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说那晚我带着你是纵马闹市?你瞧瞧你自己……”话未说完,他见卿如是瞪过来,忙握住她的手捏捏她的骨头,笑吟吟地改口道,“你瞧瞧你自己,被我这混账带坏了罢?看学这套把我们根正苗红的小祖宗给累的,汗珠子都出来了,来夫君给你擦擦。”
他抬袖要擦,卿如是心知他是在逗弄自己,哼哧地甩手不理,径直往府里走。边走,边斜眼去瞥他,问道,“月陇西,你最近很嘚瑟是不是?”
“没有啊。”月陇西故作疑惑,跟着她走了一截路,“我不一直都挺嘚瑟的么。”
卿如是一噎,竟然无法反驳。
怼不过他,卿如是愈发恼,月陇西也不说话,跟在她身后往前走就是了。
他倒要看看,压根不熟悉路的她能走到哪去。
谁知卿如是七拐八绕地仍是绕进了西阁。月陇西第一个站出来给她鼓掌,满脸都写着惊叹于她的才华,边鼓掌,还得边摇头笑赞,“妙啊,小祖宗真是妙。半刻钟的路,您硬是多绕了三刻钟。妙啊。”
“月陇西!我……?!”卿如是抬手要打他,还没打到他身上,就被他偏头紧闭一只眼开始瞎叫唤的神情给破了功,最后没有绷好自己合该恼羞成怒的情绪,竟气着气着就笑出来了,“你好烦啊!”
月陇西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裹住她冰凉的手暖在自己掌心里,倜笑着低头凝视她。
卿如是敛起笑,抿唇低下头不看他。耳梢微微发烫。近日她好容易就害羞了,不晓得为什么。
缩回手,卿如是稳住心绪,转身穿过走廊要往屋里去。这走廊她早晨去敬茶时应该也有路过,但走得急,没有注意到这还有一间房。且门上落了锁,瞧着像是新锁。
卿如是莫名心怦,停下脚步指着这间房好奇地问,“为什么要上锁?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月陇西一讷,稍微思忖后,月陇西道,“是一些收藏罢了。都是旧物,害怕下人进去清扫会弄坏,所以就给锁上,不准人进。”
他只说是收藏,却没说是有关于她的收藏。简而言之,这里面存放着关于秦卿的一切。他没办法跟卿如是解释为何自己珍藏秦卿的东西,也还没做好把真相告诉她的准备。饶是她如今已经不再记恨,饶是她与自己一笔勾销,月陇西仍是不敢这么快就赌。
昨晚他躺在她身边时还不可思议地感慨,他们竟然成亲了。这回他是明媒正娶。对他来说今生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太过顺遂如意,自己不应该得到得这么容易。或者说,他与她之间从来都很不容易。今生反常得令他害怕,所以他担心稍有不慎,得到的就会破碎。
“哦。”卿如是点点头表示理解,继而又对他口中所说收藏十分感兴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吗?我也喜好收藏,这次搬进来的嫁妆箱子里还有许多我精挑细选的藏物,平日里都是我自己打理。我很有经验,不会给你弄坏的。”
月陇西微滞涩,抿了下唇道,“……改日罢。我择个好日子让人清扫干净了你再进去看。”
明显的迟疑让卿如是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婉拒。似乎没料到自己只不过想看收藏,却会被拒绝,她稍愣了下,明白过来这间房里藏着的可能是些他不愿意告诉旁人的秘密,而非什么普通收藏。
她有些疑惑,却不敌蓦地升起来的失落和难过。尽管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因为他不愿意告诉自己而难过。
须臾,卿如是压住情绪,迟缓地点头,“哦……好罢。那我们先去吃饭。”
月陇西点头,跟在她身后继续走。走着走着,就盯住了她垂在身侧微微蜷曲的手。
他伸出一根指头想去触碰,犹豫片刻,才牵起来,把她的手裹在掌心。
卿如是抬眸看他。
他斜睨过去,挑眉笑。
卿如是低头,心底萌生出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方才心底的难过被此计消除,又像是让刚才的难过更难过了些。总之,很矛盾,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
