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言躺在弟弟身侧,而小安也说自家还有事情做,带着小黑皮回家了。
小黑皮完全不似往常的蹦蹦跳跳,规矩的阿爹走到门口,临出门前还对两个小弟弟依依不舍。
可是小包子已经侧着脸对着他弟弟,只有六个月的小山豹与小黑皮对视一眼。
如果黎锦在这里,恐怕会说出一个上辈子十分流行的词语——死亡凝视。
小黑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说:“我明日给你们摘果子吃!”
小安关上门,让小包子和小山豹好好休息,自己则对儿子说:“二郎还小,不能吃果子。”
小黑皮说:“那等他长大了吃。”
小安没再说话,没说着俩孩子过几天就要走了,更没说果子等不到小山豹长大就会坏掉。
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这么单纯可爱。
他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分享出去。
而两个小孩子一起睡,确实都能睡得快一点,他们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黎锦则把自己给小山豹取得大名写了出来——黎泽源。
原本他给小山豹取的名字是‘无尤’,寓意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与他哥哥小包子黎若的名字出于同源,都是《道德经》,希望小山豹以后做一个能包容别人的人。
但后来黎锦思考了一整宿,他觉得小山豹以后如何发展是他自己的事情。
若是小山豹喜欢拼、喜欢直谏,那自己给他取这个名字,岂不成了别人与小山豹对峙时反驳他的杀手锏?
所以,黎锦还是给他改了名字,‘泽源’寓意用水泽被万物,里面只是极其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对小山豹的期待。
最大的还是想让兄弟俩的名字遥相呼应,上善若水,水即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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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黎锦带着一家人上坟。
这是在他第一次认为自己就是原主的情况下,前来祭拜母亲。
黎锦没有一丝忸怩的跪下,身旁秦慕文抱着小山豹,也跟着他跪下,小包子也乖巧得跟着大人一起跪。
黎锦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写在信纸上,先念了一遍,才一点点的投入火盆烧给母亲。
“娘,我把喜报烧给您了,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就是我,虽然您不识字,但我的名字您还是认识的。至于那封信,我刚刚念给您听了,若是您之后还想看,就托梦给我,我再给您念。”
虽说黎锦不信鬼神,但此刻他却控制不住的说出这些话。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年的浑浑噩噩,他实在辜负了太多人对他的期待。
回家途中,小包子看着一向沉稳的爹爹面上表情很是悲伤,他用小手抓着爹爹的袖子。
“小包子给爹爹吹一吹,烦恼就吹走啦。”
黎锦把小包子抱在怀里,小家伙果然鼓起腮帮子给他吹气。
“包子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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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的重要事情忙完,黎锦准备再次跟一家人踏上回府城的路。
村长犹豫再三,还是对黎锦说道:“你们一家人在府城终究人生地不熟,明年你又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之后极有可能继续参加殿试。与其把夫郎和孩子留在府城,不若就让他们住在村里,都是熟人,有我看着,也好有个照应。”
村长的语气很是诚恳,黎锦也知道村长这是在为他着想,这么做也确实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固执的希望家人不要分开这么久。
黎锦道:“多谢村长,您的话我之前也慎重考虑过,但小山豹还小,正是刚开始长牙、认人的时候,我希望他在刚会叫人的时候就在我身边……”
村长惊讶道:“你难道打算带着他们一路奔波去京城?”
这也不怪村长惊讶,从宁兴府去京城,少说也有二十多天。这还是得先走几段水路,之后没水了走陆地的情况。
若是像今年冬季,万云出发那会儿,水里有浮冰,就只能走陆路,这样得花费整整一月。
黎锦面上表情并无任何变化,虽然他心底还没下决定,但这并不妨碍他假装自己已经有了决断。
村长终于不再继续劝,只是说:“若是你今年寒冬真的起身去京城了,也可以派人送信回来,我让李柱子去府城接你的家眷。”
黎锦真诚的道谢。
他算了算,明年二月初八参加春闱,那么他最晚大年初二就得动身。
而若是运气好一路高中,四月末宣布殿试排名,后来就是各种宴会,同时等待上面给他们分配职务。那么就得等到七月底才有机会回宁兴府。
若是真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得跟夫郎和孩子们七个多月不见面。
恐怕小山豹会走路的时候,都不知道爹爹到底长什么样子。
黎锦想,他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又是一天半的水路,到府城渡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车夫们都不接内城的活儿。
黎锦一家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前回到了家里。
翌日,黎锦再次登门拜访了万云。
“教谕,我想近日动身,带一家人去京城。”
最近天气好,带着年幼的小山豹奔波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两位爹爹的怀抱里。
只可惜会苦了小包子,毕竟舟车劳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
万云手中的茶盏差点没拿住:“修之,你可是在说玩笑话?”
