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原本总是面上含笑的朱氏,如今却一脸紧张,只惴惴不安的跪下行礼。待她起身后,更是低头垂手,看着老实得不得了。
“我此刻请朱姑姑过来的意思,想必朱姑姑也当知道了?”林瑾宁坐在上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刮着茶盖,面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奴婢,奴婢知道。”
事已至此,朱氏反而冷静了,只见她微微挺直了身子,甚至不等林瑾宁再说什么,就先一步开口了。
“不久前奴婢的妹子联系了奴婢,她如今正在澧王妃身边当差。”
此话一出,就是林瑾宁自己也没有想到,朱氏竟然开口就是大料儿,惹得她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嘛。”
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林瑾宁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便作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不甚在意的随口应道。
见林瑾宁这个态度,朱氏也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好一咬牙接着说:“奴婢原来不过环贵妃娘娘身边的二等女官,并不算太得主子倚重,倒是奴婢的妹妹,却原是环贵妃娘娘跟前最得脸的那几个里头的,不过因为之前藏得深,并无人知道罢了。”
“……你接着说。”捧着茶盏没了动作的林瑾宁微微垂目,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是……”朱氏暗暗的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早前,奴婢的妹妹透过……府中的钉子向奴婢传话,让奴婢尽快获得娘娘您的信任,再仔细盯着王爷与您二人,之后每一旬向前院一个唤作‘高桐’的跑腿小厮传信。不过,奴婢面上应了,但……”
说着朱氏微微抬眼瞧了一下林瑾宁,糯 迷論 壇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继续开口道:“奴婢胆子小,不敢随意勾结外人,故而本也没打算做什么。”
“嗯……”
林瑾宁勉强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轻轻点一点头,留朱氏一个人在心中闪过无数揣测。
朱氏在下头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林瑾宁的回应,到底扛不住了,朱氏不由得忐忑道:“娘娘,奴婢……”
这时,沉默许久的林瑾宁到底还是开口了。
只见她突然抬起头,一错不错的审视着朱氏,话语中充满怀疑的问道:“我且问你,你说你胆小不敢勾结外人,但转身就将你妹妹的事都告诉我了。你连亲生姐妹都不在乎,我又如何能相信你此刻是真的忠心,而不是在故意‘获得我的信任’呢?”
“……回娘娘的话,奴婢妹妹本是继母所生,与奴婢打小不和,不过因为她自认与奴婢同忠于环贵妃娘娘,加上奴婢与她到底是姐妹关系,这才……”说着朱氏暗暗抬眼瞥了林瑾宁一眼,又道:“奴婢当初最早是由母家送到先于贵人身边伺候的,而奴婢的妹妹却是由族中直接送到当年还是太子侧妃的环贵妃身边的,故而,宫中也没几个人知道奴婢与妹妹的姐妹关系。”
“哦,是这样啊……”林瑾宁微微挑眉,立时明白了朱氏话中的意思。
一番话下来,也不过是朱氏在表明她妹妹才是真正忠心于环贵妃的,而她,却只是个半路上被接手的,且姐妹二人还自幼不和……这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同是一家姐妹,两人在环贵妃心里的地位却相差许多的情况。
不过,这话中到底几分真假,林瑾宁自己会判断,可不是朱氏几句简单的暗示就能让她相信的。
☆、第五十五章 朱氏事毕
“我再问你,方才澧王妃初到的时候,却用那不同平常的眼神看你,这又是为何呢?”
眼见着朱氏粗略上看来似乎真没什么问题了,林瑾宁反而更加谨慎,便干脆抛出这样一个看似模棱两可的问题出来。
“这……”听到林瑾宁这个问题,朱氏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澧王妃看起来为什么会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难不成,是她那个妹妹告诉了澧王妃什么?
突然,朱氏恍若福至心灵一般,竟想到了一种可能。
“回娘娘的话,奴婢想起来了。”这话让朱氏说得格外有底气,只见她恭恭敬敬道:“奴婢那妹妹那时候递消息进来联系奴婢的时候,奴婢为了搪塞,便说奴婢在娘娘这里并不受宠,便是日常也不过只自个儿待在屋子里不得出来罢了……奴婢想着,是不是奴婢那妹妹曾与澧王妃娘娘说了些什么……”
这话说完,朱氏又偷看林瑾宁一眼,见她仍无动作,又不由得心中忐忑起来--毕竟方才这理由只是她猜测罢了,谁知人家信不信呢。
果然,林瑾宁的确不怎么信这个说法,依旧只自顾自接着问。
“你不是说你在环母妃那里不受宠?再加上你又说……宫中无人知道你与你妹妹的姐妹关系,可见你二人长得当不会很相似……”说着,林瑾宁随意瞥了朱氏一眼,只见她露出一脸恍然大悟又更加不安的表情,这才满意的接着说:“莫非你与四弟妹曾经见过?不然,她怎么就像是认识你一般呢?嗯?”
“奴婢,奴婢也……”许是因为奴婢应当是娘娘您身边现存的唯一的女官?
