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五爷在外摸爬滚打多年,这点事情对他而言没有半分难为情。既然投石问了路,话匣子便自然打开了:“这一路上辛苦两位小哥了,我们拖家带口的,又有老人和孩子,还多得了刘小哥照应,这才免了苦楚。”
他这话说得好听,刘铁角却心里跟个明镜儿似得,这霍家一家人以往都是富贵之家,出门不是骑马便是坐轿,哪里受过这些罪。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几个身子弱的夫人嘴唇都发白了。便故意摆摆手叹道:“此前那英王府的引泉小哥我也算打过了交道,自然要看贵人几分面子。我们哥俩儿都是按着章程办事,只不过有人不是科班出身,和我们不是一路的。我们有心提醒他几句,他反而将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你说着都是什么事儿呀!?早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是好心给了狗吃!若是连累了你们,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按着章程办事?那意思就是丁老三是没按规矩了?若是按照章程……霍五爷微微一思忖,想起城门口的事情,特意瞅了几眼刘铁角。见对方嘴角含笑,又试探道:“方才瞧见刘小哥同这驿站的官差说话,难道也是熟人?”
“原来一说话,才知道是同乡。”刘铁角眼睛一亮,继而略有深意道,“也能同这驿站的同知说得上话。”
霍五爷微微一笑,又不露痕迹地塞了一包过去。嘴上却道:“出门在外,都是靠朋友相互照应。我们也是守规矩的人,哪里能让刘小哥为难,该办的还是要办,否则明个儿若是被那同知瞧见,只怕还生生连累了两位差小哥。”
☆、第77章 屋子
隔日一大早,霍家人就发现门前多了几辆囚车。众人均是一愣,不明所以,还有几个奶奶和姨娘都开始抹泪,哭得那是声嘶力竭,直言老爷受委屈了,眼瞅着就要晕倒了一般。
霍定姚翻了一个白眼。
她拿眼角去瞅那个丁老三,见其果然黑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腆着肚子身子微微矮胖的当官模样的人,正将人狠狠训斥得口飞沫溅,说着什么他姓丁的到底知不知道王法国法,竟然让一干重犯一路逍遥自在?又说是不是收了贿赂啊?还说什么若不是看在曹大人的面子上,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之类的话。
那丁老三满脸大汗,却要弓着身子连连哈腰点头称是。不管他心头是如何暗骂这个同知是多么愚蠢,又或者是坏了他的好事。总之霍家几个老爷到底是坐上了车,免了脚程之苦。
刘铁角那同乡在一旁翘起了嘴角。还嫌火不够旺一般添了一句:
“同知大人您瞧,那霍家还有女人和孩子跟着,脚程又快不起来。那姓丁只怕也是和他们之间打好了商量,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您想想,前面的坐囚车,后面的走路。这一前一后在路上肯定会拉开距离,万一这女人和孩子没了踪影,偏偏又是通过了我们的审核,换取了官文,倒好像是我们徇私枉法了。”
这同知是个糊涂的,一听这还了得,顿时大怒,对着丁老三大骂道:“蠢货!你就不知道去雇两辆马车吗?一人守着一辆,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他这话一出,丁老三的脸顿时黑得不能再黑。先前几位还在干嚎的奶奶和姨娘却都惊呆了,面面相觑间,竟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们这是有车坐了吗?几位奶奶面上将要一喜,霍老祖宗一眼瞪过去,妫氏浑身打了一个颤,带头哭得更加惊天动地。后面几个反应稍慢的,也加紧了哀嚎。还有的扯了孩子一起跟着哭。
那同知见状,更加得意起来。这犯人的家眷哭得那么伤心,可不是被他火眼金睛识破了诡计吗?
