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将那木匣子往林瑾宁面前一推,道:“三弟府上昨儿个送来的拜礼我们爷和我都极喜欢,多谢三弟妹费心。这里头是一套墨云梳,权当我这嫂子一点心意。”
“谢大嫂。”林瑾宁面上含笑,只坐着微微作出一个福身的动作,便招手使身后的锦绣将匣子收下。
墨云梳的原材料墨石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矿石,医言常用此梳梳头可使秀发光泽柔顺,就这么一套,其价值几乎比得过昨日林瑾宁送到勋王府礼品的总值。
头一回见面这勋王妃就如此大手笔,倒叫林瑾宁没有想到。
“还有我的。”只见章氏也不甘于人后,满脸笑意的亲自从身后的女官手上接过一个长盒,从中拿出一副卷纸,且一边径自打开一边道:“到底是见面礼,总不好太寒酸。我听闻三弟妹擅字,又犹爱定犀皇后的,我便特特寻了一副定犀皇后的《钩戈赋》来,虽不是弟妹擅长的转梅体,但到底聊胜于无,只盼三弟妹喜欢才好。”
“多谢二嫂,我极喜欢。”说着林瑾宁便赶紧从章氏手中接过,亲自卷好了交到锦素手中。
不得不说,章氏的这份礼物真是送到林瑾宁心里去了,故而此时的林瑾宁虽然还不至于忘形,但到底还是无可避免的略有几分失态。
“两位嫂嫂的礼真是极好,我真是再喜欢不过。”说着林瑾宁便起身实打实给两人福身一礼,又半真半假的笑道:“今儿个便让我小家子气一回吧,能得了这两样心头爱,却真是值得。”
见林瑾宁喜形于色的样子,姚氏与章氏也就干脆受了她的礼。
不仅如此,章氏还两手一拍,直笑道:“哎哟,弟妹这性子我可真是喜欢!我与大嫂一样,都是最利落不过的,平日最不喜欢那扭扭捏捏、万千心眼的,就弟妹这样的性子,一看便是与我们相同,真是极好!”
闻言林瑾宁眉心一跳,又趁着低头的功夫瞧见姚氏的脸上也满是赞同,林瑾宁便知道,这是两人在示好于她了。
“当不得嫂嫂夸赞,只要两位嫂嫂不嫌弃我死板就好。”说着林瑾宁便红着一张脸重新坐下。
却见章氏捻着帕子遮嘴一笑,道:“说什么死板?林家家风严谨规矩是出了名的,也就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弟妹这样的人物!”
姚氏也点头道:“弟妹莫谦虚,林家一门都是好的,莫说你娘家那几位再优秀不过的哥儿,单说你与林二小姐两个在去岁赏花宴上的表现,实在可堪京中未嫁女子之表率。”
听见这话中似有旁的意味,林瑾宁张张嘴,刚想试探试探,却听章氏又接过话头道:“我听说弟妹与林二小姐感情甚好,且去岁赏花宴那日林二小姐还曾出言维护弟妹?哎哟,我可真是羡慕,瞧瞧我娘家那个小丫头,整日只知道撒娇卖痴从我这儿往她屋里倒腾东西,我也不指望她维护我,只求平日少折腾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番话说得林瑾宁心绪转了万千道儿,但却实在闹不明白这两人今日的最终目的,故而只好先装傻跳过这茬再说。
于是林瑾宁便低头作羞涩状,轻声道:“那是令妹与二嫂关系好呢,瑶儿与我也是如此相处的。”
不想姚氏却忽然道:“我却听说林二小姐最是乖巧懂事的,单看那日能放下矜持为了弟妹你出言,未免自己的姐姐受了委屈,这胆量心性却不是寻常女子所有的。”
说话间,姚氏还紧盯着林瑾宁脸色。
不想林瑾宁却只是抿嘴一笑道:“我代瑶儿谢大嫂夸奖。”
见林瑾宁油盐不进,姚氏与章氏相互对视一眼,两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奈。
章氏转回头,稍有些直白的问道:“林二小姐这样孝悌的女子,自然当得夸奖!倒是我们家那个小丫头,平日竟只有我让着她的……方才弟妹你说与林二小姐平日相处与我和我妹子相处得相同,难不成在家中弟妹也从来都依着林二小姐的?”
