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乌。”凤凰唤他,口中发涩。
那人没动,没应,兀自坐着。
凤凰挨过去靠在他腿边,仰头唤他:“川乌。”
她偷偷攥住男人的手指,如同小时候那样晃了晃,委屈极了地告诉他:“川乌,楼下有人欺负我。”
可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凤凰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暖着川乌冰凉的手指,说:“跟我回去,好么?”
男人慢慢抬头看她,眼神却令凤凰感到陌生。
凤凰用双手拂过他的四肢和身体,他背后的骨头磕疼了她的心。
他病了。凤凰知道。他是为什么病的,凤凰也知道。
“走吧。”凤凰又晃了晃他的手,“宝宝们还在家等我们呢。”
终于,男人有了些微的反应。
楼下的叫骂震天响,凤凰在那咒骂间冲他笑:“欢欢喜喜说很想你。”
男人的腿动了动,松开凤凰的手站了起来。凤凰唔了声:“走,我带你回家。”
她走在前头,推开门,让光线透进这个压抑的房间,当她跨出去时,所有的一切在她心里,都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只是一滩水,无论那滩水曾经有多苦,多涩,多酸,如今,都已成了一汪白水,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水就干了,消失不见。
男人不太适应外面的光线,像个孩子般用手捂着眼,凤凰立在不远处等他,等他走过来。
男人慢慢移开手背,目光锁住凤凰,她扎着一把马尾,厚厚的头发甩啊甩的,将阳光断成很多很多截,她站在那样明亮的地方,冲他甜甜地笑。她的眉眼与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小时候她淘气,长大后她也淘气,但他却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他朝她走去,伴着楼下老爹的咒骂。
川海疯了般的闹腾导致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轮椅顺势而下,整个压在他身上,他的手脚不能控制地痉挛起来,抖得令人心生可怜。
凤凰踩着楼梯下去,慢慢走到大门口,川乌在经过老人时停下来,扶起了轮椅。
***
走出来了,就是满眼的翠绿,凤凰拨开枝叶,踏上小道,川乌安静地跟在后头,两人一路默默行走。
疗养院的门口这时已经堵满了人,有个俏丽的小妇人双手叉腰站在院门口,面色不虞。凤凰眨眨眼,饱满的泪珠沉沉地砸下来,落在泥土里,滋润了一旁的花树。她回头朝川乌看了看,又哭又笑的,十分滑稽。
川乌见她哭了,缓缓低下头,只看着那眼泪砸进泥土的地方。
凤凰说:“快来,团子来接我们了。”
川乌跟着她往前走,只看着她一甩一甩的马尾。
“团子!”凤凰分不清哭笑地扑过去。
却……被小妇人一只秀气的手指隔开。小妇人示意她不要靠得太近,一脸我们不是很熟的表情。凤凰一边掉泪一边笑,说:“对不起。”
那原本文静的小妇人突然就炸了,劈手扇了凤凰一巴掌。
真的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啪地一声清脆,让奉盛爷之命,围着疗养院三圈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过的那些黑衣男们都傻眼了。
川乌已经慢慢走到了跟前,他默默抬起手,对着打了凤凰的团子。
黑衣人顿时都聚了过来,全身心都在川乌那只手上。可意料不到的是,川乌一巴掌还没下去,小妇人就又抬手,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团子!”太快了,凤凰拦都拦不住。只能眼见小妇人的半边脸红彤彤地肿起来。
可川乌却回身看,看着凤凰那半边红肿的脸。
凤凰拉着他:“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小妇人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她带着一帮人围了疗养院,却站在门口像个被人狠狠欺负过的孩子,哭得十分伤心委屈。她一哭,凤凰也跟着哭,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团子推开川乌,伸手把凤凰抱住:“你你你你还知道要回来啊?你这个混……混蛋!我讨厌……我讨厌你……小……小鸟!”
