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恩铤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又心虚的样子原本因为这个意外而产生的各种震惊, 疑惑, 烦躁, 不安等等各种情绪都在她这副模样中慢慢退却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酸软从心底层层升起, 直至盈满胸腔。
她是顾晚也好, 赵云晚也好,对他来说其实又有何分别?
只要她不记得后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哪怕她现在仍是排斥害怕自己也无所谓。亦或者, 因为她有的是云晚的记忆,他心里又有另一层隐蔽而又难以言说的满足。这一世的阿晚是他养大的, 就算她在他身边,他也总是觉得不够, 还差了那么一点,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是爱她,爱到恨不得揉到骨子里, 可是心底却总有那么一丝缺憾永远没有办法弥补,或者说心底总有一块干涸的地方润泽不到。
所以, 她再回来, 他并不排斥。
至于这一世阿晚的记忆, 将来总能找到机缘慢慢寻回来。
十三岁吗?
他回忆了一下那些遥远的记忆, 那时候的她, 还是个笑起来眼睛弯弯调皮可爱的小姑娘, 是所有人手中的掌心宝, 难为她突然从那时的记忆跳到现在,经了这么大的变故,还战战兢兢地她支撑到现在了,想必她这些日子定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再想到他以为她还是自己养大的阿晚而对她做的事,实在是又心疼又懊恼。
他只是以为她的变化是因为她长大了,发现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无论怎么改变轨迹,她在少时都会喜欢上原缜。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和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的自己相比,原缜那花蝴蝶的样子要更吸引小姑娘一些。
可若是因为她突然有了上一世少时的记忆,而没了这一世十几年的记忆,那就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
不过,真的,那日他入宫之前,她那般对自己却又是为何?
再想到这些日子他因不知她没了记忆,她又因害怕不敢拒绝自己,他们时有亲热,她的反应,虽然害怕又小心,但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并不厌恶或者自己的亲热,甚至会对自己有反应。
一个女子如果真的厌恶一个男人,当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怕是还不懂这些。
想到这些,再看看她现在羞窘的样子,他的心突然就热了起来,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一段时间的焦躁不安都诡异得平复了下去。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难为”她,只是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不过晚晚,你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却并不代表你就已经不是顾晚。”
阿晚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他。
她想过他可能会有的无数种反应,愤怒,难过,伤心,对她的厌恶和嫌弃,可再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温柔平静,跟自己说“晚晚,你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却并不代表你就已经不是顾晚”,他是觉得自己只是记忆出了问题?可先前他明明还很激动的。
他是不是,因为太爱‘顾晚’,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当然了这事的确匪夷所思了些。
一时间,她看着他觉得他委实有些可怜。
情之一字果然伤人,连她继兄这样她一直以为是五毒不侵刀枪不入之人都逃脱不出。
不得不说,经了这一个多月,赵恩铤在她眼里的形象要饱满生动了许多。
虽然觉得有些残忍,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挑明的,阿晚对着他小心但却是无比认真道:“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并不只是失去了记忆,我就是不是顾晚。”
想了想这句话干巴巴的,好像没有任何说服力。
她又补充道,“你看,这段时间你应该也看出来一些了,不管我装得有多好,但我的性格应该还是跟顾晚很不一样。哥哥你多喜欢顾晚啊,可是你却一点也不喜欢我......以前的你是十分讨厌我的......”
“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太了解她,当然读懂了她眼里的小心和认真之后的同情还有怜悯,那目光让赵恩铤委实有点憋闷。
他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晚晚,即使你的记忆出了问题,但你现在遇事之时的反应,你所有的小动作,你喜欢的口味,喜欢的东西,都和以前并没有很大的分别。否则,你以为我是有那么好骗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晚晚,我自己喜欢的人,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阿晚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深情和温柔,也不知是被他的话还是他眼中的情意一时就有些震住了。
而他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红唇微张,鲜妍如晨时初绽尚沾着晨露的海棠,肌肤娇嫩白皙如凝脂,又染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桃粉色,她此时看着自己,如水洗过的宝石般黑亮的眼睛中露出一丝丝迷茫。
他想起那些遥远的记忆片段,欲亲近而不得,明明想宠着却只能远离,稍近一些就怕伤了她,一时之间就有些情难自禁,倾身低头吻上了那两瓣桃花,阿晚反应过来想推开他之时,他的唇已经刷过她的唇瓣,滑到了她的耳边,声音有些低沉道,“晚晚,你刚刚受了伤,我不会做什么,只是稍微亲一下,你告诉我这样的事情,不会指望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吧?不要激怒我,一会儿再说话。”
阿晚侧了头,有些慌乱道,“可是......”
