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德谷真人门下的挂名弟子。”久溪向两位见过礼后,朝着易尘微笑,“先前道友来访我宗,却被灾厄魔尊钻了空子强行带走,在下察觉至不妥之处便循着线索来到了魔界,虽是想救道友逃离苦海,怎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师叔恰好也在魔剑宗,便托师叔照拂一二。”
说到这,久溪有些歉然地道:“后来道友失踪,在下潜入魔剑宗试图寻找一二线索,但到底援助来迟,令道友受苦了,实在对不住。”
久溪是金丹境巅峰,先前还能仰仗修为以及辈分喊易尘一声“师妹”,如今却是自然而然地换成了更为妥帖的“道友”二字,足可见其待人接物一事上的世故圆滑。
“啊,那个啊,没事的!”易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虽然吃了不小的苦头,但也得了不少好处,你们帮我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我哪里还好意思怨怼?真的要说起来,我欠你们的恩情才是真的,风随还传授了我上清问道门的心法,你还大费周章地替我周转,实在感激不尽。”
天剑宗也好,魔剑宗也好,又或是上清问道门以及朽寂魔尊也罢。这三个门派都曾有恩于易尘,而易尘自己也对此铭记于心。
易尘不喜欢记仇,但却不会忘怀恩情。她的性格注定她不可能大大咧咧心里毫不藏事,但是有的时候心上摆放的东西重量不同,感受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同。
一个人如果记仇,那狭隘的目光里就只会有残酷对他的那个仇人;但一个人如果记恩,那他目光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对她报以善意、温柔以待的人。
“发生了什么?”敏锐地发现两人话语交谈背后的深意,在知晓如今名为“白日晞”的易尘早已不记得曾经故而一直保持沉默的道子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啊,这个啊。”想起那惨痛无比早已被打上马赛克的过去,易尘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道,“我道骨堕魔啦。”
易尘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中的险恶岂是三言两语能叙尽的?
同为天生道骨,道思源自然对道骨堕魔一事有所了解,因为在史书的记载中,曾经便有天生道骨堕魔,却因为熬不过去而身陨道消。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一步登天的美事,想要得到什么,就注定要付出与其等同的代价。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对于道思源来说,她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遭受的苦痛,都是咯在血肉之中的沙石。
十年前,她将一张红梅笺交付到他的手中,只身离去,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对于问道者而言,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沧海一粟。但是对于道思源来说,却已经走过了沧海桑田,近乎普通人漫长的一辈子。
他们从相识相知直到最后两心相悦也不过短短一年,按理来说,十年过去,一切都应当烟消云散,再无铭心刻骨。
但对于道思源而言,这十年是非常漫长的十年。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在等待,更不记得自己无意识中是否有去寻找。
十年,她一直没有回来。
这十年来,他踏遍了凡尘每一寸土地,扶持过一个岌岌可危的王朝,救过水火中苦苦煎熬的百姓。
他于仙界闯荡,去过遥远的东海,哪里有混乱,哪里就有他留下的踪迹。
以众生疾苦磨炼自己的道心,在这样的十年里,他所经历的那些人间七情,看惯的凡尘六欲,并不逊色于凡人百年的光阴。
看开与放下,很多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十年,等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想过两人之间或许会情到浓时情转薄,也有可能人心易变。
但终究没有想到,她会在他一无所知的地方遭受这样的痛苦。
“对不起。”神态清冷的道子摩挲着茶杯,低声呢喃道,“我应该去找你的。”
不寻不问,一直站在原地,这样的“无为”到底是有所不妥的。
如今易尘变成了白日晞,是不是代表着“易尘”已经遭遇了不测,才有了如今“白日晞”的存在呢?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不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道思源微微抬眸,那双过于清澈干净的眼眸安静着凝视着易尘,神态认真地道,“我会帮你一点点回想的。”
“就像你曾经陪伴在我身边一样。”
轮回转世,前尘尽忘,她能不辞艰辛来到他的身旁,他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这次随同天剑宗而来,本是为了调停正魔两道之间的争执。”
道思源说着,忽而将目光移向了风随:“另一方面,也是寻师兄有事。”
“找我?”风随双手支在脑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你们还没把我忘光吗?我都那么努力了。”
“自然不会忘记师兄的。”道思源并没有听懂风随的玩笑话,反而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是宗门弟子怠慢师兄了吗?”
