去太子府,没过多久,采菱便上门了,一进门便笑盈盈地给姚姒道喜,“恭喜姑娘要做姨姨了!”
“姐姐有喜了?”姚姒听了一喜,姚娡嫁入王府时日还短,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可不是喜上添喜么?她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姐姐现在身子可还好?”
采芙欠身笑着回话,“娘娘一切安好,前儿才诊出来的,也是殿下不让喧扬出去,说孩子还小。”
姐姐这个时候怀了身子,本该是喜事一桩,只可惜才发生了秦王逼宫谋逆一案,恒王一向谨慎,便是做到了储君的位置,只怕会越加小心。不喧扬也是在保护姐姐。看来太子确实待姐姐上心。
只是她旋即想到一件事,挥退了屋里服侍的,把采菱拉到身边担忧道:“姚家的案子,姐姐可知道?如今姐姐有了身子,再是受不得刺激的。”
采菱敛了眉回道:“案子闹得这样大,便是殿下有心隐瞒着,也还是叫娘娘知晓了,王爷都和娘娘说了,姚家只没了老太爷,其它人还活着,这已经算得上是开恩了,娘娘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到底郁郁了些日子。如今得知有了身子,殿下爱护娘娘,只不叫娘娘胡思乱想,奴婢几个也在边上劝着。”她顿了顿,神情很是忧虑,“二姑娘,如今殿下的身份不同了,请恕奴婢多嘴,娘娘这胎,还请二姑娘多替娘娘费些心思了。”
采菱的话,让姚姒听出了些弦外之音,她眼晴一跳,大户人家妻妾相争自古有之,何况是太子府中,“你是发现了什么吗?”问完才觉得心纠起来,心下不无感慨,姐姐这是选了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啊。
是太子妃还是郭侧妃起了歹心思?姐姐万万不能有事,心里这样想,脸色到底沉下来。
采菱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娘娘倒是没曾发觉什么不妥,照旧亲近太子妃,便是与郭侧妃也有说有笑,只是奴婢多留了个心眼,殿下原本是叫瞒着娘娘的,为何娘娘一发现有孕,姚家的案子便传到了娘娘的耳边,说起来,也是奴婢几个失职,没有保护好娘娘。”
这样说来,已经可以很肯定,太子府中的后院,已然有人暗中动了手。姚姒沉默半晌,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便对采菱吩咐道:“你回去后便跟姐姐说,说我甚是想念姐姐,如今她有了身子,殿下从前说过,若是姐姐想我了,便可接我入府去小住一些时日,不说旁的,咱们一起齐心照护着姐姐,务必不能让姐姐出事。”
采菱此番来正是这个意识,闻言便喜上眉梢,“有二姑娘在娘娘身旁看着点,奴婢总算是放心了。”
☆、第145章 放下
姚姒对采菱殷殷交待了一些事情,才送采菱出门。
想到姚娡有孕,从此她和姐姐再不是两个人相依为命,将来会有个小人儿让她放在心里疼爱,这种喜悦和期待,冲散了赵斾离京而生出的郁郁寡欢。姚姒打起精神来,觉得要尽快和姚家的人做个了结。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姚姒心中再无一丝的怨恨,唯剩一些感慨,一切的恩怨情仇,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最后能为姚家做的,也只能出些银钱,着人好好护送着她们回乡去,旁的她既无心也无力替她们去做。
张顺亲自驾了马车,姚姒身边只带了海棠一个人,很快便到了京郊的同福客栈。姚姒下了马车,张顺和店小二在前面引路,一路转过几道回廊,便到了客栈最大的院落前,姚姒神色有些恍惚,张顺随手打发了店小二一个银裸子,上前低声劝说她:“姑娘,到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心软,姑娘如今能帮她们有一个栖身之所,还打算送她们回乡,已经做得够多了……”
姚姒神情一禀,“我知道,不过是不知道再见面,能和她们说些什么,她们能有今天,终归和我是脱不了干系的。”她低声一叹,“冤冤相报何时了,放过她们,就是放过我自己,我不能辜负了五哥待我的一片心意,和她们今天也算是做个了结吧。”
海棠便上前推开了院门,姚姒敛了神色,闪身进了里面,张顺跟在她的身后,转身把院门关上,他像她的一道影子一样,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这个小院里面住的都是狼,尽管被拨了尖利的牙齿,可是狼的禀性是不会变的,他得寸步不离的护着才能安心。