他的手已从她身后搂了她,那声“可是”就已经被他吞入了口中,他不敢太用力,也怕伤着她让她太辛苦,只是克制着来来回回地摩挲轻轻噬咬又似品尝着那饱满的桃花,阿晚想推开他,可是一来她真的有点怕激怒他,二来说实话,他已经亲吻过她很多次,更深的缠绵都有过,习惯就是这样可怕,被亲多了也就没有那么抗拒了。
也或者她年纪小情思未开,□□却先打开了一个缺口,那日凌晨入宫之前两人的缠绵曾反反复复在她脑里可耻的回放,那种酥麻失魂又刺激的滋味也像是毒药会蛊惑人心,此时他又温柔又爱恋,她竟然慢慢就有些迷失在他的这个亲吻里,身体也有些热起来。
在他探开她的唇瓣时,她终于清醒过来,强烈的罪恶和羞耻感袭来,她推开了他,带了颤音道:“不,哥哥,不能,我们不能这样。”
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身体的感觉也有些失控,他的手握了握,张开,冷静了一下,没再勉强她继续,可也不舍得完全放开她,此刻他的心里胀满的都是激动和从未有过的满足,刚刚他是情难自禁,但也未尝不是没能忍住急切的试探之心,他想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但他却已经先察觉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哄慰道:“无事,晚晚,你不用这么担心和抗拒,不管你现在记忆怎么乱,但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这样并无任何不妥,如果这还不够,我们可以早些成亲。”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她根本就不是他爱的那个“顾晚”啊,虽然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好像也有道理,她也有点怀疑了,但那也只是怀疑,她还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个“顾晚”。
她在焦躁中就听到他又道,“晚晚,你的身体,你撇除所有的杂念,感受一下你自己的身体,难道感觉不出这个身体就是你自己的吗?记忆是可以出错的东西,你听说过南疆有多种秘药,可以摆布人的记忆,甚至可以将你自己所有的记忆清楚,再种植一些新的记忆进去吗?所以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慢慢解决的。”
阿晚有些惊住。
她当然知道这个身体是她自己的,她确信无疑。
可是他说的那些话也太骇人听闻了些。
那她到底是谁?
她那些记忆又到底是真是假?
他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道,“晚晚,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养着身子,收拾一下准备去北疆的行李,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天源寺见凌元大师,他是得道高僧,或许他对你的情况会知道些端倪。”
天源寺的凌元大师......那是宫里的皇帝和太后娘娘都要敬着的得到高僧,阿晚自然知道他。只是这些年他已少现于人前,非有缘人不得见的。
他带她去见凌元大师......是不是要让凌元大师收她的魂?
她眼中的慌乱都藏不住,他自然看出来了,他皱了皱眉,拍了拍她,道,“晚晚,我最清楚,你就是你。我自己爱的人,我是不会弄错的。去见凌元大师也是为了安你的心,但你若不想见,那就不见,只要在庄子上好好的养养身体,收拾一下行礼,等时间到了,我们就一起去北疆即可。”
好吧。
阿晚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总算不一惊一乍了。
***
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顾晚”?还是,她真的就是“顾晚”?