“对不起,对不起……”凤凰紧紧抱住她,她当然应该生气,换做是她,也会这样生气的。这三年,她何尝不想她?她们是年少时的玩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们参与和分享了彼此最好的时光。
***
两个哭着鼻子的女人和一个默默无言的男人,被黑衣人送往机场,私人飞机早就安排好了,团子挥舞着小手绢结结巴巴地说一番威胁的话,简而言之就是:“我很快就过去找你,你要是再敢玩消失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凤凰拿自己的一对双胞胎保证绝对不会再消失,团子恩了声:“就,就是去看欢欢和喜喜的,才不是去看,看你。”
凤凰差异:“你知道她们的名字?”
团子在他们登机前终于透露:“川乌,川乌给我们看,看照片的。”
飞机降落在月岛时已经是晚上,机场里人来人往,凤凰发现身边的男人有些害怕陌生人,就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她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取车时他站着不动,好一会儿才坐进来。
往常都是他在说话,她只负责听,但现在他不说话了,所以就换做凤凰一个劲地唠叨着:“要换车了,我也要换个自动挡,川乌你给我换吧?反正你有钱。”
她偷偷看了看,见他不吭声,又说:“就换你那种,里面有小冰箱可以给宝宝们放零食和冰棍,还有立体音响可以放儿歌的车子。”
本以为他不会有反应,却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川乌的别墅空了好久却很干净,可他却很陌生,站在空旷的房子里不肯挪步。凤凰带着川乌去往他的卧室。她说:“我记得是这间,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回我家去吃饭,宝宝们……”
说话时,她推开了那扇曾经路过一次的门。
卧房内的一切,让她说不出话来。倒是川乌无知无觉地走进去,走到一面黑墙前,仰起头端详上面白色的婚纱。56
☆、第57章 为你3
三年前,凤凰住在玉城的一栋筒子楼里,家里很小,卧房里只摆一张双人床,软糖从小就睡在他们俩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床头有一盏小夜灯,是为了防止软糖夜里醒来害怕哭闹。桌上有一个四方相框,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那张相片时软糖还不会说话,但面对镜头十分老练,露着无耻笑容冲着摄影师叔叔甜甜地笑。她的左边,川乌穿着黑色衬衫,她的右边,凤凰嘟嘴亲在婴孩粉嫩嫩的脸颊。
床头柜上铺着若梅闲来无事织的桌布,布上有淡雅小花,川乌每天下班回家都习惯把手表解下来放在桌布上,床边有一张小地毯,凤凰喜欢在这边上床,然后把她和川乌的拖鞋排的整整齐齐。那时候卧房里有个简易的布衣柜,就靠墙放着,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衣服。在布衣柜旁边的墙上,有用铅笔刻下的一道道痕迹,那是软糖从一岁到三岁时的身高刻度。
那时的一切,此刻全都在眼前。
凤凰看着川乌很自然地摘掉手表放在床头柜上,那上面甚至还铺着妈妈亲手织的桌布。然后,川乌抚了抚相片,他们那样幸福的那一刻,永久地留在了相片里。
房间里甚至真的有布衣柜,这明明是栋别墅,这里明明有宽大的衣帽间,但某个人却固执地,将当年那个小卧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凤凰打开布衣柜,毫不意外地看见里面装满了那时他们三人的衣服。
川乌又回到黑墙前,小心摩挲那件精致的婚纱,婚纱上用手工绣着晶莹剔透的钻石,黑色完美衬托了这份洁白和通透,这是川乌最喜欢的黑色。
“很漂亮。”凤凰感叹道。
川乌淡淡点点头,表示赞同。
“为什么还留着?”凤凰问。
川乌抿着唇,不说话。
这是她的婚纱,他们准备举办第二次婚礼前,川乌当着妈妈的面,尽他全力买下了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一件。她很喜欢,只是那时她已经知道,他们不可能会有婚礼,她不会有穿上婚纱嫁给他的一天。
