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下楼,走到谢家院门口,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开门那一刻,院外的火盆内火苗突然窜高。
谢今夕跨出院门,走到院子内,才惊觉好冷。
院外简直像是数九寒天一般,让人从灵魂到身体都感到了一种极致的冷,唯有不远处那盆火散发的热量让他能感到些许的温暖。
如果没有那盆火,谢今夕毫不怀疑他会化为一座冰雕,从灵魂到身体都冻结在这里。
但奇异的是,四周依旧笼罩着雾气,而且雾确实越来越浓了,能见度降到了很低的程度。借着火光,他才能费力看清院内,院外则只剩下一片白色的空茫。
这么冷,雾气却没有冻结?谢今夕仰望天空,看着不断飘落的纸钱,目露疑惑,还是说,这只是灵魂上的冷,实际上周围的温度并没有改变?
似乎这有这个解释了。
但这些纸钱究竟是从哪里飘落的?
昨晚没有雾气时有风,纸钱是被阴风从地面卷起再飘落的。
如今雾气这么浓重,谢今夕看已经看不见夜空了,向上仰望也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现在也没有任何风。
这些飘洒的纸钱却好似凭空从雾中落下一般,没有来处。
第130章 三锁村(十八)
院子里的这些箱子, 谢今夕白天时虽然在谢父谢母的监视下没办法靠近打开查看,但观察外部特征还是可以的。
这些箱子大小基本相同,外无纹饰,乍看上去几乎分不清彼此之间有什么差别。
不过昨晚演了一场鬼戏, 戏的最后幕布上涌出了大量的血, 那些血也会沾到皮影上。
谢今夕的鼻子闻不到那残留的血腥味, 但穆塔可以。
幕布后, 左边第二个箱子。
有穆塔帮助,谢今夕直奔目标, 拉住箱子外的把手, 往上一提, 直接掀开了箱子。
没错,这些箱子都没有锁, 这也是谢今夕在白天没有试图去找钥匙的原因。
装行头和遗书的箱子,就这么摆在院子里没有上锁,这就和谢父谢母的房间一样,也许是因为没有上锁的必要也说不定。
村民的死亡时间不一,但前后跨度达到二十一年,如果谢父和谢母是最后死的那一批人, 那确实没有任何上锁的必要。
打开箱子后, 首先映入谢今夕眼帘的就是一层薄木板。
谢今夕伸手摸了一下木板, 这层薄木板似乎是乌木, 油脂含量高、触手滑腻,掀开后, 底下是一排皮影和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信。
谢今夕的目标仅仅是那封信。
在他伸手拿到那封信的那刻,旁边火盆中跳跃的火苗霎时变成了冥蓝色。
谢今夕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火盆,视野变动的同时, 他正对上了一双躲在窗后看他的眼睛。
那个位置那是他昨晚躲在窗后看鬼戏的位置!
那双眼,那应该是谢母的眼。
不过白日里总用和蔼温柔目光看着他的那双眼,如今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和恶意。
与此同时,谢今夕听到了一声椅子响动。
像是有什么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时谢今夕听到了脚步声。
这是谢父吗?
谢今夕用余光扫向门的方向,他刚刚出来仅仅是为了拿一封信,因此他没有关门。
谢今夕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但却没有见到鬼影。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他拿了这封信吗?拿了信?
这也算欠债吗?不,有亲缘关系在,这不应该算欠债,那是因为什么这算是第二条杀人规则?那么烧纸钱还会有用吗?
