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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歌黑琉璃般的眼瞳不闪不避的望着眼前这从个老迈车夫摇身一变成了中年壮汉的人,脸上依旧挂着沉静的笑意,就如同她手中并没有握着一柄银亮的短剑抵着人家脖子似得——
  “请回转府衙吧。”
  “你——”
  ‘老张头’一双阴鸷凶狠的利眼,红桃连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发慌,偏偏纪清歌恍若不觉,见他身形停滞不动,手中那一柄剑身纤细的短剑又向前递出了一分,剑尖已是牢牢抵住了‘老张头’的脖颈皮肤。
  被短剑那锐利的剑尖抵出一个微微凹陷的皮肤之下,就是跃动的颈动脉。
  纪清歌甚至能从短剑返回的微弱律动上感受到面前此人的心跳频率。
  ‘老张头’身形一动不动,纪清歌手中微微加力,剑尖顿时刺破了皮肤,一丝血红逐渐渗出,慢慢凝成了一滴,在又一次脉搏律动之后,血珠一颤,顺着‘老张头’的脖颈蜿蜒的缓缓流了下来。
  此时此刻,红桃惊骇的尖叫已经止歇,却被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得紧紧缩在靠近车门处的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纪清歌无暇顾及红桃,只紧紧盯着这个和她近在咫尺的‘车夫’,她心知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松懈走神,形势立即就会逆转。
  早在在府衙之中,府兵砸半天门敲出了这‘老张头’的那时,纪清歌就敏锐的觉得这人似乎有哪里不对。
  旁边马厩中那两匹驾车的辕马那样暴躁,分明是饿的,食槽水桶全都空空如也,马厩之中一股味道冲人的很,也定是有数日不曾打扫过。
  再到这‘老张头’甫一露面,纪清歌就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淡淡的违和感,但纪清歌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府衙的马夫,自然也就无从比对。
  那府兵疲倦得只巴不得快快去睡,根本没有正眼看他,但红桃在一旁也没见有什么异样,纪清歌心中略有迟疑,索性也没做声,等冷眼看着他慢吞吞的套车,心中才更确定了几分——此人在用慢吞吞的动作掩饰他有些生疏的动作!
  府衙里的马夫套个车罢了,动作生疏岂不可笑?
  沉吟不过一瞬间,纪清歌就叫住了那名府兵,态度强硬的令他去给段铭承传话——
  ——恩公老练机敏,必定会察觉不妥之处!
  是以,她一路上故意扯着这车夫东扯西问,再一次肯定了——他对城内的店铺道路也并不如何熟悉。
  车夫不熟本城道路,这不是开玩笑么?!
  就连红桃,虽然是个女佣,却是土生土长在白海十多年,都对这城里如数家珍,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车夫,不熟道路?!
  而那一开始有所警觉的异样,在她坐到车辕上之后终于清晰的分辨了出来——
  ——那是这‘老张头’身上萦绕不散的奇怪味道!
  ——腐臭味!
  白海地处南疆海域,全年气候温暖湿热,不论什么东西,都是……极容易腐烂变质的。
  包括饭食,蔬果,而离了水的鱼鲜和宰杀后的鸡鸭,更是不能久置。
  这人闭门不出,他屋中或许有死去的什么东西……
  或……什么人……
  纪清歌被她自己猜测出来的画面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好在红桃没有留意,而‘老张头’彼时又始终一副木讷的模样低着头。
  这一分不适感直到纪清歌取回了行李,借着检查行李的空当,摸到了她放在行囊中的那柄短剑之后,才终于驱散了心中的恶心。
  马车并未按原路返回,这就在纪清歌心中也是清楚的,她虽然对这白海城陌生的很,但适才刚走过一遍的来路总不至于忘那么快。
  然而许是短剑在手,纪清歌心中竟无多少惧意,反而是升起了一丝好奇心——此人难道是另有目的地?
  如今白海全城封禁,四座城门更是不开,她倒也并不担心此人会趁机逃跑,略作犹豫之后,索性默不作声。
  明知逃不出城,这人还有什么打算?
  可惜,纪清歌的这一份好奇心在被红桃一语叫破之后也只得惋惜的搁置到了一旁。
  此时马车因为之前并未勒停马儿,依然在向前行进,倒是速度并不很快,但是没人操控,只由着马儿自己走到路口随意转向罢了。
  “张叔。”纪清歌挑挑眉:“不驾车吗?”
  ‘老张头’阴鸷的双眸之中杀意无限,冷冷的盯了纪清歌半晌,竟是咧开嘴一笑:“老子看走了眼,到是个泼辣的!”
  说罢,他却依然不肯动,只渗人的嘿笑了一声,道:“怎的?这玩意比划了半天,你倒是动手啊。”
  纪清歌皱了眉,冷冷的望着他。
  “不敢?”
  他说着,竟然丝毫不顾脖子上的短剑,慢条斯理的伸了个懒腰。
  府衙的车厢虽然宽敞,但被‘老张头’的高大身形一塞,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怎么不动手?”‘老张头’一个懒腰伸完,竟是又逼近了纪清歌一步,任由那短剑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感受到脖子上那把剑有意侧了一下避开了动脉,‘老张头’竟是笑了,苍老面容上那粗糙伪装上去的沟壑顿时扭曲成一个狰狞的图案——
  “该不是你——没杀过人?”
