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这么扔下我,自己回来了?”公主像个检查卫生的嬷嬷,伸手在桌上擦了一把。看看指尖,有薄薄的灰尘,横挑鼻子竖挑眼,“回来又不收拾屋子,你们要上天啊?”
绰绰和有鱼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殿下别怪我们,我们也是被算计了。本来以为那些匪兵会押我们到原州的,没想到一直把我们送出了关。那时候才知道一切都是上国皇帝安排的,他只想让您落单,然后好对您‘这样那样’……殿下,您还好吧?”
公主老脸一红,心道她们还是不够了解她啊,完全猜反了剧情,不是秃子对她这样那样,是自己蓄谋了两天,把他奸淫了。也许会导致秃子伤心欲绝,觉得自己失身在了渣女手里,痛苦得夜不能寐……反正这局是她占了上风,没错!
“本公主春风得意,好得很呐。”公主叉着腰说,“倒是你们,不掸灰不晒被,难道是半道上和谁看对了眼,想辞工嫁人了?”
有鱼忙说不是的,“我们是觉得您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偷了一点懒……话说您是怎么甩掉他的?”
公主“呃”了半天,说把他榨得虚脱,榨得一滴都不剩,然后趁他睡着跑出来的,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想来想去,还是含蓄点吧,于是找了个比较平庸的说辞,“我尿遁甩掉他的。”
绰绰和有鱼听完交换了下眼色,慢慢鼓起掌来,“好……殿下不愧是殿下,果然聪明机智无人能及。不过上国皇帝能轻易放过您吗?他根本不甘心让您回膳善,嘴里说得冠冕堂皇让您带领那些飧人返乡,结果闹了半天,在边关设下这种白痴的局,就是为了重新把您带回上京啊。”
公主心里还是向着他的,“他感情上老实一点,但也不至于白痴啦……就是和尚当得太久,有些事不好意思做出来,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那晚上骚话连篇,还是很能调动情绪的。
可惜以后不会再有了,公主崴在美人榻上,悲伤地想。人家毕竟做皇帝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绰绰和有鱼领人洒扫宫殿,一面问公主:“东夜国说一不二,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公主抬手盖在额上,怅然说:“不是让他们回去传话了吗,要是东夜国主答应散尽后宫,那我就嫁他嘛。要是不愿意,自然会知难而退,也不必为这种小事苦恼。”
终究见识过江海,看不上细流了,最好那位国主不要答应,也免得彼此尴尬。
公主现在对男人失去了兴趣,小小年纪性冷淡,好惨啊。她想过了,其实就留在膳善,这辈子不嫁人了也挺好,哥哥不是答应过给她养老的嘛,要是运气够好……
她坐起来,叫了绰绰一声,“快替我传个御医来,本公主要诊脉。”
绰绰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忙提裙跑了出去。
有鱼挨在她边上觑她,“殿下,您过去十七年,就请过一次脉……”
公主嗯了声,“现在上了年纪,要隔三差五找大夫看看,保养保养身子。”
不对,大不对。有鱼目光炯炯盯着她,“我们先行一步后,殿下是不是一直和上国大皇帝独处?孤男寡女,肯定没好事,您是不是被他……您不要害怕,要是真的,我们得讨回公道来啊!”
公主讪讪摸了摸鼻子,暗道打抱不平可以有,但讨公道就算了,难为情地说:“是我……我把人家糟蹋了,还一走了之,我有罪。你不要声张,传出去萧随的脸就丢尽了。”
有鱼目瞪口呆,“殿下,您究竟想干嘛?”
公主说:“不干嘛啊,不希望看着别的女人睡他而已。你想想,那些女镬人凶得很,进了后宫我又打不过她们,万一我的大和尚被人家霸占了,我可不得气到郁郁而终吗。但若是我跑得够快,这些事就来不及发生,运气好的话还能偷个孩子,这么一想简直赚死了。”
有鱼认真思索了一下,“那要是没怀上,是不是得多试几下?我相信大皇帝会很乐意的。”
公主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斟酌片刻说:“要得,我可以通过萧庭让进宫当宫女……”想想似乎很有可行性,抹了抹嘴角哈哈大笑,“我居然兴奋得流口水了!”
有鱼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叹气,越是心情不好,她就装得越高兴。其实殿下很喜欢萧随,但是堂堂大国皇帝,怎么可能没有三宫六院,萧随不松口,这件事就含糊不清,所以殿下退而求其次,这未尝不是一个自保的好办法。
御医很快就来了,给公主把了脉,说公主殿下气血丰沛,健壮如牛。
公主让他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脉象?”