谢今夕出来前身上也带了纸钱,加上他还可以共感,目前虽然被两个怨魂盯上,但还不是特别危急。
但目前问题在于,烧纸钱还能算是活路吗?因为他并没有欠父母什么债,会出现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他拿起了这封遗书。
他现在是直接等待和谢父谢母的鬼魂接触他,还是试一试送出纸钱?直接共感的话他不仅能获得更多情报,而且还能多控制两个魂核。
但
他已经拿到遗书了,和谢父谢母死前经历相关情报范围有所重叠,况且魂核如果三锁村内所有村民都是鬼,那么他也不差这两个魂核。
说回来,他也只是不想和不愿罢了。
遵从自己的心吧。穆塔明白谢今夕在犹豫什么。
白天谢父谢母对孩子的爱是不容置疑的,但怨鬼就是鬼,成为鬼之后他们除了怨恨、恶意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谢今夕拿走了遗书,触碰了第二条的死亡规则,如果不做什么积极求生,他依旧会被谢父谢母的怨魂杀死。
但人终究不是鬼,不可能只有负面的情绪。
谢今夕放弃了和谢父谢母共感,决定还是先拿纸钱试试。
脚步声已经踏出了房门,向他逼近。
转成冥蓝色的火苗好像没办法再提供热量,谢今夕站在浓雾中,快被那股冻彻灵魂的阴寒冷意冻僵了,连思维都有些迟缓。
随着谢父那看不见的怨魂逼近,谢今夕手上的血咒再次被激发,血红的伤口爬上了指节、蔓延到指根,血滴落在浓雾里。
鬼纸钱火
不,不对!要投入火盆中,只拿出纸钱还不够。
所幸谢今夕离火盆的距离不算远,他僵硬、迟缓地迈开腿,慢动作般挪到火盆附近,松手将纸钱投入其中。
冥蓝色的火吞噬了纸钱,下一刻,火焰重新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脚步声消失了,谢今夕身体开始回暖,他扭头看向窗口,窗口处那双看着他的眼也消失不见。
等到谢今夕重新恢复正常,他才松了口气,快速关上箱子,毫不犹豫走进敞开的门回到室内,也不在乎和两个怨魂此时估计还在室内。
谢今夕没在外面停留,而是一路回到自己房间,插上门栓,借着外面的火光打开这封遗书,快速阅览起来。
【儿,在你看到这封遗书时,我们已经死了。
我我们其实不期望你能看到这封遗书,你能看到,就意味着你也要步爹娘的后尘了。
我们是罪有应得,你却是无辜的。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演戏人,也曾做过贵人家养的影班。但到前朝末年,山外动荡、官府查抄,我谢家祖辈才逃入这座深山,投靠了丰家。
我谢家皮影,演给人看,也演给鬼看,用的皮子也确有取自人身的。是以该遭天谴,谢家人也早心中有数。
祖辈逃入深山,投靠丰家后,虽然逃过一劫,但难有子嗣。因此只能接受丰家挂锁的提议,求锁、求子,这把锁,虽然让本不该出生的孩子在阳间立稳了,却也让这些孩子必须年年岁岁回到三锁村。
代代如此,如今包括我和你娘,我们都是生下来挂了锁的,就如同那些笼养雀一样,出去放个风,最终却还要回到这里来。
但丰家不一样他们,陷得太深了,他们连一步都离不开三锁村,不,是离不开那座阴阳一体的大宅。
若是以往的年月,离不开也就离不开了,可外早已换了人间。我们这些能暂时离开的,去外面做了生意,买了水泥、电线、管道回来,重修了村子。
有了电,有了太多新东西,这也是爹娘送你出山去上学的缘故。
直到1998年,那年初春,我们救了一个迷路到村里的人,他说他是个出来采风的大学生。他住在丰家,让丰家那个姓丰的少爷生了离开深山的心。
丰飞、丰离,丰老爷的一对儿女,可笑那他许是也有离开深山大宅的心,可他自己做不到,只能寄期望于儿女。是以当丰飞提出那个那个作孽的提议时,也就是一命换一命,要把一个人的命送给阴间,换丰飞能真的飞出这座大山。
丰老爷他同意了。
阴婚,不过这次不是送纸扎的新娘了,而是将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嫁给阴间,换回丰飞的钥匙,让他打开锁离开深山。
至于那个来采风的大学生,村里人人都有一身绝学,那个来采风的大学生,一碗迷魂汤灌下去,他便迷迷糊糊忘了丰家、忘了三锁村,只当自己在山林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找到路下山了。
他能离开,完全因为他是个男人。
三锁村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自然也有拐子,丰家许给王拐子重金,让他从外面拐来了一个女学生。三锁村不大,这件事也根本瞒不住。
算良辰的、做嫁衣的、扎花轿的还有像我和你娘一样,沉默的。
那年,七月十五,夜子时,在那花轿直接抬到了槐树下,一把大火阴婚结束了。
火没有烧多久,便开始下雨,也许老天都看不下去。
但没有花轿、没有尸体,一个大活人竟然比以前的纸扎人烧得还要快、还要彻底,只剩下一颗烧焦的枯木和一捧灰,被那场雨打湿,与地上的土和成泥,什么都不剩下。
但很快,我们就知道,不是什么都没剩下至少剩下了怨恨和罪孽。
那年七月二十二,鬼嫁娘头七还魂日,丰家再无一个活人。按照罪孽深浅,七年后是是提供了花轿、嫁衣等等的人,再七年就该轮到像我和你娘这样的、沉默不语的人。
这十四年间,我们试过各种方法,都离不开三锁村,爹娘已经认命了,准备去赎还自己的罪孽了。
但但如果鬼嫁娘犹不满足呢?如果她连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都不愿放过呢?
