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 自竹州去往南诏的十几支商队莫名被杀害, 上百残尸被堆放在竹州与南诏的边界处。
当地官员闻询即刻派人前去调查, 不料这时, 竹州百姓忽然发起□□,其势难挡, 其因不祥,据竹州刺史所言, 这次□□恐是有人故意谋知。
得知事情原委后,原先提心吊胆的众臣皆松了口气。
这夜,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各大臣献策献计, 可提出的建议和推荐的钦差大臣皆被宣武帝否决了。
最后,宣武帝竟把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差事交给了陆绥,并命他半月内查明真相, 肃清乱事, 绞杀乱贼。
众臣心中疑惑, 却皆未言表,而陆绥并未多说什么,于紫宸殿接下圣旨,即日便要出行。
—
姜沛从皇宫回来时天已大亮了,正巧今日姜恪休沐,父子二人碰到面后便浅谈几句。
听罢紫宸殿上的事后,姜恪眉头紧蹙,直言道:“阿耶,陛下为何偏偏派陆绥前去?且不说这镇压□□一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让陆绥去分明就是牛鼎烹鸡大材小用。况且,秦执将军驻守南疆,离竹州不过数百里地,如今反倒让远在长安的陆绥去,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姜沛捋着胡子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为父与其他大臣又何尝没有想过,可,陛下心意已决,执意让陆绥前去,圣命不可违,我等又能多说什么。”
姜恪思索良久,心中越发不安,低声道:“不行,这其中必有蹊跷。阿耶,陆绥可是您未来女婿,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住口。”姜沛喝道,“妄议君上,你可是不想活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陆绥既然敢接下这个差事,就说明他心中有数。方才从紫宸殿出来后,他告诉我,两月内,他定会赶回长安,他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妧儿。这期间,他南下伐乱一事的消息不会向外传开,朝廷只会说他是去视察军务,所以,你也不许多说多问。”bbzl
姜恪又气又惊:“他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如若不然呢?圣命当前,难道他有反抗的余地?”
此言一出,姜恪沉默下来。
好巧不巧,父子二人这席对话被前往前院的春汐偷听了个遍,她虽听不懂什么伐乱,却听出了陆绥此行的风险,当下火急火燎跑回玉锦院,将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向姜妧复述一遍。
恰逢外头雷雨交加,姜妧心中惶恐不安,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要出府去。
天上乌云压顶,整座长安城四处皆是雨水,她骑马赶到将军府时,陆绥已整装待发。
她下了马一路跑到院内,疯了似的到处找陆绥,直到在马房看见他的背影,她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崔四看见她后吓了一跳,指着她话都说不利索了:“郎、郎君,妧娘子来了……”
陆绥转身,只见她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一头来不及挽起来的头发紧紧黏在脸边、衣衫上,裙角沾满肮脏的泥水。
在他转过去的瞬间,她忽然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膝盖,双肩止不住地耸动。
雨依旧下个不停,她蹲在那儿,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陆绥扔下马缰,大步走过去,将她横抱起来,一刻不停地往房中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姜妧整张脸埋在他怀里,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颗颗水珠顺着发丝流淌下来,浑身衣物都已凌乱不堪。
到了房内,陆绥将她抱到榻上,随手扯了条衾被将她包住。
“你怎么淋着雨跑来了?”
她也不说话,浑身打着颤,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莹润的脸颊毫无血色。
陆绥静静凝视她片刻,随即取来巾帕给她擦头发,布满粗粝的手时不时掠过她的脸颊。
那样真实而温热的触觉让姜妧再也止不住眸中的眼泪,呜咽着一下扑进他怀里:“三郎,你得好好回来,掉一根头发都不成!”
陆绥连人带被子紧紧搂住,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这又不是上战场,不会有事的,别哭了。”
姜妧使劲摇头,两手紧紧抓着他腰身,“可是,这事分明有蹊跷,我就是害怕,怕有人想对你不利……”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指尖也越攥越紧,仿佛这样他就不用离开。
陆绥轻轻叹了口气,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掐着,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将她脸边湿发掠到耳后,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香腮。
“阿妧,我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姜妧抹了把眼泪,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三郎,要不你带我一块去吧……”
“不行。”陆绥想也未想脱口而出,转而坐在一侧,将她拥入怀中,“你就在家中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娶你。”
姜妧闭上眼睛,一手放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三郎,你得平安回来,我等着你。”
两人静拥许久,陆绥半阖着眸子,鼻尖充斥着她的芳香。
良久,他捧着她额头轻轻亲吻一下,看bbzl着她红通通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说:“阿妧,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自己有事,听话,别再哭了。”
姜妧用力点头,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好,我不哭。”
*
这场暴雨淅淅沥沥下了好些天,转眼已至七月。
院前那株玉兰树开花了,玉石的色,兰花的香,打那路过时,衣衫头发上都沾染了它的香气。
姜妧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离陆绥离开长安南下已然过去半个多月,他走后,还不曾来过一次信,她又无从去打探他的消息,日夜思念,煎熬折磨。
这段时日,国公夫人时常带着陆清来看她,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是陆绥走之前叮嘱陆清的,他怕她整日待在房中瞎想,闷坏了身子。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多天。
乞巧这日,长安城大办灯会,姜恪看她整天闷闷不乐,便强行将她带她出府去四处走走。
当晚,各坊挂满花灯,灯火通明,极尽华美,兄妹二人来到东市,正巧在一家酒楼里偶遇舒明煦。
彼时,他正与几位同僚把酒言欢,面对他人的吹嘘拍马,他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就连说的话也与其余人一样,带着令人难以适应的官腔。
姜妧收回目光,扯扯姜恪的衣袖:“阿兄,咱们走吧。”
姜恪望着那处,迟疑道:“你和明煦表弟许久未见,不跟他说两句话吗?”