闻言林瑾宁心中狂跳,一个原本模糊的想法在她脑中愈发清晰。
故而,林瑾宁便干脆循着直觉,直视章氏道:“毕竟是亲姐妹,若瑶儿当真下定决心要什么做什么,只不太出格,我这做姐姐的,又如何拗得过她?左不过只能依着她罢了。”
“当真?”章氏忽而惊喜道,忽又自觉过于外露,却也不遮掩,反而顺势抓过林瑾宁的手,真心实意道:“要我说我们的性子果真是再相似不过,真该天生就是好友的!既然这样,我此刻也就放下话--我也不叫你什么‘弟妹’了,竟平白的疏远,我便直唤你‘宁儿’,以后你有事无事的,尽可到我悉王府递帖子,随时来找我便是!我若无事,或也会到照王府寻你,你却莫嫌我烦才是。”
章氏话音刚落,姚氏也点头道:“我日后没准儿也会去叨扰,宁儿可千万莫嫌弃。”
“怎会,宁儿再欢迎不过。”
林瑾宁面上依旧一派平静,只带着微微羞涩,瞧着倒是寻常样子,又有谁知她内心里的惊涛骇浪--
勋王府与悉王府早早联手了,外头却没听见一点风声!
二人毫不避讳将此事告知于她,且还想要拉着她拉着司瑁一同入伙!
此时林瑾宁总算稍微抓到些前世四皇子落败的真相--一个手无兵权又并无太多出彩之处的光杆皇子,今上睿智,若不想江山不稳,又如何能将皇位交给他?
只是不知道,原本一贯与四皇子交好的悉王府,又是如何与四皇子交恶的?又是如何在环贵妃眼皮子底下与勋王府连成一气?
林瑾宁想不明白,但她却知道此刻是个大好机会,她只需一把抓住就好。
等等,正在思索的林瑾宁忽然转过头看向亭子旁边的荀氏,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不过,这荀氏,是留不得了!
☆、第四十一章 荀氏之死
一回府,林瑾宁便想以“风寒”为由将荀氏先软禁起来,再说其它。
不想一到房中荀氏便先一步跪地前行几步,语气沉重的几乎恳求一般道:“娘娘,奴婢本是平旎公主身边的教养姑姑,与公主感情深厚,奈何公主早几年远嫁和亲……环贵妃娘娘答应奴婢,只要奴婢平日给她传些消息,她便求皇上将公主召回京……奴婢进府至今却并不曾做过什么,娘娘明鉴!”
“呵!召平旎公主回京?这鬼话你也信?”
林瑾宁勾着嘴角,将手中捏着一个茶盏轻轻放到了榻几上,又似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荀氏面皮下的紧张,缓缓道。
这话不单说给荀氏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因为荀氏的话,林瑾宁一个字都不信!
林瑾宁垂下头,暗自思索对策。
这荀氏是环贵妃赐下的,而如今照王府新建,这之中不知有多少奴才有外心,未免其中有人与荀氏串话,在林瑾宁想出办法之前,这荀氏势必见不得外人。
不等林瑾宁想出什么法子,荀氏又急急道:“奴婢与环贵妃娘娘原本就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断然不会拿奴婢一条命赌,还请娘娘信奴婢一回。”
被打断了思路的林瑾宁原本有些想发火,正准备先随意应付几句时,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此时正是章帝十四年秋冬,而章帝十五年春,和藩反了,平旎公主与她生下的两个女儿,尽数死在动乱中。
而那日子倒着算回来,只有不到半年时间,故而此时,朝中也的确传出了些风声来。
若这样说起来,荀氏的话倒真有几分可信。
只可惜林瑾宁并不知道这荀氏是当真有求于环贵妃,还是原本就是环贵妃的人,故而只能先将其困起来--若此人当真规规矩矩的,自然平安无事,若她自己忍不住想要做什么,必是一条死路!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便挂了笑,只道:“我不知荀姑姑话中有几分真假,但你既然所求不过是平旎公主回京一事儿……呵,如今说这个也早了些,我明日正要出门,到时候荀姑姑也与我一道儿去。”
说着,林瑾宁便招手使锦绣过来,道:“我记得粉莲的爹爹娘亲都是手上有两把子力气的?荀姑姑平日在府中也没个使唤的,你便将他二人唤来,今儿个便在荀姑姑房外守着罢,好让荀姑姑睡得安稳些。”
锦绣听了愣了愣,但立时便反应过来,一行礼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这时林瑾宁又转过头问荀氏道:“荀姑姑,这样可以?哎呀,荀姑姑竟还跪着呢,快些起来,都是我忘了。”
荀氏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色,只恭恭敬敬对着林瑾宁磕了个头,道:“谢娘娘。”
只这“谢”,不知是谢林瑾宁让她起来,还是谢林瑾宁没有立刻处置了她。
“荀姑姑不必客气,锦素,领着荀姑姑回去休息。”林瑾宁转了转腕上的镯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是。”
锦素领着荀氏下去,林瑾宁却盯着荀氏的背影看了许久,眼中的暗流愈发深沉。
荀氏,你可切莫让我失望啊。
是夜,照王府中一片安静,偶有几声鸦啼,也在这静夜中被放大数倍。
子时三刻,原本宁静的王府后院突然闹腾起来,将司瑁与林瑾宁惊醒。
“外头出了何事?”