霍定姚却是和霍五爷相视一笑。
有了车马坐,他们的行程也快了许多。不管这丁老三在言语如何刁难,不外乎就是那反复几句阴阳怪气难听的,除了三房和四房还要跟他计较,邢氏和霍定姚这边都当它是耳边风,吹过既忘。二房的一开始还要跟着瞎参合生闷气,但是林氏本就经常昏昏沉沉,金姨娘和翁姨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丢下当家奶奶不管。倒也少跟着去挑事了。
霍定姚轻快地坐在马车车尾。这段时间,她同武安混得挺熟,后者对她倒是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见马车里拥挤,又密不透风,便时不时允了她到后面去坐。反正有好处拿,这点小事情何必多管?只要人不会吹病了便成了。
霍定姚也就乐得用棉布方巾缠了头,护住了双耳。如今已到了二月下旬,但是北方的天还是带了寒冷之气,在寒冷之中,又会陡然出现一点干闷。稍有不慎,更容易染了风寒。尤其是热寒之症,更是吓人得紧。
不过也因着这样冷热交替,路边山峦沿途的景致却有了一点点的绿意,在一片白茫茫的瑟景中特别精神。再加上暮阳打在身上,懒洋洋的。若是直视,也会照得人眯起眼。这段官道不算是大道,反而更像是旧时废弃的古道,时不时还能瞧见一些破败下来的别离亭子,亭子边有参天的古树。在迎风招展的枝头间,三三两两生了嫩芽,错落有致,瞧着让人眼前一亮。
她不由得想起有曾经在书上瞧过的一句诗,叫“嫩蕊商量细细开”,说的正是此情此景。那消融的积雪顺着新生的柳条,一点一滴的从叶尖滴落,远处的山峦起了白茫茫的雾障。那诗的注解还说了什么——雾霭渐起,红尘便远——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意境吧?
她正瞧得欢喜。可惜,车厢里却响起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你还要在外面看多久?”
霍定姚回头一看,四姑娘霍语桐微微打起了车帘子,三姑娘霍荣菡包着头,正一脸不爽地瞪着她。
霍定姚无语,她都避让出来了。她三姐这无端端的怒火怎么还会烧到她身上?她暗暗撇撇嘴,回过头,打定主意不去理会。她们这驾车上坐的都是霍家的姑娘,另外还有三房和四房的几个姨娘。而邢氏和其他几位奶奶,还有年岁小一点的少爷,则坐了前面一辆车架。就因着如此,霍荣菡就觉得她应该“担负”起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马车里太挤了,”霍定姚不解道,“三姐姐方才就抱怨二姐姐踩到了你的脚。反正车厢外面也不是不能坐人,我出来,大家也能舒服一点啊?”
她这话挺委婉的,自从有了马车坐,霍荣菡放佛就活过来了一般,先是挑剔霍语桐坐姿不够端庄。这不是笑话吗?马车摇摇晃晃的,她还硬要人挺直了腰身,坐得端端正正,这长途跋涉本就劳苦,霍语桐这几天没少受折磨,晚上落宿的时候,大家脸色都比徒步的时候缓和了许多,偏生只有四姑娘精神萎靡,几乎是含着眼泪。
她训斥四房的人便算了,这两天却是变本加厉,又数落到了二房身上。二房的林氏和姨娘都在后面的车上,只有二姑娘霍庄莲被分配到了这边。不过是不小心挤了她一下,便挖苦讽刺地说让霍庄莲以后少吃一点,肥成这样,一个人要坐两个人的位置,一身衣服要花两身布料。
霍荣菡变了脸色,脾气是大得不得了:“自己不懂规矩,不要把脏水泼到别人头上!瞧你说的话,不明白的,还以为我是怎么挤兑你,让你到外面吹风受冻的。你最好收起这幅心思,现在大伯父也不是侯爷了,不要以为你是长房的,我这个当姐姐的就教训不得你!”
霍有纤皱眉,抬起头看了一眼霍荣菡。便是郑姨娘和周姨娘都惊讶地齐齐去看她。霍大爷再不是侯爷,那也是长房,便是普通旺族,长房长孙的地位也自然而然高出一分。
霍荣菡见大家都把目光放在自个儿身上,还以为大家都认同她的话。不由得得意起来,她扬起了下巴:“我们府里的女孩儿最注重行为名声,你们瞧瞧她的举止,活像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一般!不仅坐在马车外面抛头露面,方才还同那个什么姓武的粗男人说话!简直不知羞耻!”
这帽子扣得,霍定姚十分无语。三房的韦姨娘一听,撇过脸去,反正是四房找大房的晦气,跟她完全没关系。郑姨娘犹犹豫豫看了周围一圈,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而周姨娘倒是饶有兴致在一旁看乐事,还添盐加醋了一句:“三姑娘说得是,妾身是没女儿的薄命人,若是有,做出这样的事情,非得打死不可。”
只有霍有纤忍不住替霍定姚说了一句话:“三姐姐说得太严重了。若不是十妹妹,我们恐怕还要和六少爷、八少爷他们挤在一起。是十妹妹向那刘铁角和武安求了情,我们几个姐妹才能处在一起的。若被他们不懂规矩的乱分配一气,才是坏了名誉。”
霍荣菡脸上一红,语气一塞支支吾吾道:“那算什么……就算同几位弟弟在一起,也是形势所逼。这也怨不得我们呀!”
