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能脱口而出。
一旦说出来了,才明白,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原来是这样。
穆皖南说要复婚的话起了作用,池睿的母亲是过来人,没再多说什么就上车离开了。
穆津京也听到了自家大哥说的话,兴冲冲地拉住他问:“是真的吗?你跟大嫂要复婚了?”
思思在一旁好奇地问:“小姑姑,什么叫复婚?”
“就是爸爸妈妈会重新在一起。”
“真的吗?”思思也眼睛发亮,眼巴巴看着穆皖南道,“爸爸,你什么时候跟妈妈复婚?”
他看乐言一眼,笑了笑,“还不知道,要看你妈妈的意思。”
穆津京这才意识到,乐言根本还没有原谅他。
最平静的也只有乐言,平静得近乎冷淡。
“你不会真的打算去安慰池睿那小子吧?”他问。
乐言头都没抬,“这话什么意思?”
“之前你们闹分手不是因为他家里反对?”
“所以现在他妈妈来告诉我她的态度,我就应该回头跟他复合吗?”乐言毫不留情驳斥他,“两个人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父母的意见是很重要,但我还没有愚昧到完全以父母的意志为转移。也许以前你就一直误会这一点,所以我们之间的□□就有问题。你以为我跟你结婚是因为父母之命,其实是因为那时我真的喜欢你,有信心跟你一辈子走下去。”
人生数十年光阴,仔细想一想,要跟一个自己厌恶的人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是很恐怖的事,每一天日子都过成煎熬。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情之所钟就不一样了,大概还要感慨人生苦短的——这一世不够,最好下一世也一并预约了。
可惜,她和他没有一同走下去的缘分。
他又有许久没有听到她提起曾经对他的感情,心头悸动,然而爱过却是比不爱更加伤感的词汇,他对这些年他们蹉跎的岁月无能为力。
他对她说:“咱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很感激你急中生智说出那样的话来,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我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什么话该当真,什么话听过就算,还是能分辨的。”
穆皖南讥嘲一笑,“敢情儿你觉得那是权宜之计?你不当真,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当真?”
乐言这才抬头正视他:“你当不当真都没关系,我没想过跟你复婚。”
复婚就跟与他离婚,甚至当初结婚一样,对不同阶段的她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穆皖南被她回了个倒噎气,火儿也上来了,“是啊,没错儿,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能这么想最好,我还怕你当真了不好收场呢!”
他真是气急,女人的心是不是都比男人多一窍,所以心硬起来,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
家里还有一场暴风骤雨等着他。
津京嘴敞,迫不及待就把他在乐言那儿留宿的事儿添油加醋说给家里人听了,当然,略过了他鼻青脸肿这一桩。
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刚好穆谦休假回来了,一听说这事儿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跟乐言复婚?”
穆皖南无端端想起她的冷淡来,也不吱声,就干杵在那儿。
穆谦气得朝他扔杯子,“你简直就是胡闹!”
戴国芳赶紧上来劝,“你这是干什么,回来就朝孩子发火。他们年纪不小了,你由着他们去吧,老二还躺在医院里,你别再把老大给弄出点儿什么好歹来!”
穆谦也跌回椅子上,心里的酸和苦说不出来。他欠人家老俞一条命,结果好心办坏事,因为这个不孝子还祸害得人家闺女无家可归似的在北京漂着。
他就算现在闭眼都不能瞑目,到了下边儿没法向老战友交代。
穆皖南其实见不得父母凄苦的样子,尤其是弟弟这场病之后,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头发都白了一半。
他稳了稳情绪,“爸,妈,这回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会对她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戴国芳不说话,老二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她只差像老太太一样吃斋念佛了,很多事也看开了些,但复婚这事儿说起来实在就像个笑话,人家外头人该怎么想呢?总是不大风光的。
穆谦却很坦然,不都是早就料到的事儿么?当初这小子不好好珍惜的时候他们就预言他要后悔,现在不过是预言成真了而已。
风不风光他不在意,只对穆皖南道:“复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除非乐言亲口说她愿意原谅你、再跟着你过,否则这事儿我不同意。你把咱们老穆家当什么了,把人家姑娘家当什么了?还有你亲生的闺女,你好好尊重过她们没有?说风就是雨的,还能事事儿让你如意了!”
穆皖南被父亲训得很惨,但想起乐言关于父母之命的那番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了。至少他确定了自己是这样的想法,还有了新的努力方向。
…
乐言到田卫的律所面试,精神振奋,姿态优雅,已经看不出原先离职时的沮丧。
虽然田卫向她发出过邀约,但面试程序仍是按照正常的进行,并在最后一轮跟田卫的交谈中不可避免地被问到:你的加入能为律所既有的一切带来什么?
公平一点,这世上人与人的交往本就不是无条件的,不要期待无缘无故的友善,更多的还是要考虑自身的价值能为对方带去什么。
乐言对此早有准备:“我在争取南华的业务,并且有信心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做好它。”
她进步了。高寂云的思路并没有什么不对,前妻前夫的关系也是人脉中的一种,不需要如临大敌般抗拒和避嫌,那不过是掩耳盗铃。
倒不如大方一点,有得谈就先把业务谈下来,你可以让舆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这单业务做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果然,田卫唇角扬出一个笑容,站起来朝她伸手:“欢迎加入我们,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入夜,田卫叫上乐言跟何薰一块儿到程雯雯那里去喝酒,她那个私房菜馆重新装修设计过之后,一楼做成了气氛很好的酒吧。
菜馆其实一直到晚上九点生意都很好,但程雯雯自个儿是到八点就收工了,后头只要不出大事儿都交给下面人去管,她就来跟姐妹团喝酒聊天。
何薰坐在高高的吧椅上,一手勾着乐言的肩膀道:“就知道你在高寂云那儿做不长,现在好了,咱们三个女人一台戏,打场漂亮仗给他们看看!”
