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看向随着穆青进来的青年,见他肌肤微黑剑眉星目,宽肩细腰猿臂长腿,显得极为彪悍精干,心中满意,便道:“韩去疾,这次的任务,你都了解了么?”
韩去疾是他和霍扬精心在西北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有勇有谋,又有语言天分,连处州方言都学会了,正适合这次的任务。
青年当即答了声“是”。
赵舒声如金石撞击,悦耳却带着冷意:“你的属下若是骚扰百姓,滥杀无辜,当以军法治罪。”
韩去疾当即沉声道:“属下知道了,请王爷放心。”
穆青和韩去疾退下后,阿寿上前道:“王爷,文书都整理好了。”
赵舒闭上眼睛:“需要记档的带回京城,其余全都烧掉。明日一早出发回京。”
不知道素梨这会儿在做什么......
反正她肯定不会伤春悲秋,即使想念他,心里难受,也会自己想办法排遣的。
他好想素梨和逍遥小崽子啊!
阿寿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雨滴打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噼啪作响,更增添了几分清寂。
素梨抱着靠枕,心里想着赵舒。
她前生今世都未曾渡过长江去过南方,不知道杭州那边的气候,却也曾听说过江南多雨,空气湿漉漉的。
这样的气候,其实是适合赵舒的吧?
将来若是得了机会,她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这时候拔步床那边传来吧嗒吧嗒的裹奶声,不知道是逍遥还是二白在梦里吃奶。
素梨当下起身,穿上软底绣鞋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碧纱厨内,解颐和胡奶娘正对着玉色罩纱灯在做针线,床上二白和逍遥舅甥俩盖着大红锦被睡得正香。
见素梨过来,解颐和胡奶娘忙放下针线就要起身。
素梨摆了摆手,轻轻道:“不用起来了。”
又道:“我去前面的闻音榭歇息,你们今晚在这边值夜吧!”
安顿好逍遥和二白,素梨带着玉秀、开颜和忘忧三个丫鬟,打着伞去了清波楼东边的闻音榭。
闻音榭内有一个双层碧纱厨,素梨倚着靠枕躺在碧纱厨内,旁边兽金炉里焚着静心香,沈夫人的女弟子薛银鹭用药油给她按摩全身。
碧纱厨外,福王府家养的两个女乐一个弹着琵琶,一个手握鲛绡帕子唱着曲词,琵琶叮咚,歌声悦耳,颇有韵味。
薛银鹭按了一会儿,发现王妃睡着了,开始舒缓地按摩王妃的足部,待王妃睡熟,这才退下了。
玉秀出去,吩咐女乐退下,她和开颜忘忧三人便在闻音榭内陪着王妃歇下了。
过了两日,阿保来见素梨:“王妃,外书房要给王爷送信,您有没有什么交代?”
素梨想了想,道:“把连老夫人过来之事告诉王爷,不要添油加醋,老老实实照实情写。”
阿保答了声“是”,抬眼看向素梨:“王妃,您还有别的交代么?”
素梨笑了:“把上次安先生画的婴戏图选两幅给王爷送去吧!”
安先生正是大周著名画家安静仙,他也是赵舒养在皇庄里的清客,上次素梨请了他过来,让他给逍遥和二白画婴戏图。
安静仙也不多说,对着两个小童观察了三日,然后便回去了,没多久就送上了十二幅婴戏图,逍遥六幅,二白六幅。
阿保答应了一声,选了两幅婴戏图,用油布卷轴装好后又看向素梨。
素梨见状,有些纳闷:“阿保,还有事么?”
阿保有些忸怩:“王妃,您——”
解颐不亏是阿保的心上人,当下就笑了,道:“王妃,阿保的意思是,您是不是得给王爷写一封信,或者捎个表记什么的!”
阿保听了,连连点头:“王妃,属下正是此意!”
一般丈夫出了远门,妻子不该寄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或者捎去亲自缝制的香囊、荷包,亦或者一个用青丝缠就的同心方胜么?王妃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王爷那样爱王妃,一定在苦苦思念王妃,一封书信,一个表记,也能聊以慰藉王爷那寂寞的少男心了。
素梨恍然大悟,不由笑了,吩咐解颐:“把我给王爷做的那两套白绫中衣包了,再把我昨晚画的画叠好装一块,让阿保给王爷捎去吧!”
她难得做针线,赵舒收到这两套衣物,就知她的心意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画,她想说的话,都在这些画里了。
阿保还是觉得王妃诚意不够,眼巴巴又等了片刻,见王妃实在是不肯写信,只得抱了解颐递过来的衣包悻悻退下了。
接到阿保命人送来的包裹的时候,赵舒正在回京城的途中。
他归心似箭,扮作进京探亲的儒生,乘了快船沿着运河一路往北而行。
所有的书信文书都由阿寿先看罢,然后挑选出必要的呈给赵舒。
看罢阿寿呈上的书信,赵舒沉默了良久。
正因为他知道母妃对连氏的感情,这才一直容忍连氏,用冷落连氏,把连祁调任冷衙门这样的手段,以达到让连氏离开权力旋涡之意,没想到连祁居然投靠了文氏......
若这次查实,连氏真的要帮文氏害他的儿子,即使母妃护着,他也绝不会放过连氏。
过了片刻,赵舒这才开口问阿寿:“还没有王妃的书信么?”