两人净手用膳后,卿如是沐浴更衣,先爬床睡了。月陇西将平时不常看但随手翻过的书统统浏览了一遍,在确认的确没有“袭檀”二字后,他只好先搁置下,跟着就钻进被窝去抱卿如是。
卿如是知道,却不打算再推他下去,只装作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谁知月陇西忽然颔首在她耳畔吹了口气。卿如是的耳梢立马就红了,与耳垂处色差明显,却还要装睡。月陇西看笑了,凑到她耳边轻说,“耳环没取,我帮您取。”
语毕,他伸手在她的耳垂上摸索起来,直痒得卿如是拼命咬牙皱眉方忍住睁眼的冲动,半刻钟过去他才把一只耳环取下来,惹得她呼吸都不稳了。
月陇西笑,“另一只就不取了罢,再取我怕你忍不住生扑了我。我可是好人家的清白男子,你若要逼我为娼,我就收你一百两银子一次。”
他笑睨着卿如是的侧颊,似乎比方才更红了些。如此,骚话说够了,他终于消停下来,搂着她睡去。
因着成亲,皇帝放了他三日假。次日便是他休息的第二日。
国学府一大早派人来给月陇西传消息,说是叶渠亲自登门,府内崇文党皆出门相迎,硬生生将府门堵得水泄不通。
叶渠在采沧畔长期戴着面具,崇文党是头回晓得他的真面目。大多都没有料到,采沧畔的主人竟然会是前朝叛臣叶渠。
一时间,崇文党的心情有些复杂。
按理说他们是后辈,女帝王朝覆灭那时他们的年纪还小,的确没必要揪着这一个点放到已经是晟朝天下的当今继续非议。
且叶渠在采沧畔待他们不薄,常组织崇文党举办诗会,也常掏钱请他们吃酒,有什么珍贵稀罕的书籍字画都会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实在没有必要再追究这个人在生与死一念间作出的选择。
但是,他们这么想,平民百姓不会这么想。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多年的人突然钻出来,还被已入国学府的子弟们迎接,不引起争论是不可能的。
月陇西早吩咐过国学府预留位置出来,只是国学府众人都不知道他说的人是叶渠,一时为难,不知该不该请进门。
“您要去国学府看看吗?”来传话的小厮问。
月陇西淡然笑,“不必。午时三刻之前,圣旨就要下来了。”他幽深的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的桃树下有一道倩影。卿如是正在给挂在树上的几只鸟喂食,旁边站着皎皎和一名脸生的丫鬟。
丫鬟似乎是跟着前晚那一批人从郡主的院子里调过来的,都是为了给卿如是使唤。他平日里又不用丫鬟。
卿如是细白的手指捏着食物细屑搓揉,身旁的丫鬟笑说,“这几只鸟儿可真好看,颜色鲜亮极了。奴婢可听说世子以前从不爱养鸟的,都是因为夫人来了才买了好几只,有意讨夫人欢心!”
她会说话,皎皎听了友好地冲她笑。卿如是听了却蹙起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字眼,“听说?为何是听说?”
丫鬟一愣,不知她为何角度如此刁钻,忙解释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三月前刚进府,先前也只是在郡主那边伺候,只与世子接触过几回,并不清楚世子的日常习惯。所以前晚跟着一众姐妹从郡主院子里过来时听她们讲了些忌讳。她们提到世子喜静,不爱养这些闹腾的莺雀。”
卿如是挑眉,三月前……时间竟也和月陇西提到那位故人时差不多。她低声问,“三月前,跟你一同进府的丫鬟多吗?”
那丫鬟思忖了番,摇头道,“月府有规定,寻常不会乱买丫鬟,管家是看奴婢可怜才将奴婢买回来。那时候应该只有奴婢一人进府。”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卿如是的视线已经在她的身上周游了起来。
她紧抿住唇角,瞧着眼前的这名丫鬟。
丫鬟是鹅蛋脸,眉如远黛,杏眸含春,鼻若悬胆。兴许是前段时间受了苦,肌肤不够雪白细嫩,但她胸。脯丰。腴,玲珑有致的躯体被包裹在干净简单的浅粉色衣衫下,教人瞧着便觉得酥了腿,且她声音娇美,一开口说起好听话来便如树上的黄莺唱曲般动听,试问哪个男人不会动心?