霍有纤诧异地睁大眼,道:“古礼有云‘男女七岁不得同席’,想必这一点姐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十妹妹顾全大局,便是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霍荣菡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捏紧了手气愤道:“你就维护她吧。等以后因着她,我们姐妹名节受损,到时候看到底是谁才是真正的中山狼!霍定姚年岁小,往后说亲,不过是一句年岁小不懂事儿掩盖过去了,可我们就……”
她说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额头。她已经破了相,若清誉再受损,等到家族三五年后事情淡了回京,年岁也大了,哪里还有好人家上门……果然霍有纤和霍定姚都是一路货色,一个害了她的脸蛋,还要联手起来害她的名声,谁说不是呢,当初霍元姬,不就是那样被赶出了家门么。
好,既然大家都不相信她,那她就要想办法当众揭露她们的真面目。
晚上一行人便到了凉城。凉城是通州与垫会的交界处,自古是通商必经之处,几百年前也曾是垫会的都府。后来垫会的新都府垫州慢慢发达了起来,这凉城的人烟又逐渐稀少了起来。即便如此,虽说只是一个小城,瞧着还不算十分荒凉,至少要有几座稍大的酒楼和通宵达旦的春香院,听说还有一座书院。只是刚刚日头才下了山,街上就没了人走动,大半的铺子也关紧了门。
按着律法,霍家人被带去了凉城府的府衙。不巧的是,牢房里正好有新关押了一批流匪和大盗,将牢房塞得满当当的。无奈之余,府衙便做主,让他们一行人去了城外十四里处的荒屋。
霍家人起先听着不用下大牢,心里还着实暗自庆幸了一番,却没注意到丁老三却突然变了脸色。
等霍家人都上了马车。丁老三才搓着手,赔笑道:“大人的安排自然是妥当的,只是我这边把人押送过去了之后,倒是不能来聆听大人的教诲了……”
这师爷嘴里说得好听罢了。
——那地方,哪里是能住人的?!他为上面办事,可不是要赔上自个儿性命的。
师爷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装腔作势道,“虽然那地方曾经是关那种人的地方,不过那些事情也过去了三五年了,想来也没什么问题了。否则若真出了事,我们凉城的府衙也脱不了干系……”
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明早你就要押送人出城,到时候要从荒屋过来也不方便,这样吧,你把囚犯押送过去之后,就回来这里等着换通行帖。留下你那两个手下盯着那群老弱妇孺就行了!”
后者顿时露出十二分的欣喜。
☆、第78章 生火
三人得了令,让霍家人上了马车。那武安回头盯了一眼站在府衙门口赔着一脸笑的丁老三,不禁呸一声道:“那个老贼,嘴上说得好听,他溜得这样快,却让我们哥俩守在那种地方,想来那地方肯定是个苦差事。他倒好,可以回来舒舒服服住在府衙里。”
“你说话小声点,”刘铁角嘴上这样说,实则也不大高兴,“别人能回来,是他有那门路。”
同样满肚子疑问的还有霍定姚,她拉住了自家爹,指了指衙门后院,道,“这后面听着静悄悄的,难道关犯人的地方都这样吗?我们在大理寺的时候,里面可是天天吵得人头疼!”
霍大爷正满腹牢骚,闻言没好气道,“这种腌臜地方,偷偷打死人都不为过。难道处处都像京城里那般遵纪守法。咱们没得进去,说不定还是好事呢!好了,你赶紧跟着你母亲上车去,天色那么晚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好生安顿。”说罢,也不再理会她。
霍定姚无奈。她觉得这事情瞧着就十分蹊跷,这凉城才多大点地方,哪里就正巧关押上了那么多犯人?而且那姓丁的可将师爷拉到一旁说了好多话,还瞧见他塞了东西过去呢!该不会故意整治她们霍家的人吧?