“教谕,我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当然,我现在跟您商量这件事的可行程度。”
毕竟国家版图大,从宁兴府到京城得穿过两个省,期间难免经过民风不开化的地方,遇到窃贼也就算了,若是遇到打劫的人,那就真的不好说。
万云给黎锦说了自己年初那会儿前往京城的路线,又说:“那会儿正是冬季,雪大,我们沿途都绕着山道行走,结果还是在半路上遇到一伙儿打劫的,那些人也是饿得很了,看着我手里公车的帖子,都一口咬定了要先抢钱和吃的。”
黎锦眉头逐渐拧成一个川,他说:“多谢教谕,我还是欠考虑了。”
如果实在不行,还是得把一家人送回村里。
毕竟他不在家,秦慕文一个人在府城,难免会碰到那些不长眼去上门的人。
再说,男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家里不便有外男,偌大的院子里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黎锦着实放心不下。
万云也知道黎锦家里的情况,说:“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黎锦虽然不觉得教谕能有什么好办法,但还是道谢:“多谢教谕。”
黎锦走后,大堂的屏风后才出来一个人,若是黎锦在场,肯定能认出来这就是第一日为他背箱笼的小厮。
但这人此时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万云旁边,拿着万云喝过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确定想帮他?”
万云反倒是笑了:“大人,我如果要求了,你就会帮修之吗?”
那个男人喉结动了动,说:“得看你的诚意。”
万云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悠闲的抿了一口。
“修之是我的挚友,若是能帮到他,我自然诚意十足。”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诚意就是,《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都是黎锦所著,而黎锦,字修之,就是刚刚走的那位。”
作者有话要说:
【公车:指的是举人们进京赶考,路途遥远,为了避免半路遇到劫匪,可以去当地布政使申请火牌,凭火牌可以去驿站领取马车,上面有小旗子,写了‘礼部会试’,号称公车,沿途官员不能做阻拦,劫匪也不赶轻易碰。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历史事件,康有为梁启超的‘公车上书’。】
第127章
那个男人明显震惊了一下,“他就是黎锦?”
起初,他看到那两本算经的时候,还以为编撰者至少也过了不惑之年,有多年教书经验。
所以才一直没把登门来的修之与黎锦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万云道:“我骗大人作什么,他就是黎锦,帮与不帮是大人的事情。”
万云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男人虽然留在府城,但也不是一直都在万云身边。
更何况,万云也不想他每次都偷听自己跟黎锦说话。
故此,这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修之’只是黎锦的字。
听万云说了这句,男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抬眸看了看反将他一军的万云,说:“确实很有诚意,但不是我想要的。”
说完,他还不等万云说话,又拿起万云刚刚新拿出来的杯子,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把茶水喝完,道,“这才是我想要的。”
万云气地甩袖子走了。
原来这男人名叫莫绪林,出身将门世家,家里排行老四。
当初万云回宁兴府能坐官船,也是托了他的福。
有件事黎锦不知道,万云也仅仅知道一点,那就是《蒙学算经》和《农桑算经》不仅仅普及到各个村落,莫绪林的军队里也一直在做普及。
毕竟一年到头打仗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半,其他时候将士们就在半山腰屯田耕种。
士兵们有些人本来就是庄家汉,有农桑经验,但他们却不懂西北的山坡上怎么种植粮食。
毕竟各地的农作物都不太一样,有些农作物喜水、有的喜阴、还有的喜阳。
为了提高产量,让兄弟们都能吃饱饭,他们也请教了当地人,可他们与当地人不仅语言不通,甚至有些人还专门欺骗他们。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今年(甲辰年)初春,陛下那里收到宁兴府知府呈递上来的两本算经。
于是,尚在京城养老的大将军就知道了这件事,正好那会儿莫绪林写信回去询问父亲西北高原农作物的种植情况。老将军写了些自己的经验,同时让人带过去的还有这两套书。
老将军不知道,莫绪林看到‘校对者万云’后,双手颤抖,翻了好几次,连书页都没翻开。
之后,凭借这本农桑算经,他们果然找到了适合春季、秋季播种的作物,成熟时间还很短,产量又高。士兵们一个个也都可以敞开肚皮吃。
将士们能吃的饱了,练兵也自然有了更大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