自己是个女人都动心。
卿如是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胸,然后转头看向房间,透过窗正好看见月陇西在往这边看,她霎时有些闷闷不乐,郑重地将鸟食交给皎皎,皱起眉叮嘱道,“我不想喂了,你拿着好好喂。喂肥点,鸟胸。脯肉最好吃了,明天把它们都送到厨房去。”
第七十八章 哄祖宗
说完, 卿如是转身离去, 留下皎皎和那名丫鬟站在原地讷然地面面相觑。
她不打算回房间跟月陇西共处一室, 反倒朝府外走,打算去逛逛书斋,然后回家看看卿母。
这厢刚走几步, 月陇西就跟了出来,边与她走, 边问道, “卿卿要去哪里啊?”
卿如是瞥他, “我回家看娘。”
“明日就回门了,届时我陪你一道去。”月陇西拉住她, 笑道,“你若今日去了,咱娘还以为我欺负你,让你受了委屈。你也不想惹得她担心是不是?”
言之有理, 卿如是思忖一番,心底妥协,脚却仍是往府外挪,“我去看叶渠。”
“看叶渠做什么?他这会正被人围观呢, 咱们懒得去凑那个热闹。”月陇西再度拉住她, “待请他入国学府的圣旨下来了,他正式住进国学府后咱们再一起去探望。”
饶是心底再次妥协, 卿如是仍旧接着往前走,“我去书斋里看书。”
“家里不是有很多书吗?”话毕, 月陇西瞧着卿如是蹙起的眉,微微一顿,迟疑地问道,“小祖宗是不是哪里不高兴了?谁惹的?”
你惹的,就是你惹的。卿如是不予理睬。
她觉得月陇西就是个花心枕头,表面上对她千般好万般好,背地里却又和他郡主娘那么远的院子里的小丫鬟勾搭在一起。分明已经在信中对她透露出确认了这位故人的意思,而今两人竟还装作不认识。
他左一句“小祖宗”,右一句“怦怦”,其实都是花言巧语。难怪世人常说男人的嘴是骗人的鬼。
月陇西瞧她气鼓鼓的模样,一时失笑,“该不会是我惹的罢?为什么啊?”他想起自打昨晚不让她看收藏后她就没说过话,晚上还装睡不肯搭理他,他心底明了了几分。想必是觉得他为人不够坦诚。
他只得无奈地笑道,“那好罢,我们去看书。看完书去给你挑胭脂好不好?”他回头望了眼,看见树下那名丫鬟,如果没有记错,今日晨起时应该就是她给卿如是绾发上妆的,他招手唤她过来。
“奴婢巧云给世子和夫人请安。”她恭顺地施礼。
月陇西吩咐道,“你跟着我们,一会为夫人挑选称心的首饰和胭脂。”
巧云应好,卿如是却霎时站住脚,用一种窥破奸。情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两人,莫名觉得登对之后神情就变得恹恹地,心底烦闷,便往回走,很失落地摇头呢喃,“不去了,我不想去了……”
语气近似于看破红尘。
月陇西一怔,疑惑地“唔”了声,转身跟着她往回走,犹豫地牵起她的手,却被挣脱了,他再度牵起,与她十指相扣后才问道,“为何不去?”
卿如是不答,余光瞧见巧云还跟在后面,她便微微叹了口气,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月陇西竟被她的样子惹笑了,“是我的错吗?还是小祖宗自己一时想不开了?”