师弟性格太过较真开不起玩笑,风随只能悻悻然地坐直了身姿,一本正经地道:“说罢,寻我何事?”
“是边境之海。”道思源沉吟片刻,还是道,“浮罗仙岛向宗门递交了请道帖,边境之海出事了。”
风随神情一肃,针对这个问题跟道思源讨论了起来。
易尘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坐在时千的身边玩小莫喑,看着小莫喑咯咯笑成一团,她就觉得心都要化了,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不怕生呢?
“只是对你才这样。”对于易尘的母性滤镜,时千只是笑着戳穿了真相,“被困深渊的时候,这孩子吃掉了两只深渊魔物呢,这么小就会保护大人,的确很可爱。”
……两只深渊魔物哦……
深渊魔物哦……
易尘低头看着怀里笑得宛如蜜糖小天使的奶娃娃,面无表情地摇晃着拨浪鼓,拒绝深思。
偏偏时千还不放过她,继续微笑着道:“莫喑年纪虽小,但是因为其体质的特性,对混沌魔物可是占据着绝对上风的哦……”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才是那个打嗝带着奶味除了吃干饭以外一无是处的拖油瓶——!”
呜哇真的难过死了,本以为道骨堕魔好不容易成为元婴期,在修真界也能被人喊一声“老祖”,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但是如今文不如久溪,武不如风随,修为不如时千,名望不如道子,就连奶娃娃莫喑都打不过,这咸鱼一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易尘生不如死,以至于在听见风随将要前往浮罗仙岛时,第一反应就是一同前往。
“大佬球球你了,带我一起飞啊!说好的拳打魔道十八尊,脚踢仙界七道门的呢!都是骗人的!”
“……正道魁首二代弟子就在这里,你注意一下你的语气。”
“带上你也不是不行。”风随气哼哼地将易尘往道思源身边拨,语气很是有点小嫌弃,“但是你的情债真的太多了,万一又冒出一个老相好怎么办?”
“这是不可能的!”易尘拍着胸脯大声逼逼,“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请务必相信我的人品!”
易尘说完大话,刚刚踏上浮罗仙岛的领土,立刻就被打脸了。
“这位仙子有点眼熟。”浮罗仙岛上那些因为日子过得平和所以也格外缺心眼的百姓苦思半晌,忽而恍然大悟地道,“是陛下的正位坤极!”
“俺记得!陛下当初昭告天下,易尘仙子所在如帝亲临,当敬之如君!”
“仙子是担心陛下才来的吧!太好了!咱们立刻就去禀告上君!”
人海沸腾一片,众人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唯余易尘一行人站在街头面无表情。
风随:“……你到底有几个好妹……”
易尘:“别说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高适他老人家的棺材板,我按住了。
第130章 双生剑
就算易尘再怎么高喊“我不是我不想我没有”, 也不会再有人相信她的清白了。
一行人被浮罗仙岛的百姓们簇拥着来到了皇宫的所在地, 也就是那位浮罗“上君”的道场,而那门口的守卫看见易尘时也肃然行礼, 果断放行。
守卫放行,易尘却不敢乱闯, 她总觉得这里的人估计都认错人了, 万一反应过来后要拿她问罪怎么办。
这么思索着,易尘抬起手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面无表情之下看上去格外高贵冷艳的脸蛋,语气平静地吐槽道:“大兄弟, 你说实话, 我长得很大众很常见吗?”
“使不得。”守卫小哥哥心里一惊, 不敢应下“大兄弟”的名号, 只能小心翼翼地瞥了易尘一眼,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殿下仙姿佚貌, 颇有林下之风。”
守卫小哥的夸赞只换来易尘一声毫无感情的“哦”,她还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我名为‘白日晞’, 你们认错人了。”
守卫小哥眨了眨眼,看了看站在易尘身后的道子、风随真人、圣贤仙尊, 顿时露出了无辜的微笑:“是否认错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在下只是个守门人罢了。”
一行人就被热情好客的浮罗仙岛的百姓们送进了皇宫,很快便有官员闻讯而来, 亲切和蔼地告知易尘, “陛下”还在前线战斗, 暂时无法回来。
“只是陛下若是知晓坤极殿下如此挂心于他,定然会万分欣喜的。”一位白发苍苍看上去年岁颇大的老臣捻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上次于朝堂一见,眨眼已是十年,我等臣下还未知晓坤极殿下之门派,未能登门拜访实在失礼,不知殿下与陛下大喜之事何日操持?我等老臣定当为此竭尽全力的。”
白胡子老爷爷想必是思念太子已久,明里暗里地暗示着“娘娘欸陛下他老人家年纪已经不小了,您就看在他单身近万年的份上早日成就好事吧!”
