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般,那股肥腻的味道也仍在她的口腔中久久不消,她又连干呕了好几口,感觉将胃水都快给呕了出来,才终于消停。
太后似乎被惊住了,忙上前拍她的背:“是这菜有什么问题么,雪露怎么这样了?”
边说着她拿来一盏茶,递给相雪露。
相雪露喝了一口太后送过来的清茶,才消解了一些方才的味觉,微微平息过气来。
太后见了却仍是担忧不已:“哀家这就去传太医,怎这般吓人。”
“不用了。”她一口茶喝到嘴里一半,就急忙着说,“先前太医看过了,说是今日受了惊吓,后遗症里便有肠胃不适。”
“陛下也知道。”她想了想,补充说道。
太后这才打消了去叫太医的内容,让相雪露吃些清淡的菜。
她却觉着,此时无论吃什么,都索然无味,尤其是背负着沉重的心事,亦不知道吃什么还会不适失态。
她想着茫然看不清的未来,觉得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最艰难的抉择,关乎着她后半生的命运。
但偏偏她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东西。
这个夜里,她没有早睡,而是试图从带来的书籍中,找到医术相关的书籍,翻找着有什么药方,能叫她缓解孕吐。翻找了半天没有看见,倒是看到了一味用于堕胎的药。
以藏红花,马钱子,益母草为主剂量,辅之以麝香,连服三日,便可令胞宫收缩,胎儿堕下。
她本是打算随便看一下,却不知不觉将目光从上面移不开来。藏红花两钱,益母草三钱……这些往常看起来枯燥乏味的数字,竟很容易地在她脑子里生了根。
事后,她将医术中的那几页撕下来,悄悄地用蜡烛点了烧毁了。
第47章 47 皇嫂偏要装
狩猎又持续了好几天, 期间众人狩得了不少猎物,有兔子,有麋鹿,处理干净后, 在傍晚时分, 燃起了篝火, 舞娘在火堆边翩翩起舞, 肉类炙烤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飘了很远。
肉还没烤好,便有不少人已经是兴致勃勃了,围场里面圈养的动物常年有着自然天性,活泼不已,肉质自然也很是劲道有嚼劲, 无肥腻之感。
在场的人围着烤肉,闻着酥香,看着鲜红色的肉渐渐地变熟, 渗透出金黄色的油, 已是食指大动, 垂涎欲滴。
相雪露却不然,自从一开始,她靠在旁边的时候,脸色就有些隐隐的发白, 众人将目光集中于眼前的珍馐和歌舞, 倒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对来。
她默不作声地站远了些, 却还是挡不出心头的那股不舒服,便是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热情的舞蹈, 都让她头晕目眩,外加泛些恶心。
于是她便趁了个机会,悄悄地从人群中脱离,来到了一旁无人的地方,默不作声地蹲下来,缓解心中的不适。
未曾想到,有了身子,竟是这般的难受,夜里也因此睡得不甚好了。
她撑着自己的额头,轻轻闭眼,待她回到了京中,定要想法子将那几味药凑齐,狠一狠心,也好彻底了结了此事。
想到这个的时候,她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她终归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冷硬,所以更应该快刀斩乱麻,以免自己心生犹疑。
思绪挣扎间,头顶不期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她懵懵地抬首去看,只见一轮明月之前,负手站立的,果然还是熟悉的那张俊脸。
“皇嫂这是怎么了?”慕容曜微微弯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近日在围场,为了方便,他都没有穿宽袖大衫,今日着的是一件潜龙暗纹箭袖衫,袖口剪裁得体,将将好包着他的臂膀。
他的手臂既不会有那种过分夸张的肌肉,也不会显得瘦弱,一切都是恰好的样子,箭袖紧贴着他手臂上得宜的肌肉,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袖口伸出,他正微笑看着她,伸向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相雪露抬高手腕,却只是抓住了他的袖子,微微用力,站了起来。
“方才只是有些乏味,便先早早地出来了。散心透气。”她心里有些疲乏,不想解释过多,只是如此清淡地说道。
“皇嫂面上看起来很不好。”他轻声道,“若是那群人扰了您,先叫他们撤了便好。”
“如何能扰他人安乐。”相雪露摇了摇头,“是臣妇的问题。”
“皇嫂总是喜欢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这可如何是好。”他似无奈般地叹道。
“唯独有一点不好,便是什么事都喜一个人埋在心里,慢慢消化。”他凝视着她,“我猜,皇嫂又有什么瞒着朕了。”
相雪露心里猛地一惊,勉强才维持住了自己面上的神态,硬着头皮垂下了头:“若是有些身体轻微的不适,算作是瞒着陛下的话,那便是瞒您了。”
他因此凝视了她很久,眸光比这夜幕还要幽黑,忽道:“皇嫂的身体,应当还是有些柔弱吧,待回了京城,朕叫人打开私库,取各类珍稀补药来,给皇嫂养养身子。”
“着太医署,将千年人参磨成药粉,每日一服。”
他随口的关心与厚待,却让她慌了神。
那些补药都与她要找的药材属性相冲,若真喝了,说不定这胎反而越发稳固。
“不必了,陛下,臣妇如今就很好,补药喝多了,反而容易上火。”她委婉拒绝。
正说话间,风吹来了远处烤肉的香味,此时,兽肉已被尽数烤熟,香味越发浓郁醇厚。
彼之蜜糖,吾之,相雪露如今闻了,简直就像中了催命剂一般。
当场便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还哪管慕容曜在不在身前。
这次感觉来得很有些突然,又加之经历了一整个白日的疲惫,更是迅猛。
因为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再呕也只是干呕,直到把胃水都快要呕出来。
呕到一般,她难受地弯下了身子,等这般感觉如潮水一般褪去,她方才躬着身子慢慢平息。
这时,她才发现,一双手在方才悄声无息地覆上了她的后背,有节奏性地轻拍着。
他拍她的力道很是舒服,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难受。
只听他带着薄笑的话语顺着一股儿风也一同吹到了她的耳边:“皇嫂又打诳语了。”