这种你突然是另一个人的感觉很可怕,并不是别人劝慰一下就能安心去接受一个新身份的。
现在告诉她她就是“顾晚”,跟当初她突然变成“顾晚”一样令她茫然和慌乱,而且紧接着,还更多了纠结。因为如果她真的是“顾晚”,只是她脑子,记忆出了问题,那么接着的一个事情就是......“她”和继兄的关系......这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抬头看他,看他眼神中的阴影。
她突然就想到,对他来说,在心爱的人“消失”和“只是记忆出了些问题”两者之间选择,他定然会选择后者......所以那些话,根本就是他的私心。当然,他也未必是在骗她,或许他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这样一想,好像还要更合理一些。
然后她听到他道:“晚晚,你今日也累了,先歇息吧,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再离开。”
这么晚了,外面积雪深厚,他连夜赶回去,也太危险了些。
她是不是“顾晚”一事且先放下吧。
她道:“太夜了,哥哥你今晚还是就住在庄子上吧。”
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他眼中有亮光闪过,眼神温柔,一向都是板着看着只觉凌厉的眉眼都灵活了起来,一时之间就又有些心酸。人就是这样,前世的他和现在的他差异越大,她便越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对他又是愧疚又是怜悯。
他那样理智清冷的人,现在这样......感觉就跟有病......魔怔了似的,那眼神就不太正常啊。
他看着她笑道:“好,你不想我走我就不走,等你睡着了我就去隔壁客房。”
他这话曲解了她的意思,但她张了张嘴,没忍心戳破他的“自我麻醉”,还是算了吧。
***
阿晚躺在床上,外面赵恩铤还没离开。
两人隔着帐幔沉默着。
阿晚睡不着,外面赵恩铤在摩挲着茶杯。
阿晚看着他的背影也觉得纠结,不过说实话,也有一种终于把秘密说了出口的轻松,更没了原先怕被他发现之后被他收魂,或者弄得魂飞魄散的恐惧。
现在她不用再装,换成他在装了。
这又让她有些罪恶感。
但就算背着罪恶感也总强过魂飞魄散。
她道:“哥哥,那我是不是姑母的亲生女儿?”
赵恩铤皱了皱眉,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对她说实话,道:“你的确不是姑母的亲生女儿,明德三年,大魏和北凉大战,大魏军攻破北凉的真州城,你便是我在真州城破时看到的,那时正值姑母丧女,我便将你送给了姑母养在了她身边。”
第26章
阿晚差点蹦起来, 然后刚刚动了动身子, 想撑起身坐起来, 胸前就传来一阵剧痛。
这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不是姑母的亲生女儿。
她的身体就是自己的身体。
那么......很可能她的确就是顾晚, 顾晚就是赵云晚, 只是这个世界, 不知道为何会与赵云晚的那一世发生了偏差。
“那我母亲,我是说我的生母......”
“我会帮你查,晚晚, 如果你想知道你的身世,还有和云宁郡主的关系, 我都可以帮你查。”他慢慢道,“但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不要着急,等我们去了北疆, 我也可以带你去真州城,你幼时我遇到你的地方。”
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
文德十六年,元月初六, 定国公府。
赵恩铤的书案上摆着一副画, 那画中是一对母女, 母亲深眸皓齿, 五官明艳, 哪怕就是幅画, 也看得出是一个绝色美人, 此刻她神情温柔含笑跟雪地上的小女孩儿说着什么。
小女孩儿仰头笑着,眼睛晶亮,小小的梨涡显现,别样的精致可爱。
别人或许认不出这画中母女是谁,但赵恩铤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小女孩儿的模样更是刻在他心里熟的不能再熟的,因为那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未婚妻小时候的模样。
至于那个妇人,她的五官也和他的未婚妻有五分的相似,只是这妇人的五官更为深刻,也更为明艳,阿晚的五官则要娇柔精致上许多。
这妇人赵恩铤也很熟悉,因为那是他曾经的继母,阿晚的生母云氏。
黑衣人单膝跪地禀告道:“属下收到黑鹰的急报,说是南安侯府的二公子,锦衣卫指挥使原缜原大人命人拿了此幅画像在北疆寻访这画中母女的消息,同时还在打听当年云宁郡主的旧事,黑鹰不敢擅自行动,只暗中阻挠了那人的寻查进度,再将这画拓印了送到了京中。”
赵恩铤看着那画,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书房气氛却已凝滞,无形的压力破人心魄,黑衣人的额上已经开始慢慢冒出了些细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