  “不如……”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抬手向着短剑的剑身摸去:“老子教你?”
  第58章 不杀
  下一瞬间,车厢内就是一蓬血光飞溅而出,紧跟着,就是红桃的又一声尖叫!
  一只耳朵掉落在马车的厢板上,从伤口涌出的血液将铺的厚而柔软的地毯溅了个淋漓斑驳。
  “你这——”
  适才电光火石之间,纪清歌翻腕就削掉了‘老张头’的一只耳朵,下一瞬短剑的剑锋又稳稳的落回他脖颈处。
  她持剑的手连一丝抖动都没有,只淡淡的说了声:“恩公要抓的人,自然是杀不得的。”
  “但是,不杀也有不杀的办法。”
  “张叔,还是好好驾车吧。”
  ‘老张头’一手死死捂着自己头侧不住往外冒血的伤处,脸上肌肉都在剧痛之下忍不住的在抽动,盯着纪清歌双眼中的恶毒和恨意几乎宛若实质。
  但他却仍不动身。
  纪清歌沉吟一瞬,扬声道:“红桃,你可会驾车?”
  “不不不会!奴……奴婢不会!”
  红桃自事发起就如同只鹌鹑似得一直所在车厢角落一动都不敢动,此时听见纪清歌问她话,几乎吓得变了音色。
  纪清歌心中叹气——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现在怎么办?
  她皱眉盯着‘老张头’,‘老张头’也恶狠狠的回瞪着她。
  恩公要的人,她不能杀……何况这人有句话其实没说错——她确实没杀过人。
  与前世纵火烧死焦王氏和焦茂才不一样,要她亲手握着凶器去了结一个人的性命,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干过。
  可眼前这凶犯虽然伤在她手里,却似乎仍是认定她不会下杀手一般,不论她如何逼迫,他都抵死不肯去驾车。
  如果能逼得他去乖乖驾车控辕,留给她的将是他的后背,到时候她自己包括红桃在内,危险都会大大降低,而她也能很轻松的从身后进行胁迫,但他似乎也是想到此处,竟是无论如何不肯动。
  毕竟,她不能真杀了他。
  纪清歌皱眉一瞬,望着‘老张头’凶神恶煞般的神色,轻出口气——
  罢了,既然他不肯,她也没办法,那就等着好了!
  等恩公发现不对,带人赶到便是了。
  她只要在这期间,牢牢的盯住这个凶犯便好,他总不可能在她利剑之下还图谋不轨吧?
  段铭承此时此刻,确实已经发现了不对。
  随着被飞羽卫密令紧急召回的人陆续赶到府衙,那名府兵结结巴巴的讲述也终于落幕。
  段铭承一刻都没耽搁,亲自带着人去了府衙后面的马厩和后罩房。
  还没走到马厩边上就是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儿传来,甚至不用人进到马厩探头去看也能知道,这地方最起码好几日没人清扫过了。
  而再当他亲手推开马夫居住的那一间小小的后罩房的房门,腐臭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望着那具从床底下拖出来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飞羽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太丢人了!
  他们找破了头的冉广浩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的藏匿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然后他们竟然还没有一个人留意到!
  这往轻了说是大意了,往重了说完全就是失察之罪!
  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冉广浩就藏匿在这府衙之内,而他们所有人都还在奔命似得在全城搜捕!
  这事如果传出去,他们飞羽卫的名声都要堕尽了!
  段铭承自己也是面色阴沉,眼光扫过那一个个羞愧得头都不敢抬的属下们,到底还是没有多言……
  ……连他自己都忽略了的细节,一味怪罪手下有什么用?
  只冷声道:“回京之后本王与你们一同领罚。”
  “大人……”“头儿。”
  段铭承就如同没听见一般接下去道:“现在,搜遍全城,给本王搜出那辆马车!”
  在他话语尾音的最后一个字出口的同时,眼前原本一个个垂手而立的飞羽卫们就各自一纵身没了踪影。
  段铭承长长的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他居然大意了!
  这座府衙连通邓志良的私宅,原本都是在抓捕了邓志良之后就有仔细搜过一遍的,除了从两地各自起出的赃银之外,两边的仆从下人各自也是一个个的对过花名册,核验无误的。
  之后一系列事端过后,他……竟就真的忘了再重新核验一遍!
  转瞬之间,段铭承已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枝节细末。
  冉广浩既然与邓志良彼此勾结,他对这府衙必定也往来不止一次,对这里熟悉布局,熟悉人,很正常。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逃逸藏匿在城中某处的时候,冉广浩却根本没有走远!
  那阵子飞羽卫因为人手不足,各自都是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在府衙的时间极少,除非是回来汇报,或实在疲惫不堪在府兵轮值的班房略作休息……那段时间,整座白海城警戒严密,这处府衙反而成了最松懈的地方。
  想来冉广浩就是趁了那个时机,悄然杀了一个根本不会被使唤到的老马夫,直接乔装顶替了他!
  而这一处马棚和马夫住的后罩房,就成了整座府衙中最无人理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