“不了。”姜妧垂着眼睫,面容疲倦,“表哥想要的,我给不了,既如此,又何必再去招惹他?”
“那我们去别处看看。”
两人下楼,刚要离开酒楼,却被身后一人叫住。
“阿妧,大表哥。”
回眸看去,舒明煦一身华服立于门前,眉眼依旧如曾经那般柔和,只是,在官场沉沉浮浮半载光阴后,他身上的质朴和高洁暗淡了几分,反添了些成熟和稳重。
姜妧回以浅笑,福身行了一礼:“听说表哥满腹经纶深受陛下喜爱,官运亨通仕途顺利,加官封爵指日可待,阿妧还未来得及向表哥道声恭喜。”
舒明煦轻轻地笑笑,淡淡道:“你与陆将军的亲事,我也听说了。”
两人分明离得很近,可彼此却都变得很疏离,再无往日的亲近。
姜恪站在一旁觉得自个儿有些多余,可偏偏他又走不成,只能一个劲儿保持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良久,舒明煦复又低声道:“表妹眼光一向好,想来,这位陆将军定有许多过人之处,愿表妹得偿所愿,遂心如意。”
看着面前这位一块长大的兄长,如今却因种种是非离自己这般远,姜妧本就伤怀的心又酸涩了几分。
“谢谢表哥,你也是。”
与舒明煦辞别后,姜妧跟随姜恪没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走到一卖首饰的摊子前,姜恪驻足,望着那白布上的一个红玉手镯出了神。
姜妧顺着他目光看去,随手将那玉镯拿起来翻看,这玉镯成色质地都是上品,怎么看都不像是会bbzl出现在这样个小摊里的物件。
那摊贩笑吟吟道:“小娘子好眼光,这玉镯是奴刚得来不久的,是平康坊里的一位姑娘贱价卖给奴的,这玉可是好玉,做工又精细,您要是喜欢,奴给您算便宜些!”
姜妧刚想开口,手里的玉镯却被姜恪一把夺去丢给摊贩。
随即,他沉着脸拽着她走开,一路上只字不言。
姜妧直觉有猫腻。
她甩开他胳膊停住脚,问:“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姜恪紧绷着下颌,脸色铁青:“没怎么。”随即又道,“阿妧,我恨父亲如此独断,逼我去娶一个毫不熟识的女子。”
姜妧愣了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紧锁着眉头问道:“阿兄,你可是早已有意中人了?”
一句追来,姜恪半张着嘴支支吾吾半晌,最后垂头丧气道:“算不得意中人,我只是,只是将她视为知己。”
“她是谁?”
“她是平康坊里的女子,温柔,善解人意,奈何身世可怜,沦落至风尘之地。我心里清楚,父亲不会允许我将这样一个人带回家中,所以后来,我有意不再去见她。”
姜妧惊怒:“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觅音答应这门婚事!”
姜恪默住,半晌,轻声道:“妧儿,我既然已经答应娶杨娘子,自会与她相敬如宾……”
“可这对觅音何其不公?你心里有其他人。”
“我已经发誓,日后不会再见她,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看着兄长痛苦的神色,姜妧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你和她,可是已经……”
“瞎想什么?我从不沾花惹草,更不会与无名无分的女子做苟且之事,我方才已经告诉你,我只把她视为知己。”
姜妧微松一口气,攥住他衣袖轻声道:“阿兄,我觉得,你该在成婚前将这些事向觅音坦白,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姜恪紧抿着唇,许久未说话。
半晌,他点点头,应道:“好,我去见她,亲口对她说,她若不愿嫁我,便是豁出这条命,我也要让这门婚事作罢。”
“嗯。”
目送兄长离开后,姜妧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热闹的街巷让她空荡荡的心越加落寞。
“走吧,回府。”
主仆几人刚回到玉锦院,一仆人捧着个红漆盒走来。
“小娘子,方才将军府来人了,让奴把这个交给您。”
她抬手接过打开盒盖,里头躺着的是一支双飞蝶样式的金簪子。
“那人说,这是大将军走之前安排的,让他乞巧这日给您送来。”
姜妧攥着金簪,眼睛一阵阵地发热。
站在一侧的春汐笑吟吟道:“咱们姑爷真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