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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让他们更加惊愕的,是天子竟然当堂就给驳了回去!
  不仅驳回了虎符,还驳了卫远山请求卸甲丁忧的陈词。
  这下,所有朝臣都面面相觑,虽然历来天子夺情臣子丁忧折子的事并不罕见,但那也都是天子看重的肱股之臣才会如此,可……这卫家上缴兵权,又恰要丁忧,这种时候,顺水推舟的准了不才应该是一劳永逸吗?
  建帝段铭启不动声色的将文武百官们的精彩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只觉得荒谬得想笑,一不做二不休,他随后就当庭下旨,擢升安国候的侯爵之位为国公,卫昊阳为国捐躯,就令其子卫远山袭国公位。
  卫远山的长子卫肃衡,战功彪炳,封九门提督,戍卫京畿,接管西山大营,原西山大营的统领则领受皇命驰援白海,剿灭水师叛军。
  次子卫邑萧封指挥同知,幼子卫辰修尚未及冠,封龙禁尉,入御林军历练。
  这数道旨意一下,在百官心中不啻于是惊雷一般。
  这样的提拔和信重,几乎算是将皇帝自己的安危,和这整座京城,全托付给了卫氏!
  这已经不是信重二字可以言说的了,这是为人君者,在用自己的性命,向臣子证明——他信他!
  同样震惊的,还有卫远山等人,虽然之前在边关见到了带伤而至的段铭承,那时卫家人就对段氏新帝的人品有了底,知道不是兔死狗烹之人,但段铭启的坦荡程度却依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短短一瞬过后,卫远山这个冷硬的汉子双目已经发红,伏地称臣。
  这一场接风,建帝段铭启向全天下证明了卫家在圣人心中的地位。
  而被这一场君臣交心给掩盖过去的,就是一道极不起眼的任命旨意。
  ——圣上加恩,准拓跋元鸿改从母姓为裴,赏鸿胪寺礼赞一职,唯望恪尽职守,不负天恩。
  等这一整日的忙碌过后,建帝也才有空去见自己一别数月的胞弟。
  銮驾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被飞羽卫给告了状,于是兄弟二人甫一见面,连礼见和寒暄都还没来及,第一要务就先传了太医,摁着段铭承给他看伤诊脉。
  段铭承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然而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一落入建帝眼中的时候,就已经让他黑了脸,再等听太医说当初没有好好调养,遗留的隐患只怕已成顽疾之势,段铭启持续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简直点滴不剩,阴着一张脸在那直转圈。
  段铭承一见他皇兄这副神情心里就知道要糟,果然,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劝解之前,段铭启就已经咬牙切齿的下了禁令——伤好之前禁止出京,如果真的成了顽疾,一辈子不好,那就一辈子不许,他一个当皇帝的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弟弟?
  ——反正现在有钱了,再多几个也养得起!
  刚刚荣升为暴发户的皇帝陛下憋着一肚子火气,却也没忘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这一次到底是劳苦功高,如果不是段铭承及时送到了粮饷,也就不会有这一次的西北大捷,虽然已经是亲王品级,晋无可晋,但东西还是有的,御笔一挥,流水介的东西就送进了靖王府。
  看着段铭承忍笑的表情,乍然暴富的皇帝陛下只回了个恶狠狠的眼光——朕有钱,朕乐意!
  倒是段铭承,传了候在宫门外等着恭迎他回府的靖王府主管进来,责令从那一批连他都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的东西里,挑出一批送往卫家,反复叮嘱了是要亲眼瞧着送给纪姑娘,这才令他自去安排。
  转过头来,就看见他皇兄两眼放光,段铭承也不掩饰,微笑道:“回头选个日子,我领她来给兄嫂问安。”
  皇帝陛下刚刚还沉着的脸顿时就回了暖,憋了半天,满怀欣慰的拍了拍段铭承的肩。
  ——他这个弟弟,终于也到了开窍这一日。
  “回头叫钦天监选个吉日,朕给你们赐婚。”
  段铭承顿时无语:“人家姑娘还没及笄……”
  “先赐婚再说,婚期反正不忙。”
  他这小弟一晃都及冠两年了,一天到晚干的都是凶险的事,让他天天提心吊胆,如今好容易相中了个姑娘,他这做兄长的,怎么也得先替自己小弟把姑娘给看牢了,不然回头被人抢了怎么办?
  段铭承哭笑不得:“皇兄你……”
  ……他还没把那姑娘骗到手呢,直接赐婚这哪里能行?按那姑娘的心性,即便赐婚旨意难以违抗,却也不见得就会真心欢喜,他是想娶王妃,可他不想强迫她。
  好说歹说,甚至被逼无奈,不得不承认了自己还没能撩动芳心,收获了无良兄长的好一通嘲笑,这才勉强摁住了他皇兄蠢蠢欲动想要赐婚的心。
  而纪清歌这边,却正对着一院子东西发呆。
  ……这么多东西,她连搁都没地儿搁!