也是因为这件婚纱,妈妈终于是放心地闭上了眼,去找爸爸了。
***
卧房内只开那盏小夜灯,川乌久久站立在墙边,这是凤凰从没见过的川乌,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川乌。她很害怕,害怕他回不来。
“我们去见见白医生好不好?”凤凰将背靠在婚纱上,笑着问他,仿佛去看医生并不是一件大事。
川乌摇摇头,抵触这个提议。
“那你能跟我说说话么?”凤凰问。
川乌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已经不肿了,却还泛着红,在夜灯下,令人心疼。
“不想说吗?”凤凰握住他的手,引着他离开墙边,坐在床上。而她,则蹲在他脚边,仰视着她的川乌。
川乌倒在床上,渐渐地眯起眼,他困了,却不敢睡。凤凰哄他:“睡吧,我不走。”
川乌攥紧她的手,抵在心口。凤凰脱了鞋也躺上去,迎面躺在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
川乌睡得并不好,凤凰只能在他每次要惊醒时抬手轻拍,这招十分有用,虽然睡眠质量不行,但好歹是从晚上睡到了早晨,只是凤凰整夜未眠,一只手酸的差点抬不起来。
一早,就有人登门。川乌正在吃凤凰做的早饭,见到来者直径放下手里的勺子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白医生见怪不怪,告诉凤凰:“喏,他以前就是这模样,有没有被吓到?”
凤凰点点头。
白医生笑了:“恩,其实比起他在商场上的狠劲,我还挺喜欢他这样的。”
“能治好吗?”
“可以啊。”白医生毫无负担。
“怎么治?”
“这就要问你了。”他说。
但白医生这趟来主要不是为了川乌,而是为了凤凰,凤凰一摊手:“拿来。”
白医生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上好的跌打药:“伤哪儿了?我帮你看看?”
凤凰摇摇头:“不用了。”
白医生走后,凤凰敲敲门说:“我去洗个澡,讨厌鬼已经走啦,你别躲。”
门缓缓开了,凤凰笑着揉揉他的头:“去吃饭。”
浴室里,凤凰脱下衣服,露出整个后背和大腿上的紫黑,那是昨天打架时弄伤的,几年没练,确实退步很多。淤青一定要用药酒揉开才行,但凤凰自己只能揉到大腿上的,背后的根本没办法。她咬着牙狠狠揉过后,就开水洗澡,川乌的沐浴露有种青草的味道,味道虽好闻,但实在不怎么持久也不怎么能遮盖药油的气味,所以凤凰在浴室里待了一小时,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五次,差点就要脱皮了才从里面出来。
她出来时,川乌已经在卧房内看了好久的书。凤凰走进去,见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育儿宝典,那是她刚验出怀孕时川乌特地去买的。上面已经注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他却像是从来没看过一样,读的有滋有味。
凤凰问他:“有趣吗?”
他点点头,目光停在她的腹部。
凤凰生软糖时是顺产,生欢欢喜喜倒是遭了罪,双胞胎本就比较脆弱,欢欢喜喜的个头又特别大,凤凰只能选择剖腹。她的小腹上有一道疤痕,三年多了,早就不疼了,此刻却感觉小腹一阵刺麻。
她躺在他身边,看着黑墙上的婚纱,手指缠着他的手指。忽然,川乌覆上她,将她整个笼在生下,定定地看她。凤凰问他:“怎么了?”
他像小狗一样伏在她颈肩呼吸,再抬头时,神色已经不对。
凤凰没敢吭声。川乌抬手从下摆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床边的地毯上。凤凰捂着没穿内衣的胸,撇过眼。
川乌扫了一遍,然后将她翻过来。一翻过来就不得了了,凤凰感觉他将她压得更紧,整个人沉默得可怕。
“没,没事,不怎么疼,就是看着吓人。”凤凰徒劳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