程雯雯道:“听说穆皖南公司的法律业务交给你们了?”
田卫点头,“*不离十。”
何薰又叹口气,“哎,还是乐言你面子大,我这南华的三朝元老也还是拼不过你这前任老板娘。”
乐言也不生气,“你们本来也争取了很久,南华不选高寂云就选你们也是很正常的。”
田卫抿口酒:“乐言你成熟很多。”
她笑笑。
酒过三巡,乐言只喝了一杯sunrise,有点口渴,面前立马多出一瓶巴黎水。
她回头,看到池睿站在身后,眉头微蹙,“别喝酒了,喝这个。”
其余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还是田卫说:“啊……我忽然想去下洗手间。”
何薰附和:“我也是!”
程雯雯道:“我带你们去。”
三个人哗啦一下都消失了,何薰临走还在她耳边道:“可不是我告诉他咱们在这儿的,不过你们有什么话也说说清楚吧!”
否则让这么年轻气盛个人怎么能够甘心呢?
池睿坐下来,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可以再塞两个人进去。
他脸上露出有几分痛苦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爸来找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由着我那样误会你?”
乐言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我知道你迟早会明白的,由我告诉你,不如你自己发现的好。”
“可是我发现得太晚了……对不起。”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覆水难收。
乐言摇头:“池睿,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反而是我感激你,给了我那么多鼓励和帮助,让我不自觉地想靠近你。可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我也是直到这回才看明白。我以前也曾对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付出过,这个过程就像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抛洒出去,即使对方不要,最后能归拢收回来,也总是有一些在这一路上遗落了,是不完整的了,何况我还有个女儿。如果我是遇到一个跟我一样有过去的人,也许可以做个伴,平平淡淡地把日子过下去,可是对你……我觉得太不公平了,我自己的压力也很大,你明白吗?”
池睿眸光都暗淡下去,“你这就是还在气我。”
“我不气你,咱们这样并不是最坏的状况,我记得的只有你的好。”
倘若一路勉强走下去至结婚,也许又是一对怨偶了。
“俞乐言,我还能为你做什么?”纵然像他这样恣情自由的人,在感情的事情上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想的仍是挽回。
乐言笑了笑,轻拍他的手背,“你做回以前的池睿就行了。”那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他为她做了很多,只是她没有办法给他同等的回馈。
他那么聪明,她相信他会明白的。
☆、第78章 瞒不过
乐言在田卫的律所正式开始工作之后,发现这个新律所的规模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先前听闻的关于田卫的传闻似乎也不都是虚言,她有能力、有背景、有人脉,开设这个律所与其说是她跟高寂云拆伙后单飞,倒更像是她一力将高寂云捧高取得了非凡成就之后才退出来做她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们之间也不像寻常离婚夫妻那样闹得一地鸡毛或者形同陌路,就是一对和平分手的合作伙伴,而且即使眼下免不了要竞争,也看不出有任何龃龉。
她们几个都很佩服她,她的人生就像水晶球,每一面都通透光亮,完美平衡感情和事业,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的人和事都一定有不足和黑暗面,所以我们才需要全方位了解客户和对手。”田卫显然有不同看法,她非常重视南华集团的尽职调查【注】,而这项初期的工作是交由乐言来做的。
“我明白。光伏项目是南华收购大实企业的重中之重,我会跑一趟青海,看看那边项目实施的具体情况。”
“要跑青海啊……”何薰嗫嚅着,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我这边还有诉讼的事情走不开,你一个去行不行?”
乐言笑笑,“有什么不行的,也不是没有做过尽职调查。”
“可那地方特别艰苦。”光伏项目架设发电设备要选大片荒地、盐碱地,可想而知条件不会太好。
“放心,也不是长驻在那儿,去几天就回来了。”
何薰私下里问她:“你出差,孩子怎么办,又送回穆家去?我觉米.需米小說論壇得不管当初穆皖南下了多大的决心把孩子给你,家里的老人心里肯定都是不痛快的。你就不怕孩子还回去他们就不肯再给你了?”
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她不能真这么想,否则她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盯着孩子。
思思失而复得之后,因为那种强烈的后怕她还做了好多天噩梦,真的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孩子拴在身边,交给任何人她都不放心,甚至不敢让她去幼儿园。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也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这种是一种应激反应,她要学着及时调整,要明白孩子不是独属于她的一个附属品,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思维,要相信他们会学着保护自己,也应该在正常范围内继续正常的生活。
“思思也想爷爷奶奶,在他们那儿待几天也没关系,相信他们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刁难我的。”乐言说服她,也是说服自己,“我去几天就回来了,没事的。”
何薰叹口气,“可惜你跟我一样,家人都不在北京,要不然你妈妈在这儿,孩子跟着姥姥待几天多好。”
今后还会有很多要出差的工作,要都这么一趟一趟地往爷爷奶奶那儿送,说不定哪天就又重新定规矩,孩子又得长住在那边了,乐言只能工作之余过去探望。
思思倒是懂事,听说妈妈要出差,可能还要去好几天,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哭不闹,并且大方表示很乐意到爷爷奶奶家去,“二叔生病了还没好,他们心里难过,我想过去陪陪他们。可是妈妈,我会很想你的,等我再长大一点,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样窝心的童言童语让乐言心里发酸,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宝贝最乖了,爷爷奶奶没白疼你。妈妈现在出远门儿是因为工作,等以后我有假期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去旅行,就能带上思思去了,好吗?”
孩子的世界真诚直白,哪有成人们这样的种种烦恼和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