自从他出门,这几个月素梨从来不曾给他写过信!
阿寿忙捧出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衣包,打开后奉了上去:“王爷,这里有王妃亲手给你做的衣服和几幅画!”
赵舒把素梨亲手做的白绫中衣抖开看了看,嘴角翘了起来,道:“她针线活很好,只是太忙,没时间做针线,能给我做这两身衣服,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了!”
阿寿:“......”
难道一个针线活很好的女子,为丈夫做两身中衣就“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了”么?
赵舒把中衣放在怀里,又展开那几幅画看,却原来是素梨用笔在宣纸上的戏作,线条简单幼稚,却极有趣味。
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盖了盖头与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在拜堂,右上角写了几个清秀圆润的小字——“嫁母杨氏”。
第二幅画的是两个小儿坐在席子上玩陶瓷玩具,旁边有两只小猫咪一跑一卧,右上角写的字是“舅甥戏猫”。
第三幅画的是轩榭之上,一个女子歪在锦榻上,两个丫鬟按摩捶腿,另有两个女乐在旁弹唱,写的字是“日子惬意”。
赵舒不禁笑了起来——素梨可真是太好玩了!
他缓缓靠回素梨亲手给他缝制的竹叶纹靠枕上,眼中满是笑意。
他的素梨,多好的素梨,即使他有事远行,或者他早她而去,她也会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悲悲戚戚以泪洗面。
这样的素梨,才能让他放心啊!
阿寿难得见赵舒笑得如此开怀,想问却又不敢问,心里如有一只小猫咪用猫爪在轻轻挠,别提多好奇了。
他忙又拿出两幅卷轴,展开后奉了上去:“王爷,这是安静仙为皇长孙画的婴戏图,王妃给您寄来两幅。”
赵舒虽然疲累,却依旧起身看这两幅名家画的婴戏图。
安静仙画的婴戏图,自然是高明得很,可是赵舒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素梨画的更有趣。
他盯着婴戏图,既想念素梨,又想念逍遥,觉得旅途实在是漫长之极。
转眼到了十月,天渐渐冷了起来。
杨掌柜和陈二姐过来把二白接走了。
素梨晚上便搂着逍遥一起睡。
这夜细雨绵绵,寒湿难当,素梨让逍遥和自己一起睡,倒也暖和得很。
她睡得正香,忽然被轮值的解颐叫醒了。
解颐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急急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
第113章 风雨(1)
素梨顾不得许多, 飞快地穿上藕丝对衿衫, 系了条白纱挑线镶边裙,又穿上在房里穿的软底红鸳凤嘴绣鞋, 对镜理了理垂下来的长发,让解颐留下看着逍遥,自己起身出去迎接赵舒。
她疾步下了楼梯, 刚走到一半,恰好见穿着油布斗篷戴着兜帽的赵舒进来, 油布斗篷上湿淋淋的,直往下滴水。
素梨扶着扶手,笑盈盈叫了声“阿舒”, 眼睛亮晶晶,心中满溢着欢喜。
赵舒拨去兜帽,露出清俊的脸来, 眼中满是笑意, 声音也似带着笑,清亮亮的:“素梨!”
他扭头和外面廊下候着的阿保、阿喜等小厮说了一声, 吩咐他们去了,自己立在那里等素梨过来。
素梨一阵风般冲了下去, 在赵舒面前立定, 满眼笑意仰首看他:“阿舒, 你终于回家了!”
一楼大堂内点着两座赤金枝型灯,赵舒就着灯光看到了素梨眼中的泪光,不由心脏一颤, 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看着素梨。
原来他想念素梨的时候,素梨也在想念他啊!
素梨见赵舒还穿着湿漉漉的油布斗篷,当下便道:“先把斗篷脱下吧!”
她服侍赵舒脱下了油布斗篷,递给一边立着的小丫鬟,又伸手去摸他的身上,发现身上衣服没有淋湿,想起赵舒身子羸弱,便道:“阿舒,先去泡药浴去去寒气!”
赵舒在浴间泡药浴的时候,素梨用托盘端着一个素瓷盖碗进来了:“阿舒,你饿不饿呀?”
赵舒很少觉得饥饿,不过却依旧微微一笑:“嗯,我有些饿了。”
素梨把托盘放在了一边的小几上,掇了张杌子放在浴桶前,她在杌子上坐下,然后才端起素瓷盖碗道:“我让小厨房煮了碗鸡汤馄饨,馄饨是鲜肉馅的,总共六粒;汤是给逍遥煮面预备的老母鸡汤,特别鲜美,我喂你好不好?”
方才乍一见赵舒,她就发现几个月没见,赵舒又瘦了不少。
从今夜开始,她要用心照顾赵舒,把阿舒养胖!
赵舒白皙脸颊上笼着一层水汽,越发显得眉目浓秀嘴唇嫣红。
他答应了一声,把双臂搁在浴桶壁上,等着素梨投喂。
馄饨很好吃,汤也很鲜美,赵舒不由自主就把六粒馄饨全吃了,而且喝了好几口汤。
赵舒其实也觉得奇怪,江南美食甚多,可是他在江南依旧毫无食欲。
可是一回到家,回到素梨身边,他的食欲就恢复了。
从浴间出来,素梨挽着赵舒的手去黄花梨木拔步床里看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