尽管姚姒心里有了准备,但在看到众人的那一刻,不由得心生不忍。
这间小院有十多间屋子,中间是一座小小的厅室,约模是用来待客的,姚姒进得屋里,一抬头便见到姚蒋氏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从前的满头青丝如今都变成了苍苍白发,一身白色的孝衣更显得她面容阴鹫,从前总是珠翠围绕,如今头上只得一支木钗固定头发,哪里还有从前的一分雍容华贵在。姚姒和她四目短暂相接,心中的起伏便平静下来,姚蒋氏依然还是她,经得此大变,各种愤恨和不甘都从她浑浊的双眼里显现。
“你来了?”姚蒋氏没有起身,姚姒朝她一福身,上前几步喊了声“老太太”,再对屋里的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及四太太等人略一福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略一打量,五太太竟然也在这里,再看看众人,姚家经此大难,个个都是容色憔悴不堪,看到她来,众人面如死灰的脸上才浮现些许生气。
许是她来得突然,众人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很快就回过神来。大太太和二太太殷情的请她坐,又让二奶奶快去沏茶。四太太和五太太也上前来和她寒喧,唯有焦氏,立在姚蒋氏身后,眼中的怨毒毫不掩饰。
姚姒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姚蒋氏的下首,看着众人,她微微一笑。
抱着孩子的二奶奶把怀中的小女孩交到二太太的手上,这才转身去沏茶,而四太太和五太太身后各立了个面生的媳妇,看两人肚子微凸的模样,姚姒心中明了,这约模是四房和五房才娶进门的新媳妇,只有大奶奶,似疯似癲的模样,看到姚姒便笑。几个未出阁还是作姑娘家打扮的人,从姚娴开始算,还有大房庶出的姚妁,四房姚娇姚嬉,,五房的姚姝姚娥,这六个姑娘家脸上都是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屋子里没有丫鬟婆子,一个男丁也不曾见,姚姒心中五味杂陈。
她未曾想到大奶奶竟然成了这么个模样。也是,诚哥儿还那样小,也要和他父亲一起发配,大奶奶一向视儿子为命根子,哪里能承受得了这种打击。
姚姒心头泛起了阵阵悔意,仿佛这都是她的罪孽,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妻离子散,也许相见再无期。
是什么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呢?
五太太叹了口气,她知道姚姒今日来,必定是要与姚家这些人做个了结的,这个孩子看似坚强,实则心地软,想到自己心中所求,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走到姚姒面前,带着悔意向她祈求道:“姒姐儿,不管从前如何,我给你道歉了!你五叔父就要流放了,我舍不得他和你两个堂兄,我如今只求帮我这一回,让我和你五叔父一起去流放之地,我知道你能做到的,这一辈子是生是死,我都要和我的丈夫和儿子在一起,我求求你,姒姐儿,你帮我就当是为自己积福行善,好不好?”
没想到五太太和姚五老爷这样情深,患难见真情,五太太为人如何且不说,单就这份不离不弃的真情,姚姒很是感动。她拉起五太太叹道:“我今日来,便是想问问你们有何心愿,若是我能帮忙的,就尽量帮,五婶和五叔情比金坚,我没有不帮的,回头我让张叔替你去刑部大牢走一趟,等弄清楚五叔他们离京的日子,再和上头打点一二,想必是不难的。”
五太太脸上真真切切的含了几分感激,“姒姐儿,大恩不言谢,我心中记得你的好,这辈子也不敢忘。”
许是有了五太太第一个拉下脸来相求,姚姒又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众人心中都有了打算。
“姒姐儿,好妹妹,我们怎么说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我给你做丫头,只要不让我跟她们在一起,我不想回乡。”姚娴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一把就拉住姚姒的衣角,又怕她不答应,便急忙的跪在了姚姒面前哭着哀哀求道:“你不知道,她们,她们不把我当人看,你看看我的手。”她伸了双手出来,那双原本十指纤纤的素手,现在又红又肿,姚姒一看便知是因为做粗重活而导致的。看来屋里没丫鬟,姚蒋氏及几位太太各自伤悲,屋里的粗重活只能是这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做了。