当然,这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敷衍的话,朱氏是不敢说出来的。
当日,那个吊死在她隔壁的荀氏不得善终的下场,朱氏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以至于到了如今,每每她打从曾经荀氏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经过时,都会暗暗加快速度走。
话是这样说,可她是当真不知道澧王妃如何会认识她啊!
林瑾宁可不等朱氏想出个说法来,又道:“还有,你说你妹妹是继母所生,与你关系不好,但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加上环母妃势大,谁知道你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
“……”
朱氏嘴巴动了动,还不待她说话,林瑾宁又开口。
“更何况,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又怎么向我证明,你如今说的这么多,不是只想着要获得我的信任,而故意告诉我的呢?”
林瑾宁这三连击,直唬得朱氏汗如雨下,故而林瑾宁便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氏满脸的紧张。
“朱姑姑,你可还记得,那个不久前才因为私通而羞愧自尽的荀氏?你也是我身边的女官,我可当真不想你也出了这样的事儿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对,林瑾宁就是威胁朱氏,她要让朱氏记得,那个自以为聪明、妄图骗过她的荀氏,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头,甚至到死都拜托不了一个“私通”的罪名的!
听到这里,虽说面上并不大看得出来,但荀氏之事也的确将她吓了个通透的朱氏,也终于熬不住的“噗通”一声跪下,伏地拜首以表忠心。
“娘娘,奴婢当初虽然的确是环贵妃娘娘派过来监视府中的,但因为奴婢没有把柄在环贵妃娘娘手上,因此也并没有得贵妃娘娘的全部信任,故而……贵妃娘娘才会又派了那荀氏来。”说着朱氏又顿了顿,也不敢抬头观林瑾宁脸色,只暗暗咽了口口水,这才接着说:“再有,奴婢不似奴婢的妹妹已有家小,奴婢至今未嫁,因而也不曾有什么余的牵连,奴婢此生不过想安然终老罢了……请娘娘恕奴婢直言……咱们照王府虽无飞天之运,却也能保得平安,奴婢所想,不过安然到老。”
“呵。”
闻言,林瑾宁不由得坐正了身子,颇有些好奇的盯着朱氏轻笑了一声。
真没想到,这往常瞧着也就是寻常的朱氏竟还能有这见地。
朱氏倒是被林瑾宁这一声轻笑吓到了,只以为是林瑾宁依旧不信任她的缘故,因此她立时又赶紧抖着声音道:“奴婢还知道……府中除了那高桐以外,还有几个人,是奴婢曾在环贵妃娘娘那里见过或者听过的,娘娘容禀。”
“……你起来说。”听见朱氏知道些许眼线,林瑾宁反倒重视了。
如今林瑾宁虽然用自己带来的下人和司瑁真正信得过的下人将整个主院、库房和采买三处至关重要的地方护好了,但府中其它地方那几乎无处不在的钉子,依旧让她担忧不已。
毕竟荀氏那次的事情犹还历历在目,若非她长了个心眼儿提前让陪房们将那整个西偏院都围住了,只怕当日他们三家王府结盟的消息就能给人送到环贵妃的案头上去。
而虽说当时那事情并没有对照王府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但林瑾宁每每想到之后环贵妃派来夏内侍的那时候,就不由得有些后怕。
还好她听到消息就当机立断使人唤司瑁回来了,不然,她或许撑得过一时半刻,但若过了一个时辰呢?两个时辰呢?她又拦得住几时?
若当真让那夏内侍在荀氏无屋子里找到些什么,或者顺手栽赃些什么,她可当真不必活了,更遑论还让那一群大男人进了后院呢。
就因为这个,林瑾宁如今便更不可能这样轻易就相信朱氏了,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林瑾宁也一定要查一查再说,更遑论此刻还不过是结论未定的时候。
却说这时,朱氏被林瑾宁唤起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林瑾宁的什么其它的指示,因此她也只好惴惴不安的低着头等待着。
林瑾宁也琢磨着应当怎么办。
思虑许久,可算是打定了主意的林瑾宁,沉吟几息便道:“那小桌上有纸笔,你将你在环母妃那里听过、见过人的名单都写下来,包括你见到这些人的时间地点和猜测,都写下来。”
“……是,奴婢遵命。”
中心听到林瑾宁的吩咐,心中已经猜测万千的朱氏这才略略安了心,却又忽而醒悟一般明白林瑾宁这做法的意思--这是要她留笔供啊,这字要是写了,她便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朱氏不是没想过隐瞒一些东西不写下来,用来作为自己护身的后路。
但一来,她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所想也不过只是好好终老,最好还是得主子器重、信任的过得好的终老。