可惜这些话,自个儿父亲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左右瞧了瞧,赶紧蹭蹭跑到了霍五爷身边,又将自个儿担忧说了一遍,后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言会提醒众人,又反过来叮嘱了她一番这一路上绝对不能落单,这才让霍定姚微微放心了下来。
刚出了府衙,天公不作美,竟然稀稀拉拉下起了雨来。到了城门口,这雨势陡然变大,哗哗地如瓢泼一般。所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武安心里本就不爽,使劲抽着手里的鞭子,他下手狠,瞧着把那匹瘦马的屁股都抽肿了。
饶是这样,这一路过来,大半的人还是琳湿了身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有车坐,但是车厢老旧,豁风漏雨的,车篷糊得比纸还薄。
霍定姚坐在最后面,有风灌了进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旁的霍有纤关心道:“十妹妹坐进来些,仔细被风惊到了。”
霍定姚摇摇头,示意自个儿没事,又拿脚将车门帘踩牢实了,霍庄莲坐在她对面,一起帮衬着来紧了车帘,果然风一下就小了下去。霍定姚呼出一口气,还好她一见天阴压压的,便主张将马车里的油布拿了出来遮盖上,因此她们这里倒还算好得。
韦姨娘听得外面滚滚阵雷,不由得忧心忡忡,从车窗口朝外张望。可惜外面黑乎乎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瞧得见前面的情况,只能模糊瞧得见两边树影绰绰,张牙舞爪的,似乎有隐约有孩子的声音传来,又似乎没有。这心里一着急,竟然就轻轻缀泣了起来。
跟她在一处的周姨娘见了,她同韦姨娘有两分交情,忍不住道:“姐姐也不用担心,磊哥儿跟着三奶奶,自然会有得照应。”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韦姨娘更红了眼圈,道:“三奶奶还要照顾昊哥儿,只怕我的磊哥儿要吃苦了。他那么小,哪里懂得照看自己……”
周姨娘唬了一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给她打眼色,又去瞅瞅五姑娘。霍有纤安安静静坐着,也不同韦姨娘计较。霍荣菡听了,却冷笑一声:“想必周姨娘也担心着冲弟吧?莫非是怕我母亲亏待了他不成?!”
周姨娘尴尬一笑,早知道她去多嘴做什么。虽然她也着急,四奶奶身边有轩哥儿,一向视她们母子为眼中钉,再加上此前英王府要赎买孩子出去的时候,她不小心露了一点安心,更惹了四奶奶的眼。难道她不忧心当家奶奶做什么手脚吗?可这话,再怎样也只能烂在自个儿肚子里呀!
于是便讨好道:“三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冲哥儿一向敬重他的嫡母。他和自己的哥哥呆在一处,那一架车马又比这架宽敞,自然会强上许多。”
霍荣菡冷哼一声,撇过脸去。只丢下一句,“姨娘明白就好,可别听了旁人撺掇,说出些糊涂话来。”
好不容易到了那荒屋,雨依旧没有收小的势头。不过好歹是有了遮蔽的地方,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下车一看,却顿时傻了眼。
霍定姚也惊住了,她以为荒屋就是没人住的屋子,可能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门窗也不齐全,或者里面结了蛛网,地上全是稻草灰尘之类的。可眼前这个,还多添了一对白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大一个奠字,和着白色的垂招魂幡,一起在夜风中飘飘忽忽。
妫氏第一个回过神来:“这……这哪里是没人住的屋子?这,这,这分明是……”她咽了一口唾沫,义庄两个字终究没胆子说出来。
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霍大爷也十分不满,这样子比大牢还不如,他们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夜?男人们还好,至少只变了变神情,再瞧几个胆子小的姨娘,摇摇欲坠的,脸几乎都白了。孩子更不用提,胆小的几个都哭了起来。便是霍明章和霍荣轩几个年岁大的,都惨白着一张脸。
丁老三却笑了,弹了弹衣袖上的雨水:“这位奶奶说笑了,这屋子里没活人,自然是荒屋了。再说了,凉城的义庄可不在这里,你们运气好,里面就几口破棺材而已,还吓不死人。”他脸色一变,“赶紧进去的,明个儿一早还要出发,可别说我们苛待了你们这些犯人。”
霍家人无奈,雨那么大,就这一会儿工夫,就将鞋子打湿了。瞧这样子,姓丁的也不会让他们再换地方住。可惜霍大爷胆子再大,此刻也不敢一马当先,还是刘铁角上前,将大门一手推开。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正巧一道闪电惊雷下来,那屋子里变被照得光亮。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虽然有一座半残的镇宅兽倒在地上,还有残破的帷幔和杂乱的尘土四处飞扬,隐隐绰绰的是显得有些渗人,不过却没有什么奇怪的牌位和棺材。
霍定姚放下心来,随着大家走了进去。霍五爷去后堂查探了一番,回来道:“后面有几间空厢房,朝西边过去,隔壁还有一个院子,那里面也空了下来。中间有道小门,只要关牢实了,也就没有大碍。”
这让所有人都稍微安了心,只不过这宅子的厢房虽然很多,几位老爷商议之下,还是让各房人集中住到了东边的几间。刘铁角和武安则住到了前院,按照丁老三的说法,这是守在了大门口,也方便看守。
因着害怕,几个姑娘便住在一处。这屋子看得出来是两间寝居打通连在一起的,似乎曾经有过一张架子床,可惜木头都烂得七零八落,床全部都坍塌到了地上。只剩下些黑乎乎的棉絮和稻草混杂在一起,瞧着是不能躺人的。
霍荣菡嫌脏,死活都不用那些棉絮。霍定姚看着那玩意儿也糟心,还好稻草十分厚实,瞧着也挺干净,便动手在地上铺出了四四方方的形状,权当是垫子用了。反正当初在大理寺,大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霍定姚出了一身汗,便自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浑身都舒坦了下来。只不过瞧着方才的成果,不禁也皱了皱眉头。这屋子窗户虽然牢固,但是一下雨,地上回潮,就这样过夜一定会生出病来。她记得方才在柴房匆匆一瞥,似乎看见了许多干柴棒子,顿时眼睛一亮:“五姐姐,我们去抱一些枯枝过来。”
霍有纤正在为难,她也想换一身小衣,可屋子里还有自家姐妹看着呢,这多不好意思。可是若叫她一个人到旁边屋子里,那真是打死她不成的。正为难间,听得霍定姚的话,倒是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生一个炉子?”