姚娴看姚姒一幅怜悯的模样,越加的哀恳起来,“十三妹妹,从前我娘那样是该死,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娘也死了,你看在从前母亲待我如亲生的一样,你救救我吧,只要让我往后跟着你,我绝对会乖乖听你的话,再不惹你们生气……”
姚姒拉了她起来,“八姐姐,我帮不了你,我如今算不得姚家的人,你跟着老太太回乡去,姚家虽然落魄了,但总有你一口吃的,再说你还有钱家,钱家人不会看着你受苦的。”
姚娴不曾想,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却又哪里会死心,越发拉着她的裙角不放,哭得声泪惧下,“看着亲姐姐受苦,你不帮我,你怎么这样狠心呐!你不帮我没关系,还有五姐,五姐如今是太子侧妃,她身份尊贵,我,我只要做她身边的二等丫鬟就好,我,我死也不要回乡去,你帮帮我啊……”
众人神色哀戚,眼巴巴的都望着她,好似只要她答应了姚娴的请求,留她在京城,那她们也会被怜悯着留下来,回乡里去能做什么,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烈火烹油的好日子,此番回乡不单受人指指点点,可想而知的贫苦会如影随形,这比死了还不如啊。
姚娴还在哭泣,姚姒望了望众人,眼中一片清明。
忽地姚蒋氏狠狠地一巴掌拍向一旁的桌子,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厉声喊道:“你给我闭嘴!”罢言颤颤巍巍地立起身,一旁的焦氏忙搀住她,姚姒朝姚蒋氏看去,就见她拄了根木拐杖,在焦氏的搀扶下,几步就到了她跟前。
姚蒋氏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朝姚娴打去,“我还没死呢?丢人现眼的东西,你还不给我起来,”说着她拿手颤抖的指向姚姒和五太太,“她们是谁?她们是我姚家的罪人,如此不忠不孝丧心病狂的东西,死后必受我姚家列祖列宗的唾弃。”
姚娴被姚蒋氏的拐杖敲在身上,只觉得钻心似的痛,只是她不敢闪躲,若多闪一下,那拐杖便多几下落在身上,这样的日子,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就日日上演,这老婆子是疯了。
海棠不着痕迹的把姚姒护在身后,就怕姚蒋氏手中的拐杖下一息就会打在姚姒的身上,身后的张顺也暗中鼓起了劲,就像一只猛虎,只要稍一不对劲,他就会冲向那个胆敢伤害姚姒的人。
姚姒丝毫不为姚蒋氏话里的挤兑和讥讽而动容,她扶起姚娴,替她拭脸上的泪痕,“八姐你起来,若老太太再无故打你,你就躲得远远的。老太太突然遭此变故,她年纪大了,难免昏馈,你身为小辈,不能让老太太背负不慈的名声。”
“你,你……你……”姚蒋氏一连三个“你”字出口,脸上青筋都暴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几下,竟真的要拿手边的拐杖来打姚姒,“我打死你个搅家精,我,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只是她的拐杖才轮起来,却叫海棠给拿住了。她稍一运力就放下拐杖,姚蒋氏的虎口一痛,那拐杖就像是她手抖了一下而拿不稳,一声闷响就掉在了地上。
姚蒋氏不可置信,她身边的焦氏却涨红了脸,一双怨毒的眼晴像刀子似的剐在姚姒的身上。
姚姒眼风朝大太太一扫,大太太和二太太便知其意,立即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把暴怒的姚蒋氏扶到椅上去,屋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形势比人强,屋里的人哪一个没受姚蒋氏的气,如今看姚蒋氏这么一幅怨恨发狂的样子,心中竟觉得十分出气。
姚姒眼见得姚蒋氏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喘气,她眼神淡漠的望向姚蒋氏,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答案的事情,“老太太,我如今就想听一句实话,你们为什么要毒死我娘?为什么?”
大太太和二太太及四太太几人你看我我望你,就惊得嘴巴都捂起来,姜氏,竟然不是被钱姨娘毒死的,而是被老太太毒死的?