二来,她也的确有些被那天荀氏的事情吓到了,且观其整件事,虽然她不曾知道全部,但连听带猜也猜到几分--她如今伺候的这位照王妃娘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若真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便不能有所隐瞒,不然,日后若被人发现,估摸着她也会是和那荀氏一个下场。
而三来,便是因为私事了。
朱氏是家中嫡长女,因母亲体弱生下她不过几年就因病去了,而父亲为了嫡子,便很快便娶了继夫人。
要说天不遂人愿呢,这继夫人的头一胎,竟然也是生的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这个跟在澧王妃身边的女官小朱氏。后来又过了几年,那继夫人方才得了个儿子。
奈何如此,可朱氏与小朱氏之间的龃龉,反而愈发严重--在盛隆,便是同母所出,其嫡长女与嫡次女的地位也是会稍稍差一些的,更遑论这两人一个是元妻所生的长女,而另一个只是继妻所生的次女。
而这也是为什么,朱氏当年能通过关系进宫伺候贵人,而小朱氏却只能到当时并不受宠的太子东宫,去服侍太子侧妃的原因。
也因此,朱氏嫉恨小朱氏因有母亲,所以往日所有份例都不合规矩的比她高出一线,而小朱氏也暗恨朱氏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嫡长女身份。
日久天长,两人之间的仇,也就这么结下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如今多年过去,两人之间竟会风水轮流转。
原本是伺候妃嫔的朱氏因为先皇去世、新帝登基,被重新分配到了那时已经是环贵妃的秦氏宫中,刚好又比原本只是伺候太子侧妃的小朱氏的待遇差一线。
再加上多年前,环贵妃还是太子侧妃时就已经为身边伺候的几个女官选好了人家。而那时时局动荡,朱氏伺候的于贵人又身份低下没能力为她安排什么,加上朱氏在分到环贵妃身边后,因为小朱氏的排挤而更是不受重视,久而久之,她的婚事便被这么有意无意的给耽搁了下来。
多年颠簸,让朱氏自然而然练出了一副笑面人的本事,便是她妹妹,都不知道她心中藏着这么多恨事,还以为她已经认命了、死心了,只安安分分为环贵妃办事,待到日后许些银子,再为她选一个好养子养孙,为她养老送终。
却不想,养老送终的事情,朱氏自己也可以去办,只要得到主子器重,任谁都不敢为难于她,那她又为何非要守在环贵妃这条船上呢?
不过,朱氏这些心思,小朱氏不知道,闵巷榆和环贵妃也不知道,于是,此时朱氏的毫不保留,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约摸过了一刻钟,朱氏终于写完了字,待得字迹干得差不多了,她便径直将一叠儿纸递过来,由锦绣半途接手,再转递给了林瑾宁。
林瑾宁眯着眼睛一点一点慢慢的看这厚厚的一叠儿纸,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屋子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听闻一些小小的呼吸声。
此刻,林瑾宁满脑子已经被怒火填满了。
若朱氏没有造假或者隐瞒,那么,这纸上写的这么多人,应当都是环贵妃的人。
首先就是司瑁几个乳娘,果然无一例外,四个全部都是环贵妃派来的。该庆幸这么多年司瑁都一直以“胆小没用”的样子示人吗?不然,他哪里活得到这么大!
再往下看,府中原大厨房掌勺大厨,采买处的刘柄一家子,还有好多不显眼的丫鬟、内侍们。
就这么看,这环贵妃简直掩饰都不想掩饰一下了,竟是不放什么暗线,径自当成“明线”了!
等看完这一叠儿纸后,林瑾宁已经对朱氏所写的东西信了有一半了,但到底该问的问题还是要弄清楚的。只见林瑾宁道:“……你不是说你在环贵妃身边并不受宠吗?除了那些原本就在瑞安宫当值的以外,还有这么多人,怎么就个个都被你发现了?”
此时朱氏已经平稳了下来,也知道自己成败就在此一举,故而也不隐瞒,只直言道:“回娘娘的话,那大厨房的掌勺,是奴婢偶然发现不对劲的,虽说并不一定是环贵妃娘娘派来的,但也肯定不能轻信,而那采买的刘柄一家,便是要帮与奴婢递消息的高桐传信的人家了。再加上奴婢早前在宫中之时,曾也特意留意奴婢妹妹为环贵妃娘娘往各处传过消息的事情,而这里头剩下几个人,都是奴婢曾经见过的。”
“是嘛。”知道了想知道的消息,林瑾宁也缓和了许多,只是沉吟片刻,方道:“这样吧,打明儿开始,你便跟在我身边吧,然后想个法子递消息出去,就说你已经得到我的信任了,那高桐那条线,我留着有用。下去休息罢。”
“是,娘娘,奴婢告退。”从林瑾宁这里得了准话,朱氏也安定了,便也不多说话只快步退下。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还好她没有隐瞒,不然,如今只怕便不是这个结局了。
反观林瑾宁,正捏着那一叠儿纸,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六章 杨蕙出嫁
十一月初九,是朝阳长公主嫡六子秦觅与督察御史杨桓之嫡长女杨氏大婚的日子。
因这一回情况特殊,故而司瑁与林瑾宁甫一出门,就是各自分别进了一辆马车,一个去上朝,一个则径直往杨家去。
--因这回受朝阳长公主要求,秦觅这一场原本于情于理都应该放到驸马府的婚礼直接就在长公主府办了。因此,司瑁便要先去上朝,等下了朝再带着贺礼往长公主府而去,而林瑾宁,却一大早就要作为杨蕙的娘家人往杨家赶去。
就为这个,原本起得就早的司瑁,愣是被不知怎么兴奋不已的林瑾宁给闹得不得不又早起了小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