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飞羽卫们而言,这样的拷问不过是小意思,甚至算得上清闲——毕竟干活的也就三四个足够,其他人正好抓紧时间轮流休息。
毕竟,对于被拷问的人来说……能熬过三轮还不开口的都可以说一声硬骨头了。
邓志良的惨叫嚎啕一共也才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到他终于被扔回地上的时候,全身上下除了衣物稍有凌乱之外,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然而脸色分明已是青灰一片,瘫在地上不断的抽搐,一旁那些早就被上绑了的衙役们各自看得都是心头惊惧。
这些人……好辣的手段!
他们在府衙当差,也不是没有在堂上堂下动过刑罚,刑杖拶指夹棍之类也是用过的,但这些人刑具没碰过一件就活生生把人给搞成这一副凄惨模样,仍是看得他们心里扑通乱跳。
听着邓志良那几乎语不成声的凌乱供词,段铭承却渐渐皱起眉头。
什么叫有人自荐上门做了师爷,主动说有笔大买卖可以赚取丰厚好处,然后这名师爷就在数日前还失踪不见了?
就连他们在淮安网到的那尾鱼,都是这师爷身边的小厮?
“邓大人好口才。”段铭承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瘫在地上的邓志良身前,“这般一来,邓大人又只是个从犯了?”
邓志良瘫在地上,心中苦不堪言,他那些供词,别说是在段铭承耳中了,就算是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靠谱!
可……那真的是实情啊!
邓志良欲哭无泪,他在经了一遍飞羽卫的拷问手段之后,别说是供词了,只恨不得连心肝肺都掏出来给这靖王殿下看个明白,此时生怕靖王一个不信就会让人给他再来一遍,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爬不起来,只得以头抢地道:“殿下明鉴,明鉴!下官……不,小人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呀!”
段铭承虽然年纪尚轻,但其实自十六岁开始入刑部查案,迄今已有数年之久,经手过的案件多不胜数,犯人心性坚韧与否,供词是否属实,对他而言并不难分辨。
——这知府没有说谎。
此事背后尚有人还隐在暗处。
然而,眼下却没时间给他慢慢挖。
白海城知府已经拿下,与他有所勾结的南洋水师正、副统领必须马上诱捕归案。
若是让他们警觉,有了应对时间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心中想着,脚下退开一步,欧阳立即拿着纸笔走过来往那趴在地上的知府眼前一搁:“知府大人,请吧。”
邓志良茫然了一刻……这是……要让他自己写口供的意思?
之前因了段铭承那简短的一句‘留手’,邓志良的右手连带整条手臂压根没被飞羽卫碰过,也算是他如今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活动的地方。
此刻刚抖抖索索的拿了笔,就听那靖王殿下淡漠的话音——
“本王口述,别写错了字。”
邓志良怔住。
娃娃脸欧阳蹲在旁边,靴尖轻轻往他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左手上一踏,并不用力,却笑眯眯的补充道:“错一个字,一根指头哟。”
很快,一封白海城知府大人的亲笔信就连夜送往了水师大营。
邓志良被就地关入牢房,段铭承又用雷霆手段收服了城内所有的公差。
不论是衙役,还是府兵,愿降的既往不咎,不降的就地处决。
——没人想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何况又是听说眼前之人是尊贵无比的靖王殿下,知府大人已是罪证确凿被下了狱,那些本就知悉甚少的官差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倒向了靖王。
不过是半个晚上,段铭承就悄无声息的接管了整座白海城。
也是直到此时,忙了一天的段铭承才有空暂作歇息。
……接下来,就是等水师两个统领入彀了……
然而他一盏热茶也就才刚喝了两口,之前领了要监督府兵去城门换防布置的欧阳竟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段铭承挑眉看着他。
“头儿。”欧阳此刻有点结结巴巴的:“纪姑娘找您。”
这一句直接把段铭承听愣了,下意识的脱口道:“她怎么还没出城?”
一句出口,已是皱着眉立起身来:“人呢?”
“啊?我去请……”
欧阳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自家那个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变色的大人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
府衙前厅,果然一眼就看到纪清歌的窈窕身形,正在原地带着几分焦灼的踱步。
“纪姑娘。”段铭承先仔细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虽然神色中带着几分仓皇,到底还是全须全尾的,这才松了口气:“为何还不曾启程?”
……如今白海城已是险地,她一个姑娘家……
“恩公!”纪清歌终于见到段铭承,只急急的说道:“南城门近处的一处地库之内恐怕有异。”
段铭承眼见纪清歌神色焦急,心中略一思量,立刻就想到了他的行动并未对她详述过,又已经离了那处暂时落脚的院子,只怕这姑娘为了寻自己不知寻了多久,再细看一眼她的脸色,心中一叹,先不接她的话,只牵了少女微冷的手,带她入了后堂。
等按着纪清歌落了座,又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看她渐渐安定下来,这才缓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慢慢说,莫怕,有我在。”
纪清歌直到此时方才真正缓过了气来。
那黑暗地库中的森寒杀机让她一路上都如芒在背,那处院落中人去楼空,她又不知该向何处寻人,完全没了主意的纪清歌只得像只没头苍蝇一般,在这偌大的白海城内一圈圈的找人。
她不熟悉城中道路布局,绕来绕去连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都不清楚,又已是宵禁时分,还要躲避巡街的府兵,直绕了整整一晚上,眼看要到后半夜,体力也已消耗得差不多,她却连段铭承影子都没瞧见。
不是不疲惫,只是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催促——那处地库之内必定有什么危险的人或事物,决不能放任不管!
不然……可能要出大事!