姚蒋氏听到姚姒的话,隔了半晌才有动静,她浑浊的双眼像利刃一样扫过来,竟哈哈大笑了几声,“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嫉妒,我不甘,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再也不听我的话了?这世上有哪个做媳妇的,用那样轻蔑地眼神望着婆婆的?我从来就不喜欢她,都是她,差点让我们母子做了仇人,只不过可惜呀,最终还是我赢了,我的儿子还是我的,还是只会听她这个做娘的话。”
屋子里一阵倒抽气的声音,姚姒脚下一个踉跄,“姑娘!”海棠一声低呼。
姚姒向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她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你,你竟是为了这些个不足于齿的理由,你就把我娘毒死了,你……你还是人吗?”
答案其实她早就能猜到,可是如今听姚蒋氏亲口说出来,她竟是无比的愤恨,看着姚蒋氏状若癲狂的笑容,她挣脱了海棠的手,像失去理智般地冲到姚蒋氏面前,双手猛地就掐住了姚蒋氏的脖子,她的眼睛一片通红,脸上燃着深深的恨意。“你这个老怪物,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
屋子顿时闹翻了天,众人何曾想到姚姒会这样,呆怔了一阵才慌手慌脚的上前来拉人。焦氏是离她最近的人,竟也傻了似的,呆呆的不动。海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姑娘,快快放手,她不值当污了姑娘的手,姑娘……”
海棠习过武,自然轻而易举的就制止了姚姒的行为,她把姚姒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急急的掐了一把她的人中,姚姒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屋里的众人听了这一个惊天的秘密,再看姚蒋氏的目光就复杂得多,那里头有恐惧也有不可置信,还有越来越多的鄙夷。
“唉呀,我就说三弟妹多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老太太总是看她不顺眼,没想到最后是老太太下的毒手,可怜的娡姐儿和姒姐儿,难怪要避到琉璃寺去。”大太太幸灾乐祸地拍手道:“我和三弟妹十几年的妯娌,怪不得总是被老太太几句话就挑拨上了,如今看来,老太太是要借我的手,给三弟妹苦头吃呢。”说完,就朝二太太看了一眼,又走到姚姒面前很是愧疚的样子说道:“姒姐儿,大伯母给你赔不是了,这么些年我才知道我做错了,可这都是老太太在背后挑拨离间和怂恿的,你要怪,就怪老太太啊,大伯母这回真的知错了。”
二太太抱着孙女,也走到姚姒面前来忏悔,“姒姐儿,从前若有对不住你和你娘几个的地方,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这一屋子老老小小的,往后还得指望着你呢!你看,这是你姪女,才刚二岁多,这姚家的富贵还没享受几天,往后只怕得吃尽苦头。姒姐儿,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回乡,能不能就在京城,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我们就是给人做奴婢也行。”
姚姒慢慢地平复下来,再看姚蒋氏,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和死寂,姚蒋氏这是存了死意,想用一死来逼她护得这些人的平安。姚姒的心眼这才归于清明,可她只觉得疲惫不堪,原当自己已经能放下仇恨,可真正仇人在眼前的时候,那种愤怒和痛苦,能把自己的理智彻底焚烧。
“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今往后,我也不恨你们了,可我也不会帮你们留在京城,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彰州去,彰州的老宅子是不能住了,我让人给你们买了十几亩地,又起了几间屋子,虽然不能再过回从前的锦衣玉食,但只要你们肯吃苦,至少衣食会无忧,这也是我最后为你们做的了,从今往后,我和姚家两不相欠!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再也不看屋里众人一眼,扶着海的手一步一步的出了屋子,再也没曾回过头来。
身后,是姚娴痛哭的声音,还有大太太几人的哭喊声,姚姒抬头望了望头顶的苍天,心中再无挂碍。
☆、第146章 离合
夜色降临,天儿忽地下起了小雨。春雨连绵无边,丝丝寒气随风扑在马车帘子上簌簌作响,叫姚姒片刻回神。
她紧了紧掖下的披风,帘子外面是一片迷蒙的街景,她突然觉得惶惶,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海棠的身上。
“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不待海棠答话,又自言自语道:“尽管我再不承认,可我身上流着的和她们是相同的血,我的骨子里有着和她们一样的凉薄无情,这场伴随我大半生的复仇,到此刻没有任何赢家。”从前世到今生,这场叫人摧心蚀骨的复仇,终于以这样的结局委地,然而,这些何尝又是自己想要的。
她声音里的沧桑和无奈,叫海棠怜惜不已。或许人的一生总要经历某些难过的坎,海棠无法明白,却不妨碍她安慰她,“梅花香自苦寒来,姑娘像那树枝上的寒梅,不经历一些风霜雪雨,又哪能得如今的大彻大悟呢!”她只往那好的方向引,“若是五爷知道姑娘把仇恨真正的放下了,不知该有多欣慰,您就算为了五爷,也不该这样难过,从前种种如梦幻泡影,姑娘一向睿智,今日起,何尝不是姑娘的新生呢?”