卿如是回到房间,坐到书桌后去,自顾自地扒着书看。
巧云站在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看向月陇西用眼神询问,月陇西使眼色示意她下去。巧云迅速施礼退下。
饶是她走得快,但两人这无声的交流落在卿如是的眼中,就成了眉来眼去。她郁闷地支起下颚不去看他们。看书罢,书里什么都有。
她翻了两页,发现这本书写得竟然是关于如何喂养莺燕,她默然给合上了。随手又拿了一本,看了一页,发现这竟是一本讲述世家子弟与小丫鬟久别重逢后相知相爱的话本子,她又给合上了。
算了罢,书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卿如是愁眉不展地捧起两腮,盯着空中一点,忽然想起了月一鸣。还是月一鸣好,好歹他能做到一生一世只喜欢她一个人。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他那样的。
月陇西亦撑着下颚看她,笑吟吟道,“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我先给你认个错好不好?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以后不好生孩子。”
卿如是瞪他,翻出一摞纸,拿起墨锭要研墨写字,手还没挨着,月陇西抢先道,“我来,我来给你磨。”
卿如是没跟他争,当真提笔蘸墨写起字来,不再理会他。月陇西不知哪里惹着她了,但就这般瞧着她翻书写字也很舒坦,他一手支下颚,一手拿着墨锭在墨池里随意打圈,眼睛都搁在卿如是身上,唇角还挽着笑。
如月陇西所料,午时三刻之前,国学府迎来了圣旨。待宣旨的公公回去后,国学府大开府门将叶渠请了进去。圣旨虽开了国学府的门,却也将坊间的舆论和争议推向高潮。
得知这个消息后,卿如是十分担忧叶渠,仍是打算趁早去看望他。毕竟按照月陇西的说法,届时她将崇文遗作修复出来,都是叶老帮她顶罪。叶渠背负着袭檀给他编织的莫须有的骂名这么些年,到时候又要帮她顶个罪名,年纪大了还受这些折腾,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想着,她也不写了,起身收好纸笔。月陇西微挑眉,“又想去选胭脂了?”
卿如是不理睬,唤小厮备马。月陇西一路跟着她,见她似是去国学府的方向,待快要到时便提醒道,“前面有卖笔墨的,不如给叶老带些好用的去,权当是恭贺他入府了。”
卿如是依言拉马去挑选了上等笔墨,月陇西给了银子,发现她都不等自己的,无奈地笑了笑,挥鞭去追她,与她并辔而行,“小祖宗,你别这样,我都不晓得我哪里做错了,你什么都不说,我现在慌得紧,我怕你回去就休了我。那我岂不是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就成下堂夫了?恕我直言,这样我以后会没人要的。”
她不理,月陇西继续笑着烦她,“哦……我知道了,你不是想休了我,你是琢磨着今晚把我踢下床,不让我睡床了是不是?好好好,我打地铺,我今晚睡地铺还不成吗?榻我都别想睡了,我不配。”
她依旧不理,月陇西惨笑道,“还气呀?该不会地铺都不让我打,难道要我就着地毯躺了便是?”
“没让你不睡床,你睡你的。”到国学府后卿如是才嗫嚅着回道,勒绳下马,她又有些懊恼自己竟然会允许他继续跟自己睡,于是又改口道,“我去睡榻。”
月陇西跟着下马凑过去笑,“那怎么成呢,小祖宗身娇体贵的,着凉了可不得把我给心疼死。啊,说着说着,我这颗赤子之心已经隐隐开始疼起来了呢……”
卿如是顿住脚步,忽然转过身,皱眉望他,神情严肃,“我告诉你,你别再嬉皮笑脸的。我不吃这套了!”
她这般生气委实有点可爱,月陇西失笑,见她瞪眼,他又立马收敛起笑,故作肃然道,“那好,我现在是端庄稳重的月陇西了。卿姑娘先请——”
他说着,抬手礼貌地示意她先走。卿如是咬牙,哼声转头。
两人见到叶渠时,脸绷得一个比一个难看。叶渠吹了吹胡须,低头边整理书边问,“怎么了这是?现在最惨的人竟然不是我?”
卿如是将要送的笔墨递去,说明了来意。
“没什么可担忧的,放心罢,我活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了。”叶渠虽然嘴上这么说,神情却有些黯然。他整理书本的动作一直未曾停过,书桌上还摆放着几只陈旧的匣子,他将匣子累到一起,最上面的那只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