就是这样的焦虑和惶然驱使之下,终于在又拐过一条已经记不住的道路的时候,和一队巡夜的府兵直接打了个照面。
双方都愣在当地,到底还是纪清歌反应快些,刚想拔脚跑路,耳畔却听得‘咦’的一声。
娃娃脸欧阳从那队府兵末尾探出身形乐呵呵的冲她挥手:“纪姑娘,纪姑娘,怎么是你?”
段铭承听得直叹气——这好在是天可怜见,偶遇了飞羽卫,否则这偌大一座白海城,她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待得再仔细听完了那一座地下货仓内的异常后,段铭承眉头皱得更紧。
“纪姑娘,你可知你这是在孤身犯险?”他望向纪清歌的目光中满是不赞同:“即便是想要一探究竟,追踪到那一处仓库院落也已是够了,为何还要只身入内?”
“这是你尚能察觉有异抽身而退,若是未能察觉呢?”
“又或是察觉了也来不及退出,又待如何?”
明明只是叙述过往而已,段铭承却听得心惊肉跳!
难怪适才她那样的神色!
白海城是大夏南疆海域,气候温暖,全年只有春夏两季,这样的天气里,她的手却一点热乎气都没,这得是惊惧成什么样才能如此?
这姑娘对于气机的细微感知有多出众段铭承是知道的,她在淮安被歹人刀架脖颈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神色!
或许纪清歌自己并不清楚,但在段铭承眼中,刚才他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那副样子就如同一只刚刚从捕食者獠牙下侥幸逃生的小动物一样。
……若她有个什么万一……
段铭承竟觉得自己心跳都乱了一瞬,深吸口气,强压下异样的感觉,皱眉道:“纪姑娘,你——”
纪清歌被教训得一声都不敢出,双手捧着茶盏,贝齿轻咬着下唇,段铭承顿住话音,半晌才长叹口气。
“罢了,”他重新缓了音色,温言道:“姑娘与我说一下那海商的身形样貌吧。”
然而纪清歌还没来及开口,门外却传来飞羽卫极低的声音:“大人,目标入城了。”
段铭承精神陡然一振:“几个?”
“两个都入了城,只是向府衙而来的只有一个,另一个在向城南而去,巽组盯着。”
段铭承断然道:“闭城门。”言罢刚要迈步却又停下——
“纪姑娘。”他温声道:“你先在此稍作歇息,我少时便归。”
他明澈如晨星般的眼眸直直望进纪清歌眼中:“安心,有我在!”
第51章 带我去
杜修并非独身赴约,身为南洋水师副统领,身边自有亲兵,虽然是夤夜入城,也都是盔甲鲜明兵刃随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静夜之中分外清晰。
然而尚未踏入府衙前厅,杜修就是一愣——堂前立着的那个身形颀长挺拔的年轻人……都不用他转过身来,只看背影就知道此人不是邓志良。
邓志良人呢?
杜修警觉得不可谓不快,愣怔不过一瞬,刚想退后,却已是晚了,身后的府衙大门轰然关闭,几乎就在门扉合拢的同一时刻,鬼魅一般的玄衣人便已是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一行。
他随行的亲兵反应并不算慢,转眼之间也已是刀兵出鞘——
每人手中握着的,果然都是银亮耀眼的波纹钢雁翎刀!
杜修被亲兵们围在中间,心中稍定,却就在此时,那仅仅只是一个背影都让他觉得如芒在背的年轻人,已是迈步向他走来。
“你是何人?因何强占府衙?知府邓志良现今何处?”
段铭承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好几遍,眼瞳微眯:“你又是谁?”
“大胆!”亲兵中有人大声喝道:“这是南洋水师副统领杜大人!”
“杜大人?”
段铭承冷飕飕的眼风又一次把他从头刮到脚,杜修心中猛然一凛!
——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
几乎就在他心中念头才起的同时,段铭承已是一声轻嗤:“杜修,开封杜氏第五房的庶长子,二十岁时由杜家打点门路入的水师从军——”他睨着眼前这杜修脸上的惊愕,“一年参将,四年骠骑校,第五年任左旗使,又三年后爬上了副统领的位置。”
“而今满打满算,杜修也不过二十八岁,也可当一句年轻有为,可你——”
杜修只觉得这年青人的一双利眼几乎将自己五脏六腑都看穿了,耳中只听着他玩味的后半句话——
“——难道是未老先衰?”
围住他们一行的玄衣人中不知谁噗嗤了一声,转瞬就立即收了声。
“你……你!大胆!”听着来人寥寥几句说得一字不错,‘杜修’心中已是大骇,再是蠢笨也知道这一趟入城只怕要坏事,来不及细想这年青人到底什么来路,手腕一翻,随身的腰刀也已是出鞘,喝令左右道:“突围!冲出去!”
平心而论,正副统领身边的亲兵确实不是草包兵蛮子可比的,只是……到底是水师兵卒,陆战并不算多么擅长勇武,对手又是飞羽卫——能跟武艺精纯配合又默契的飞羽卫打平手的全天下只怕也不多,从双方交手到落幕,也就不到两刻钟,府衙院子里就只剩了一地的哀嚎。
这自称‘杜修’的人年纪起码四十开外,武艺极为稀松平常,段铭承冷眼旁观了一瞬,索性连亲自动手都免了,直到‘杜修’被飞羽卫绑了个结实,这才迈步走到近前,淡淡的问道:“你不是杜修,杜修现今人在何处?是活还是死?”
眼见这‘杜修’双眼乱转,段铭承一哂,只微微向架着他的飞羽卫一颔首,其中一名飞羽卫二话不说就拧住了‘杜修’被反绑在身后的手。
伴随‘杜修’的惨叫一同传来的,是清脆的‘喀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