姚姒双目阖上,直到冰涼的水渍滑过脸颊,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心为何也跟着疼痛起来?
海棠再不敢多言,道理说一千道一万谁都知道,可真正想通却得耗尽多少的折磨,所幸姑娘都走过来了。
自此,护送姚蒋氏一干人等回彰州,以及安排五太太与姚家男丁会合一同流放西北的事情,姚姒一律交由张顺去安排,她再没有过问。
姚娡那边很快就让婆子送了信来,五月初一来接她过府小住一些时日,想着还有十来日,姚姒一面吩咐焦嫂子将一些日常用的什物整理出来,到时她好带入太子府中,一面却是叫了贞娘和宝昌号其它成员商议事务。
宝昌号如今除了在巧针坊的入股外,其它不过是做些南货北贩的生意,认真说起来,还真没有什么立足的本业。再者如今宝昌号几大成员的家眷都在京城,扰外先安内,这内是安了,接下来确实是到了要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贞娘和周留与杨大盛七人何尝不着急,但先前出了赵斾下大狱之事,京城人心惶惶,确实不宜大动,可眼下太子地位初显,时政复稳,宝昌号由黑洗白,也渐成火候,确实到了要好生经营的时候了。
姚姒眼瞧着屋内坐着的七人双目灼灼的望着自己,心里不无愧疚,这些人为她出生入死,可以说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到后来的不离不弃,她肩上的担子其实不轻。对于这些人的目光,她没有回避。放下茶盏,她很是正色道:“这些日子确实难为了大家跟我一起担惊受怕,我因着自身的一些私怨也没好好打理宝昌号,今日叫大家来,也是想和大伙商议,宝昌号接下来的打算。”
众人听到她这话,无人脸上不透着几分欣慰。贞娘带头含笑答道:“奴婢几个一切听姑娘的,无有不从。”杨大盛及周留几个更是神色恭敬地向姚姒抱拳答话,“姑娘的话,属下几人无敢不从。”
姚姒抬了抬手,“大家的心思我都明了,宝昌号是大家的心血,虽然我舔为主事,但若是没了你们和大家伙的努力,咱们也挣不下这份家业。我还是那句话,五爷把宝昌号交到咱们手上,万不能就此没落下去。你们久经商场,到京城这些时日,想必你们心中也各自有些主意,不妨出来说大家伙商讨看看。”
姚姒话中的诚意很盛,大家也十分清楚她的为人,再说这些人能被赵斾看中,却实都是有些实材的。刘络身为总缆所有银钱的调度,自然第一个说话,“姑娘,想必账册您有过目,咱们如今账上的银钱不到十万银子,巧针坊那边才打通内务府,京城的铺面也才开张,没个一年半载是无法分到红利的,也就是说,十万银子就是咱们的本钱,诸位心中要有个打算。”
姚姒听得明白,十万银子搁在寻常人家算是几辈子也吃不完,可生意场上,若想做大,这点银子就有些不够看了。
王铭是职司人事总调度的,紧接着道:“咱们由黑洗白,先前在海上的那些人都是五爷身边抽出的可信兵丁,这些人自然后来又归回到五爷那边去,这几年间,咱们宝昌号也渐渐培养了些得力的掌柜和伙计,人力方面,小的保估计,十间铺面的人手是不会缺的。”
既然有刘络和王铭这两大后方事务的人报出了家底,周留及杨大盛和张子鸣等人便一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咱们在京城已有的两间铺面做的都是南货北贩的生意,先前很是花了些力气打点曹运和陆上通关,铺头现在经营稳定,宜继续经营为妥;至于余下银钱,小的认为趁着福建这么一动,焦家的船厂咱们倒是可买下接手经营。”周留一手抚须,一面续道:“姑娘想想,海上贸易已成气候,朝庭已在议设船舶司,可那是官家,若将来四海晏清,海上生意由朝庭调度接管,势必会衍生出民间的商队,朝庭一家难独大,此次民间船厂人人自危,这个时候,十万银子足以买下焦家的船厂了。”
姚姒脸上微微一笑,看来这几个月,他们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方向,姚姒也不是没考虑过,焦家的船厂只是个小型的船厂,既不打眼又构不成对朝庭的威势,最重要的,若是能一力在小型战船上钻研,哪怕是能帮助赵斾一点点的忙,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杨大盛也拍手附和,“姑娘,不怪咱们几个私底下商讨过,五爷临走时便有交待过,让咱们几个一定要替姑娘分忧,五爷知道姑娘非那等寻常闺阁中人,宝昌号的生意,也必会在您手上做大,买下焦家的船厂,五爷也是赞同的。”