  她到了卫家之后一番相认暂且不提,卫家人简直是恨不得把她这个被纪家苛待了十多年的外孙女儿给宠上天去,拨给她住的地方是精心收拾出的不说,光是卫家人自己一批批送来的东西就已经塞满了院中的空地。
  卫家老太君见她身边只有珠儿这么一个小丫头,原本是想拨她院子里的仆人过来,还是纪清歌给拦住了——卫家到底边关多年,那边连年战火,卫家除了有几房世代跟随家主的老家仆之外,使唤人手并不充裕,又是初至帝京,这偌大一座府邸都还显得空荡荡的,她又哪里能要外祖母的使唤人。
  最后还是舅母杨凝芳劝住了老人家,只道回头请了官伢子来再挑进府一批,将各处人手都补足了,老太君也才罢了。
  虽然拦了大半,但到底也还是领回了一个叫曼青的大丫头,帮着珠儿伺候起居。
  如今她住的这间院落,满院子的东西,就不说纪清歌看着发呆,珠儿和曼青两个也都面面相觑——这么多东西,光是登记造册再核对入库,就不知道要忙到哪辈子去……结果还没等她们主仆三人发完呆,已经又有靖王府的人带着一堆东西指明要送给纪姑娘。
  “给姑娘请安,这是我们王爷特地嘱托要亲自交给姑娘的东西。”靖王府的主管满面笑容的指着身后那抬着的一溜箱笼说道,又特地捧出一个小匣子:“这是王爷特意吩咐交给姑娘的玉瑕膏,说让姑娘擦手用,王爷说了,如果姑娘还缺什么,回头他再送来。”
  还?纪清歌噎了半天,原本想要推辞,但那面团般一脸和气的王府管家却道:“姑娘要是不收,回头王爷指定责罚小的,明天我们王爷会来接姑娘进宫,姑娘若是有话,不妨见了王爷之后亲自言说。”
  “进宫?我?”纪清歌愕然。
  “我们王爷是这么说的。”主管笑吟吟的答道。
  纪清歌顿时忐忑起来。
  这一份忐忑,直到第二日靖王府的车驾如约而至,她都还有些惴惴的。
  “段大哥,为什么要我进宫?”
  马车上,纪清歌有些不知所措的拧着纤长的手指。
  ……她说是卫家的外孙女儿,但世人礼法从父不从母,她论理即便是除了族,出身也依然是个商户。
  商户女,有什么资格进宫面见帝后?
  “别怕。”段铭承看不过眼,修长的手指将那春葱般的指头轻轻拨开,温声哄道:“你在白海救了我的命,我兄嫂想要见见你当面致谢,乃是人之常情,你只安心就好,兄嫂都很和气。”
  ……这……倒也说得通。
  纪清歌总算心中有了几分底,然而靖王的车驾刚刚抵达禁宫,后面就疾行追来了一辆华丽的双驾车马,和靖王的车驾一前一后的同时停在了宫门外。
  马车还没挺稳,就跳下一个身穿桃红遍地金十八福湘水裙的明媚女子,打扮得娇俏可人,满头的珠翠耀人眼目,一眼看见刚下了马车的段铭承,顿时笑颜如花,提着裙摆直奔了过来——
  “表哥!”
  第111章
  飞奔而来的姑娘满面都是喜色,衬得本就青春妍丽的脸上更显娇媚,由于她步速极快,那散开的裙摆直接飘成了一瓣轻柔的花,遍地金的料子在日光映照下星星点点的闪耀着细碎金光,就如同是一支磷光闪耀的蝴蝶,轻盈的挥着翅膀扑了过来。
  “表哥你怎的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回来了却又不告诉锦薇一声,要不是锦薇时刻留意,都几乎要错过表……”
  这娇俏明艳的女孩还未来到近前,一连串的话语已如黄莺出谷般劈头扔了过来,然而还没等她口中话语说完,却突兀的定在了原地。
  “表哥!”
  燕锦薇双眼死死盯着刚扶着段铭承的手从车上下来的纪清歌,又是惊讶又是愕然,芙蓉面上刹那间就露出了敌意——
  “——她是谁?!”
  从这姑娘甫一现身,纪清歌就敏锐的察觉到段铭承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顿,神色中也隐隐夹杂了一丝不耐,纪清歌心中有些疑惑——这姑娘一口一个表哥,想必应该是他的表妹才是……可他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见到熟人的表情……
  不等她想明白,那姑娘纤纤的手指就已是毫不客气的指住了自己。
  “表哥!她是谁?为什么能和表哥同乘?!”
