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断他话语的几乎是所有人的异口同声。
那人闭了口,船上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
茫茫海上,如果没有遇到船只获救的话,那么段铭承面临的就是要在没有食物没有淡水的海上存活六天……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半晌还是坎水率先打点起了精神:“我们算上征用的渔船,一共有五艘船只,从宁丰码头外开始,各自分散搜寻,不要考虑航线远近和正确与否,搜寻面积尽可能扩大,三……不,五日后,再在宁丰会面。”
“炮舰走的路线不在航路上,也就是说,如果大人无恙,他可能在的位置也就不确定,网要尽可能撒得大,才会增加寻获的可能性,五天之后若……”
“不能……就这样回去!”欧阳拖着哭腔:“若是头儿有什么不测,我们有什么脸活着回去?”
“放屁!”坎水红着眼圈怒喝一声:“大人交代我们押解人犯和赃银,大人的嘱托都完不成,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飞羽卫?”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还是巽风挡在中间:“五天之后,我带巽组和欧阳留下,坎水你负责继续押送回京。”
“你……”坎水苦笑,若是可能,他也不想就这样回去,他们做下属的,失落了主将,他难道就有脸去面见天子?
等到了御前,要让他怎么开口呢?
坎水默默的垂下眼。
他是靖王殿下一手教出来的,殿下教他,用他,赏识他,殿下若是不在了,他……便以死谢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给宝宝们捋一下时间线:
飞羽卫这边离开白海前往宁丰至今八天
商船离岗一天,夺了炮舰一天,女主落海漂了一天,栖燕礁三天,离开栖燕礁直到现在
他们各自计算的时间点不一样,但大时间线是对的上的哈
第84章
碧空如洗,昭昭朗朗的覆盖在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之上,晴空水色宛若一体,水天相接之处更是难分彼此,然而这样的景色在纪清歌眼里却只剩了麻木和乏味。
她和段铭承两人离开栖燕礁已经两日,除了刚离去的时候,还可以根据她自己的凫水速度和身后远去的岩礁来估算一下大致的距离和方位之外,这整整两日,除了海水和天空,她就再没看见过其他东西。
她的体力早就已经到了极限,多日以来滴水未沾,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坚持到如今的。
或许……曾经入口过的那点鱼肉里面有着些许水分?
但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又能当什么事?
在这海中浮浮沉沉了两天两夜之后,纪清歌早就榨空了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现如今,她也只能是死死扒着船板,光是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脱力昏迷而沉入大海就已经极大的考验了。
同样挣扎在生死边沿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段铭承。
那一块船板虽然比被风浪卷走的那一片要大上几许,其面积和浮力也依然不能同时支撑她和段铭承两人的体重。
第一日的时候,段铭承曾想和她互换一下,毕竟在水中推动船板的她才是体力消耗最大的那个人,纪清歌却抵死不肯,后来她甚至又一次爆发了怒火,这才逼得段铭承妥协。
她体力耗尽,还能扒着船板歇息。
他若下水,胸口的伤处再沾到海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第一日。
而第二日一整天,段铭承都没有醒来过。
没有了回天丹的药力支撑,严重的伤势加上多日来的缺少食水让他情况进一步恶化,但纪清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毫无办法。
好在普通伤药还有,虽然比不了回天丹,却也多少聊胜于无。就连喂他吃药他都没什么反应,还是纪清歌硬撬开了牙关才喂了进去。
第二日一整天,纪清歌都在提心吊胆,隔一时就要伸手去摸他的脉,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这里甚至不像栖燕礁,还能有一处干燥的地面可以给他换药,更没有在礁石边徘徊游弋的鱼儿可以供她二人暂时补充体力,此时此地,头顶是万里苍穹,身下是沉沉浪涛,唾手可得的除了海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干渴的程度已经到达极限,纪清歌恍惚的胡思乱想着……她怎么就没和师父学过祈雨呢?