陈守业与刘大成也点头,姚姒便望向贞娘,贞娘笑着回道:“回姑娘,奴婢也觉得可行,京城水浑,各家势力纠缠复杂,姑娘的身份又与从前不同,最重要的是,买下船厂没有个三五年难成气候,这三五年间,咱们稳所稳打,既不在京城打眼,又能有一份立足的本业,是以奴婢赞成买下焦家的船厂。”
方方面面,贞娘几人都已考虑到,姚姒心里很是欣慰。宝昌号的人心是齐的,上下一心,才能做成事,她不由得击撑而笑,脸上的神色既有几分激动又老大怀慰。
众人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此刻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并没有因他们几个私底下有所动作而心生芥蒂。上下同心,做主子的心中有容乃大,再没也有比这更能鼓舞人心了。
事情便也这样定下来,姚姒便听了听他们接下来的一些事务上的安排,看着他们一条条都仔细的商讨,群情很是激昂,她悄声吩咐海棠,让她去给焦嫂子传话,晚上整治一桌席面出来招待他们。
晚上闹得有些晚,姚姒在席间也用了些酒,回屋后到是没有多大醉意。宝昌号的事务既然安排好了,茂德行那边的谭娘子夫妇与张顺还有陈大焦嫂子这些人,也不能白跟了她一场,这些人一心为了她,而今姚家事了,姜家也要沉冤得雪,她该是放这些人自由了。
过得几日,姚姒便把谭娘子夫妇,张顺夫妇以及陈大夫妻这几人聚集到一起来,稍作寒喧后,很是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她的决定。
“茂德行都是谭大哥夫妇和陈大以及张叔你们在打理,如今姚家事了,姜家的冤案也很快便得昭雪,这几年来,姒姐儿很是感激你们的不离不弃和帮助。”
谭吉夫妻和张顺红樱及陈大几人顿时心生了不好的感觉来,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重,谭娘子和姚姒之间既有着师徒的情意,私底下也甚交好,闻言脸上担忧之色渐浓,她不解的道:“姒姐儿,你突然把大家都叫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言罢,却睃了眼坐在她身边的丈夫一眼,可谭吉却像是入定了般,脸上也显得很是沉重。
张顺和陈大两人也彼此望了眼,红樱脸色雪白,望着姚姒很是不舍。张顺望向妻子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什么,很是茫然。
姚姒自己何尝舍得,只是这些人为她付出良多,他们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于是故作平静地道:“今日把大家叫来,姒姐儿是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要和你们说。姒姐儿亲人不多,在心里早就把你们当作是亲人在待了。”她望了眼陈大和焦嫂子一眼,随后笑道:“我已经叫人去衙门把你和焦嫂子的奴籍消了,从今天起,你们便是良民,再不是贱籍。”
陈大和焦嫂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双双还在愣神,姚姒却又看向谭吉夫妻,“谭先生有大材,当初是我的私心,用我娘和先生的情义强留了你帮我,我知道,谭家当年在福建是何等的威望,先生身上背负着振兴家业的大任,姒姐儿不能再自私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姚姒又望向张顺夫妻,笑道:“生平我没敬佩过任何人,可张叔至情至性,为人侠义直率,只为当初外祖父的搭救之恩,这些年不论姜家如何势微,也从来都没动摇过为姜家洗刷冤情的念头,对姒姐儿也是全力相助和信任,张叔,姒姐儿多谢你了!”说完,竟起身朝张顺弯腰一福,很是真诚的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