“明明已是这般的严重,却偏要装的无事。”
“便如此担心,朕知道些什么吗。”
慕容曜似有些无奈,还有些难以察觉的纵容:“皇嫂还是安心照管好自己的身子吧,朕并无心思去探究。”
他随时可以知道她的秘密,只要他随便差人去查一下。但是他没有。
相雪露双手抱臂,轻薄的衣裳遮不住这早秋夜里的寒凉,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细弱地说了一句:“谢陛下。”
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不慎腿一软,身子歪倒下去。
疾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短暂的时间让她做不出思考,只是下意思地用双手护住了小腹。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闭上眼睛,重重地跌落在地时,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一双大手有力地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向下坠落的趋势生生阻断。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视野之内,无边无际的漫天繁星,还有他那潋滟春眸里如晚星一般的耀光星子。
他正垂首,低眸,看着她,面上并无明显的笑意,却自带一股风月无边的朦胧风情。
相雪露知道这只是她因景生情的莫名感触,因着下一刻,当她微微站直了身体,他便立即收回了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顿了顿道:“皇嫂的确是重了些。”
她还没来得及红脸,便听他接着说:“是从前太过清简了,如今这般才勉为其难够得上合格。”
他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打趣她体重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在认真讨论她是否清瘦过度,需要多补身子的话题。
相雪露回忆起他的大掌,方才触碰过她纤细的腰肢,紧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便要将她尽数掌控,她柔弱无依,他的掌心温热,好似他不是第一次,而是曾无数次揽过她的纤腰一般。
虽知他没有旁的意图,但她深知,自己与他现在的地位,类比于娇贵不已的雀鸟和冷静自持的猎人。
猎人现在冷眼旁观甚至对雀鸟爱护有加,不越雷池半步,也只是因为他随时掌握着进退自如的能力。他现在对她有那么一丝纵容的意味,甚至明知她说了谎话,也只是装作不知道,不深究,微微一笑而过。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忽然想去探究了,那她所有的底细,与隐瞒都会尽数显现在他的面前,纤毫毕现。若是他那时,方才得知她打掉了他的孩子,他会是怎样的震怒。
相雪露之前没有算到过慕容曜的敏感程度,如今,被妥善放置在她外裳胸前位置的那两页医书,也似突然变得滚烫起来,甚是棘手。
脑海里的那些药材的图像,忽然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皇嫂,夜里寒凉,你既身子弱,便早些回去吧。”慕容曜不经意地提醒着她,十分善解人意。
她沉默着点头,至始至终都在他的目光范围之下。
***
回到京中后,太后举办了一场赏荷宴,广邀了京中贵夫人,作为秋狩之后的点缀,清淡口味。
宴会的前一日,她特地让相雪露将那九尾金钗带上,也好显示对陛下厚爱的重视。
相雪露并不是很情愿,但又不得不遂了太后的意,为显得低调,她并未多带别的头饰和首饰,简单素雅,却没想到一到了宴会现场,所有人的目光便纷纷地投了过来。
只以一根金钗插于乌发之间,却意外变得更显眼了,一时众人目光中情绪各异,看着相雪露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假意没看到这一切,忽略掉身上的视线,以帕半掩着脸,施施然走进了湖畔的亭台。
琴声悠悠,湖面上涟漪微起,所幸的是,虽然目光灼人,但并没有人立即上来。
席间,她从她们的谈话中知晓,乔芊语此次并没有来,听闻是上次秋狩时伤了身子,此时还在府中用药吊着孩子。
“听闻那江夏郡王妃,被太医从昏迷中救醒以后,听说孩子可能不保,立马又当场昏死了过去。”
“啧,自己的夫君靠不住,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相雪露抿了抿唇,心绪一时有些复杂,有些人想尽办法也要保住孩子,有些人,却如她一般,为它的存在日夜难安。
马钱子,益母草,她从晋王从前的药柜里找到了一些,就是剩下的几味药,有些难找,还不能走漏了风声。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她悄然掐紧了手心。
正处在混乱的思绪中时,一位侯夫人上前拜见太后,眼神从相雪露这里一瞥而过,笑道:“这次陛下得了彩头,满京城的人都在想着他会如何处理,最后,竟是将它赠给了晋王妃。”
“今年大选虽延后,却都以为陛下娶后也快近了,原本以为会借此机会漏个风声出来,现在看来,陛下还是更重视孝悌之道。”
“未来的皇后,臣妇如何敢与之争辉呢,只是陛下赐予,不得不受罢了,感念不尽,无以言表。”她尽量平静了语气说道。
说完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是慕容曜求着强塞给她的一般,她倒是连皇后规制的东西不看在眼里了。
第48章 48 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
相雪露这般说, 那位侯夫人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心里想着的是,晋王妃可真是过于谦虚谨慎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 陛下何时对旁人这样过。
或许是幼时一起玩闹过, 多了些情谊在心里吧, 但她也只是揣测, 帝王的心思谁又能懂。
整个赏荷宴上,相雪露为了掩盖自己身体的不适,都没怎么与旁人说话,也无心去赏荷,只是一个人坐在凉亭的角落,以扇半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