就如同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又或许是老天终于眷顾一次,当天夜里,纪清歌半睡半醒之中是被落在脸上的雨滴给砸醒的。
疲累到极点的心神恍惚了许久,直到她弄明白了那从天而降的究竟是什么,这才又一次振奋了精神。
“段大哥!段大哥!下雨了!”这是绝境中突如其来的希望,纪清歌欣喜之下连忙去摇段铭承的肩膀,然而此时的段铭承却依然昏睡不醒,没办法给她回应。
雨水让她凭空生出几分力气,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便只将那已经空了的回天丹的药瓶仔细放好,自己双手在瓶口上方围成一个碗状,尽可能的多收集一些雨水流入瓶中。
海上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一场雨,也不过就是一个来时辰就停歇,直到天晴,纪清歌也没能装满那个小瓶。
但,那毕竟是淡水。
对于现在的她和段铭承来说,比金子还贵重的淡水。
极度的干渴就如同有人在脑海里叫嚣着,催促着,让她赶快喝掉那瓶水。
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纪清歌抿了抿早就干裂得不成样子的唇,捧过那小小的瓶子,极其珍惜的抿了一口。
一口水,含在口中,几乎舍不得下咽,心里不断有声音催促她——再喝一口。
但纪清歌却无视了那近乎勾魂般的诱惑,将瓶口凑到了段铭承干裂的唇边。
“段大哥,喝水。”
每一滴水都是无比珍贵,不能有任何的浪费,纪清歌先撬开段铭承紧闭的双唇,这才倾斜着瓶口,将水慢慢的,一点点的,滴入他口中。
统共,也只有四五口。
纪清歌不知道这微不足道的几口水到底能不能让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所有。
更多的……她也……
纪清歌正要收起药瓶的手突然顿住,视线直直的落到了她自己被海水泡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上。
她……好像确实……还有更多。
茫茫大海之上,又迎来了一次日出,段铭承也终于又一次醒了过来。
首先意识到的,就是口腔中浓浓的腥甜气息,但他却并未过多留意。
他自己的伤势他心里有数,肺部受伤严重,脏腑也受到冲击,会内出血很正常,只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都尽量咽了回去,免得吓到那个小姑娘……
想到纪清歌,段铭承心中一沉,急忙偏过头目光寻找着她的身影。
纪清歌双臂趴在船板上,头颅枕着自己的手臂,正合着眼歇息,段铭承心中松了口气。
“清歌……”他轻唤了一声,纪清歌却并没有醒来,段铭承伸手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
纪清歌早就在海中游得脱了力,现如今也只能两手死死的扒着船板才能避免滑落,左手盖在朱红色亲王袍服宽大的袖口下面,右手惨白惨白的,因为寒冷和疲惫,紧扣着船板的指尖都是青色的。
段铭承尝试着想把她拉上船板,但就不说船板本身的浮力早就验证过无法支撑他二人的体重,就算能,他这个时候也早就没有那个力气。
几次尝试都无功而返,倒是终于惊醒了那疲惫不堪的少女。
“怎……段大哥?你醒了!”意识刚刚回笼,纪清歌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段铭承冲她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不久。”纪清歌压根不说实话,只回了一笑:“你睡了大概两个时辰不到。”
说着不等他再问,就高高兴兴的汇报:“刚刚下了雨呢。”
段铭承虽然察觉这丫头可能在信口开河,却毕竟无处查证,也只得不做追究,原本想要撑起身来,却到底没有力气,不等他再试已经被纪清歌一把按住。
对于一个重伤之人,段铭承能够撑到如今,已经算是奇迹,就连他自己,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胸口的伤处在海中漂流的这几日纪清歌没有办法给他换药,所以其实她并不清楚,那一处贯穿了他右肺的可怖伤口,离了栖燕礁之后连外伤用药都没有更换过,已经开始恶化,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掌中握住的手冰冷到连他高热的体温都难以捂暖,段铭承心中叹了口气——他还没娶到王妃呢……
要不……现在娶一个?
这颇有几分无厘头的想法划过脑海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又一次落到了纪清歌脸上,但映入眼帘的,是那少女又趴在船板边上合了眼,段铭承心中猛然一凛——
“清歌!醒醒!不要睡!”
急促的呼唤传入耳畔,纪清歌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眼。
“不能睡!”段铭承使出全身气力紧紧握住她的手想往船板上面拽。
他的举动终于打散了纪清歌脑海深处的昏沉,她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只得用左手死死抵住船板,可怜巴巴的说道:“段大哥,你拽疼我了……”
……她如果真爬上去了,这片船板就算不直接沉底儿,也会被压入水面以下,他的伤怎么办?
纪清歌抵死不肯,段铭承到底是拽不动她,无奈之下也只能紧握着她的手,道:“别睡,跟我说说话,就说说……你师父和你小师叔。”
这丫头今日的状况不太对头,她前几日虽然也是饥渴乏力,却都不似今日这般,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虚弱。
……自己昏睡的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是说,他昏迷之中,时间果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然怎么会……
段铭承心中没有答案,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忧。
“我师父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纪清歌没什么精神,依旧是偏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以往灿若明霞的眼瞳中少了许多光亮,半开半合的眯着。
“我知道,那你小师叔呢?”段铭承怕她睡着,听她话音停顿,立即追问。
“小……小师叔……”纪清歌慢吞吞的说道:“我一直……怀疑他是个什么妖怪变得。”
“为什么?”
“千年的狐狸那种……就是……就是又坏又狡猾……还……还看起来很……很……”
恍惚之间,上一句话并没有说完,纪清歌略停了片刻,露出个遗憾的表情:“想吃小师叔买的糖了……”
“回去之后,我买给你。”
见她眼皮又垂了下去,段铭承再次用力一扯她的手腕:“别睡!接着说。”
“……累。”
听着少女口中的呢喃,段铭承只能祭出杀手锏:“你不和我说说话,我怕我又昏睡过去。”
这一句,终于又一次成功的让纪清歌拼命打起了几分精神,搜肠刮肚的想了片刻,到还真让她想起件事。
“段大哥,能不能求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