  纪清歌顿了顿,原本想要出声的念头在看到那少女一脸的敌意和不善之后便被她打消了。
  ……虽然是初次见面,这姑娘她也并不认得,但……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她可半点都不陌生。
  前世今生,那个被纪家宠得娇蛮无礼的纪文雪,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脸色。
  于是纪清歌半点没犹豫的收回了原本因为对方是段铭承表妹而升起的善意,只当没瞧见燕锦薇那恨不得隔空将她戳出个洞来的手指。
  她不做理会,段铭承更加不理会,扶着纪清歌下了车驾之后,将她打量一下,见她身上那件素色锦缎斗篷的丝绦有些松,便亲手给她解开重系了一回,直到上上下下再没哪里不妥当了,这才牵了她的手准备入宫。
  “表哥——表哥!”
  如果说之前纪清歌的出现还是让燕锦薇心中惊愕,敌意初生的话,段铭承后续动作轻柔的给纪清歌整理仪表,又竟然会去牵她的手,已经让燕锦薇娇俏明媚的脸上浮出了戾色——
  “表哥,她——表哥等等——”
  燕锦薇心中火冒三丈,她表哥素来清冷,她也不见怪,可这女人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就敢对她视如不见?
  而且她——她还有脸和表哥牵手!
  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纪清歌此时怕不是已经要血溅宫门,虽然已经转身而行,但她到底是习过武的,这样近在咫尺的敌意即便是在背后,也依然让她暗自皱眉。
  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波动,段铭承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正见到燕锦薇气冲冲的想赶过来,只冲宫门左右的禁军侍卫喝了一声:“拦下!”
  短短两个字,让原本看到他转身的燕锦薇一脸喜色刚刚挂上脸就猝不及防的冻在了那里。
  “表哥!”
  “皇宫禁地,无召不可入。”段铭承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两名当值的侍卫:“任是什么闲人都往宫里放,要你们在此何用?下值后自去禁卫所领罚。”
  一语说完,也懒得看那因了他这一句‘闲人’而泫然欲泣的燕锦薇,更懒得看那两名禁军的一脸菜色,依旧牢牢牵着纪清歌的手两人并肩而去。
  “表哥——表……你们让开,谁敢拦我?!”
  那两名禁军刚因了燕锦薇无端受了靖王殿下呵斥,此刻哪里还敢放她进宫?只牢牢拦着不肯放:“姑娘别难为我们,靖王殿下的吩咐您也是亲耳听到的。”
  燕锦薇气得脸色煞白:“你们敢拦我?我娘是大长公主!”
  然而别说她了,就算此刻真是大长公主亲至都没用,除非有进宫的牌子,否则今儿个谁来都得拦!
  就靖王一句话,他两个待会换了值就得去领板子,再不严加把关的话纯粹是这禁军不想做了。
  身后的喧嚣嚷闹随着脚步不停渐渐远去,纪清歌有些疑惑的偏头望着身边人。
  “怎么?”
  “不要紧吗?”纪清歌轻声问道:“她母亲是你长辈,不会被说闲话吗?”
  段铭承好笑的握了一下掌中温软的手儿,温声道:“她在我和皇兄面前摆不出长辈的谱,你也不必在意,这其中的纠葛一句两句说不清,回头有空了我再和你慢慢讲,你只要记得,任他是谁,你都不要让自己吃亏受委屈便是了。”
  听到身边少女乖乖的应了声‘好’,段铭承眼中便浮起笑意,一路上曼声给她介绍着些宫里的景色,直至行到了坤宁宫的门口,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就十分自然而然的,握着纪清歌的手走了进去。
  即便是心中早就知道今日来的就是靖王心仪已久的姑娘,但皇后季晚彤在看到两人手牵着手迈入宫室的时候,眼中依然浮起一丝惊讶的神色。
  ……她这个小叔子,从小也算是吃了不少苦,长大之后掌管刑部做的又尽是查案缉凶这方面的勾当,性子早就养成了迫人的冷峻,虽然面对她这个皇嫂的时候会有意识的温和一些,但……这样锋芒尽敛温润和煦的神情,她做了他十三年的长嫂,还是第一次见。
  他牵着这姑娘走进殿门的样子,就如同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个女子的手,而是稀世的珍宝一样。
  他的所有凌厉锋芒在她面前都像是一柄安安静静收入了鞘中的宝刀。
  短暂的惊讶一闪而逝,季晚彤的目光不期然望向了纪清歌——是什么样的姑娘家,才能让在外人面前向来不假辞色的靖王这样精心爱护?
  饶是季晚彤身为皇后,百官家中的女眷们不知见过多少,在甫一看到纪清歌的时候,心中仍是一动——
  ——这姑娘周身的气质,连她这个阅人无数的皇后,都觉得世间罕有。
  如果说仅仅是相貌出众,这在季晚彤心中根本激不起什么涟漪,朝臣济济,文武百官家中的嫡女庶女,里边也不乏有花容月貌的,但纪清歌身上,却比其他女孩儿们多了一分难以描述的纯澈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