“这屋子太冷,我们的衣服都打湿了。若今晚不烘干,明天再淋了雨水,可就没有换洗的了。”霍定姚道,她见过那些用树枝搭简易的支架的,并不难。只要有足够长的树枝和结实的绳子即可。
霍有纤点头,若是这样,屋子里也会更暖和,到时候她再离火堆近些,衣服即便不换下来,也能烤得七七八八吧?
霍荣菡和霍语桐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生火取暖这种事情,她们根本不知道干怎么办,更别说搭个架子烘衣服,那不是下人们才会做的事情吗?而且以前在侯府,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用的炭炉,哪里会生出明火,也不怕点着了屋子?
可是,这夜里确实也太冷了。霍定姚看了她俩一眼,道:“若三姐姐和四姐姐得空,也一并来吧。如今父亲和伯父们还要照顾祖母,伯娘们还要照顾我们的兄长和弟弟,姨娘要烧水做饭,要等她们想起我们,只怕我们都冻得不好了。”
霍荣菡咬唇,心知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这种事情……她坐到一旁,只当没听见。
霍定姚叹一口气,拉了霍有纤抬脚出了门,霍庄莲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霍语桐左右为难,拿眼角看了看霍荣菡,又望了望霍定姚她们远去的背影,最后咬咬唇道:“三姐姐,我去厨房跟你打碗热水过来。”
说完,也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几人一走,这屋子里只留下了霍荣菡一个人。她盯着窗台上那半截蜡烛,随着窗口灌进来的风忽明忽灭的,照得这屋子里也阴森得吓人。不由得心里七上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阴暗出盯着自个儿,还有窗外又多了看不清楚的影子在扭扭曲曲的,一下便觉得心跳如雷,浑身更难受得紧了,她白着脸,偏又不愿意就这样像个下贱的丫鬟一般跟去柴房,心中那股怨气愈来愈强。
☆、第79章 染病
火堆一会儿就生了起来。屋子里不仅暖和了起来,更显得更加明亮。她们还合力,在火堆旁架起了晾衣杆子。此外,几个姑娘还找来了一口锅,正烧着热滚滚的水呢。
在霍定姚的劝说之下,霍有纤终于遮遮掩掩着换下了打湿的衣服。霍庄莲和霍语桐只打湿了鞋子,便也脱下放到了火堆旁。
霍定姚眼尖,只瞧见霍荣菡的外袄似乎也湿了,便劝道:“三姐姐,你也快把衣服换下来吧?你瞧着这树枝干上还有空位,正好放上你的。”
霍荣华神情出现了一丝动摇,朝这那火光瞧去,见霍定姚和霍有纤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搭在上面,只怕到了天明,就会干干爽爽又暖暖和和的。可是,姑娘家的衣服,哪里可以就这样轻易换下。她不由得闪过了一抹羞恼,道:“这屋子里也没有一个遮挡,窗户外面便是院子,万一有人经过,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便是你们不在乎,随随便便就换衣脱鞋的,我却是万万做不出这么羞人的事情的。”
霍有纤闻言,脸上一红,也难堪地低下了头。霍庄莲和霍语桐对视了一眼,虽然她们只脱了鞋,可霍荣菡的话里话外,不也把她们捎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