司瑁睡得迷迷蒙蒙却突然被吵醒,只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疼,便不由得拿手按了按太阳穴,林瑾宁见状便赶紧上来,拂开他的手,为他按摩。
“回王爷、王妃娘娘,瞧着似是后头西侧院出了什么事。”
此时,原本在外屋守夜的锦绣先开门看了看动静的出处方才道。
“西侧院?”林瑾宁眉心一跳,心道来了,便赶紧作出一副焦急样子,赶紧起身道:“莫不是锦罗她们怎么了?相公,咱们去看看吧?”
“也好,”司瑁想一想也起身穿衣,又道:“西侧院里住的都是你带来的陪嫁们,此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你莫急,总归有我呢。”
“……是,相公。”司瑁的安慰叫林瑾宁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高兴,若非此时还有戏要唱,只怕林瑾宁都想抱着司瑁撒撒娇不动了。
两人套好衣裳,司瑁又等林瑾宁略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再喊上两个内侍并锦绣便一起往西侧院而去。
一到西侧院外头,林瑾宁便看到此时已有许多下人出来看热闹了,这一群一群的人几乎将整个西侧院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让,让让,王爷王妃来了,都让让!”
此时,平日一直在书房给司瑁磨墨的小许内侍便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锦绣扶着林瑾宁,另一个内侍护着司瑁,几人大步往里去。
待两人走进院中,一院子下人就都跪下行礼,司瑁赶紧叫起,又道:“何事引得你们吵吵嚷嚷?”
“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张和家的,”此时上前回话的正是受了林瑾宁吩咐的粉莲的娘亲徐氏,只见她从容不迫回答道:“今儿个半夜,奴婢出来……起夜,因有些怕黑,便喊了奴婢老伴儿一道儿,却没想到竟无意看见黑夜中有个人影在动,奴婢吓得不行,唯恐是什么贼人,便喊了老伴一并上前,将那贼人堵住了……那贼人此刻正在那儿跪着。”
说着,徐氏便用手一指,司瑁与林瑾宁顺着看过去,地上跪着的赫然是常在司瑁身边伺候的一个二等侍从。
林瑾宁对这侍从倒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有意引导着问道:“这人你们是在何处看到的?”
“回娘娘的话,是奴婢在……在荀姑姑窗户外头看到的。”说到这里,徐氏的声音愈发低了,若非此时场面鸦雀无声,只怕林瑾宁还听不清这话。
“荀姑姑?”林瑾宁脸上涌起一阵惊怒,复又道:“是了,荀姑姑人呢?此刻怎么不见她?去几个人看看。”
“是,娘娘。”此时那小许内侍便立时出来,又叫了几个力气大的侍从一道儿去门边,先是敲门没有人应,只好让侍从们将门撞开。
“啊!”
屋里的情形让小许内侍吓得一声惊叫,就连后头几个侍从,也狠狠惊了一惊。
荀氏自尽了,正面朝着门口,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死不瞑目。
“里头如何了?”听见惊叫声,林瑾宁赶紧问道。
“王……王爷,娘娘,荀姑姑她……上吊身亡了……”小许内侍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道。
“什么?”闻言林瑾宁也吃了一惊。
今日这事的确是她一手安排的。
西侧院原本就是司瑁特意留着给林瑾宁的陪嫁下人们住的,故而,这一整个大院子里头,除了朱氏荀氏以外,其他都是林瑾宁信得过的人。
而早在荀氏被锦素领着出去之后,林瑾宁便喊了锦瑟安排下去,务必使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里的男人将整个西侧院团团围起来。
这样到了夜间,西侧院院门一关,旁边围墙又是贵族家惯有的高墙,寻常男子都难得翻动,更遑论女子?故而荀氏若当真要与什么人勾连,便只有叫一个男子翻进来。
而林瑾宁面上故意只要粉莲家的两个守着她,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若今夜荀氏没有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安安分分等着明日林瑾宁将她带到杨家去,最多以一个“冒犯”罪罚了,再使个法子逼得环贵妃与她撇清关系,虽说荀氏以后在得到林瑾宁的信任前估摸着都没什么自由了,但到底也是平安了。
只没想到,这荀氏还真是中了林瑾宁的计,当真忍不住与外头的人勾连。
可见什么与平旎公主感情深厚的话,都是假的!林瑾宁不由恨恨想到。
唯独没想到的,就是自觉走投无路的荀氏竟会这么烈性,不惜以自尽来逃避。
思及此,林瑾宁立刻便作出一副惊怒的样子,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男子是谁?为何半夜到这西侧院来?荀姑姑是真的自尽,还是他杀?”
说着林瑾宁又转过头对着司瑁使了个眼色,道:“爷,此事涉及外头,妾身不好管,只请爷给荀姑姑一个公道!”
司瑁一见林瑾宁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便微微垂了垂眼,应道:“王妃放心,本王必会查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