毕竟锁的钥匙一直由阴间保管,而她如今已经是阴间的新娘,钥匙在她手中,她不愿放过你,你就终究会有一日回到三锁村的。
十四年前你只是个七岁孩童,你什么都不懂啊!
你如今,也该二十一岁了,如今也该是个大学生了吧。想起那年初春被救回来的大学生,干干净净的、好似会发光,你如今也是那个样子了吧。
爹娘是看不到下一个七年了,看不到二十一岁的你,也见不到二十八岁的你。
如果你真的回到了三锁村,那么,活路也许就在丰飞身上。丰飞是靠鬼嫁娘的命换回了钥匙,解开了锁,才能离开三锁村。他是死也不会回来的,外面茫茫人海,没有锁作为联系,鬼嫁娘也无法找到他。
去祠堂找族谱,那上面有丰飞的生辰八字,抓住祭礼的机会烧掉生辰八字重新给丰飞挂锁,这样他才能回来接受他应受的罚。这样,也算一命换一命,用丰飞的命换鬼嫁娘放你离开。
但你要注意丰家父母是绝不会轻易让你们拿到的,他们是鬼,爹娘和其他村民也试过,可惜不说丰家父母的阻拦,就是那些村民,只有一个活命的机会的话,谁愿意让给别人呢?
爹娘倒是觉得,我们这样的人,神智清明地做了个沉默的旁观者,也是帮凶,哪怕重新挂了丰飞的锁,鬼嫁娘也不肯和我们交易。
但你曾经只有七岁,你毕竟只有七岁啊
爹娘期望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遗书,但如果你看到了,爹娘唯一的遗愿,便是期望你把那箱子皮影皆焚之。
皮影人影鬼影,这种鬼戏也该和我们这样的老骨头,一起埋葬在过去。
不要给我们竖碑建坟,只要你年年清明中元寒衣,给孤魂野鬼布施烧纸时,记得顺带给爹娘烧一份便够了。
2012年,七月初一,鬼月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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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三锁村(十九)
掠过已知的信息, 谢今夕从中提炼出了几个重点。
1998年七月十五那一次祭礼,鬼嫁娘换来了丰飞的钥匙,丰飞离开了三锁村和大山。
同年七月三十三,头七还魂日, 丰家所有人被杀。
七年后的便是牵涉最深的人死去。
紧接着再七年, 这个死亡范围扩大到了其他旁观沉默的村民。
再过七年, 他们这些离开了三锁村的人, 也接到了婚宴的邀请函,回到了三锁村。
难道每七年, 那场阴婚都会重复一次?婚礼进行时鬼嫁娘就会杀死一批人进行报复?
所以这次他们的任务才是参加婚礼并活到婚礼结束吗?
另外便是遗书中提到的生路, 进入祠堂寻找丰家族谱、找到丰飞的生辰八字, 然后在祭礼时烧掉来给丰飞重新挂锁吗?
可这又谈何容易。
先不说祠堂内会有什么风险,丰家父母就不会允许他们将自己已经逃走的儿子重新牵扯进来。
况且匙原本保管在阴间手中, 鬼嫁娘嫁给阴间后,如今钥匙在鬼嫁娘手中。如果鬼嫁娘不肯做这个交易,等待他们的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谢今夕借着火光望向外面浓雾笼罩的世界,也许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他们这次要面对的,可是一位真正的厉鬼, 一位花费了三十一年, 吞噬了整个三锁村、千余条人命的厉鬼。
第三天, 夜色已尽, 但外面却不见天光。
谢今夕正准备推开门离开谢家,按照之前定好的前往祠堂门前集合。
他刚一出门就发现, 现在的雾比昨晚还要浓了,他几乎只能看到眼前一两米的距离。
抬头看不见天空,甚至看不见太阳, 按照常理来说哪怕雾气再大,也能隐约看到模糊的、光团般的太阳,毕竟那是一切光和热的来源。
但现在消失了,抬头只能看到一片空茫的雾,照亮天地的是一片惨淡、没有来源的白光。
这雾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意味着什么?谢今夕思索着,突兀地想到了那句提示,天地颠倒,阴阳复覆。现在便已经无天无日,到最后婚礼那一日,不会真的天地颠倒过来、阳间变为阴间吧?
很有可能,但还是要等等看。
谢今夕叹了口气,走向祠堂的方向。
等谢今夕到时,等在祠堂前的已有五个人,只有孙建业没到。
再等他一会儿吧。钱实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了死亡规则,应该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