什么?你说天仙之身难以怀有子嗣?没关系的!咱们老家伙身子骨还硬朗,再等个百八十年的不成问题啊!
陛下他都快成为真的“万岁爷”了,您真的还忍心让我们家孙孙单身下去吗?!我们觉得不行啊!
易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大臣们,忍不住神情肃穆地握住了面前这位白胡子老爷爷的手:“实不相瞒,我或许是进境出了差错,早已忘记了过往。”
众人闻言诧异,还未来得及细问,就听易尘面带忧虑地说道:“这一路行来,好多人都跟我说他们是我的真爱,可我实在分不清你们谁说的是真的谁是假的。”
易尘看着面前已经完全呆滞的老爷爷,认真地提出建议道:“不然先让你们陛下去跟剑尊大人打一场?怎样?”
不怎样。
自家人知自家事,上君修为虽高,但战斗力还是不如那位问鼎剑道顶峰的剑尊阁下的,千里送菜送老婆,这还能好嘛?
老臣几乎要老泪纵横了,这年头帮孙孙找个媳妇儿怎么就这么难啊!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老臣看着身穿上清问道门道袍的风随与道思源,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给正道魁首递过请道帖,也就是说,这一行人是来帮战的!
帮战好啊帮战妙啊!患难与共生死与共!再来一场英雄救美!这门亲事就妥了啊!
老臣欣慰地笑着,将一行人直接丢上了战场,还率领着文武百官一同挥舞着小手绢给他们送行,远远望去的场景那叫一个傻吊。
“浮罗仙岛真不愧是世外桃源。”易尘面无表情地吐槽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子民,想必他们的君上性格也很是有趣。”
浮罗上君的性格有趣吗?对大部分人来说,身为问道七仙之一的尊上,性情自然高洁如雪,孤傲如云,无论如何都与“有趣”沾不上关系。
但是当易尘提着道思源友情馈赠的对剑杀入战场时,一道霸气威严的声线却突然在她耳畔边响起:“欸?小一你怎么来了?”
易尘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声音居然兀自说道:“阴朔教你的剑术还真的派上用场了啊?加油!小一!加油!踢爆他狗头!不用客气!死了算我的!”
易尘:“……”同一片天空同一种傻吊。
易尘手持的对剑剑刃一错,宛如拂柳分花般轻盈的剑势自下而上地挑起,“苍”地一声便将面前蜈蚣状的魔物砍成了两半。
“咦?”紧随其后的风随收回了原本要出手的招式,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道,“不赖呀小家伙,之前说你实战经验弱还真是有些小看你了。”
易尘也有些莫名地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下意识地抬剑格挡,反手一剑砍掉了一只扑上来的魔物的头:“咦?感觉好奇怪。”
易尘身形宛如游鱼般灵火地穿梭在魔物之间,剑影如花,凛然无匹,所过之处无人是她的一合之敌,那种自然流畅的从容就连见多识广的风随都觉得惊艳不已。
易尘觉得莫名极了,她的动作仿佛是出自身体的本能,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身体就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击,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仿佛早已铭刻进了骨子里。
那种强大的流畅感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舒畅,仿佛身体化作了清风白云,融入了这片天地。
——也仿佛无与伦比的强大,足以劈碎世间一切魑魅魍魉,无惧一切险阻荆棘。
就像孩童时期所有人都会梦见的飞行的场景,那代表着成长,也代表着人心对强大的憧憬。
易尘眼中华彩四溢,似有明光亮起,她的内息疯狂地运转,催动双剑的剑气,随后她福至心灵般地提剑,一剑横扫一剑劈下——
“唳——”
“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