御医表示没有,顿了顿问:“殿下想看哪方面,可以暗示臣一下。”
这种事怎么能暗示,毕竟她还是少女嘛。公主说算了,“以后每隔七日来替本公主请一回平安脉,我离家一年,担心在天岁染上了寄生虫。”
有鱼默然将视线调到了殿顶上,大皇帝要是知道自己的后代被人比做寄生虫,大概会气得当场暴毙吧!
因为事发时间太短的缘故,御医并未诊出喜脉,公主也不气馁,显脉通常来说需要两三个月,她和萧随分开不过月余,希望还是有的。
接下来她好好修整了一番,等歇息够了,国主为她隆重办了一场洗尘大宴。宴会上皇亲重臣云集,兵马大元帅眼波频递,公主的神经有麻绳那么粗,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伊循不由灰心,白月光已经变成了米饭粒,沾在公主的衣襟上,她没把他弹掉已经很给面子了。
公主呢,其实也不是全无知觉,仅仅是因为提不起兴趣而已。
大宴举办到很晚,歌舞表演冗长,不知是谁排的舞,拖拖拉拉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正当大家酒足饭饱,意兴阑珊的时候,一个侍者进来通传,说前几天的东夜国使节去而复返了,还带了个很有排面的大人物,此刻正在宫门上求见国主。
国主有点慌,“怎么办,他们又找上门来了。”
公主盘腿坐着,脸上神情倦怠,“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要是长得帅,就见见吧。”
第68章
侍者很快把宫门外的人引进来, 东夜国一行人大摇大摆走上了光明殿大宴。
大家把视线都集中到了这群人身上,为首的还是那个长相粗犷的使节,他点头哈腰引荐了众星拱月的华服男子, “这位就是我东夜国国主,沙朗哈陛下。”
哗, 国主亲自登门了吗?公主抬眼打量那位邻国君主, 风流倜傥的小黑脸, 发油抹得苍蝇都要打滑。倒是一副君子人模样,十分矜持地向国主颔首致意,然后目光很快锁定了公主。
也就是一瞬, 那双眼睛里绽放出惊喜, 拍手说:“棒、棒、棒……公主殿下美名天下皆知,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进庙不烧香, 只顾看美人,可真是目中无人啊!国主从宝座上走了下来, 客套地寒暄了两句, “沙国主造访,有失远迎了……”
沙朗哈的视线就没从公主身上移开, 敷衍地摆了两下手,“大舅哥别客气, 叫孤小沙就好了。”
国主怔忡了下,“沙兄客气了……”本打算引客入席, 结果被沙朗哈无情地掸开了。
公主不太喜欢这样无礼的盯视, 摸过手边的团扇挡住了脸。
沙朗哈这才回过神来,解嘲地笑了笑道:“孤失礼了,实在是因为公主的容色, 照亮了孤幽暗的生命啊。”边说边回身,向国主拱了拱手,“孤为何而来,想必大舅哥已经知道了吧?”
国主对大舅哥这个称呼感到消化不良,又不能得罪人家,含蓄地说:“知道那么一点点吧……”
沙朗哈说不要紧,“孤可以再阐明一下。上次使节带着孤的美意,前来膳善拜访,公主殿下的意思,使节也如实告知孤了,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天就遣散了后宫,以备迎接公主殿下大驾。大舅哥,孤是很有诚意的,你看出来了吧?若是以本国的实力,孤应该大摆排场,乘坐金辇抵达扜泥城,然后请大舅哥出来相迎的,但那样外交意味太浓,显得不家常,所以孤决定漏夜轻车简从入城,以表达我东夜迎娶王后的一片真心。”
国主诺诺点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没想到沙兄如此低调……”
沙朗哈诶了声,小黑脸上绽出了笑容,“请叫我小沙。”
国主艰难地吞咽了下,“那个……小沙……”
沙朗哈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孤对公主一见倾心,我们来讨论一下联姻大事吧。”
因为沙朗哈太过健谈,国主几乎插不上话。好不容易轮到他说了,国主表示还得尊重一下公主的意见,“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啊。”
沙朗哈说对,“那我们就来问问公主殿下。”说着含笑望向公主的宝座,调整一下个人姿势,很虔诚地交叠双手扣在肚子上说,“请殿下撤下扇子,看一看孤。孤是暗夜之光,热情大方,为人正派,有口皆碑。毫不夸张地说,孤在十二国君主中,人品绝对排得上前三。虽然皮肤黑了点,但孤黑得正直健康,世上能黑我的也只有太阳。公主殿下你细品品,嫁给孤,一定会让你很有安全感的。这十二国中唯一和孤一样配得上你的是上国战神皇帝陛下,但大皇帝陛下是镬人,你们这两种人天生犯冲,勉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反观孤,为了殿下散尽后宫,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的如意郎君,试问公主殿下哪里去找?所以不要犹豫了,嫁给孤,让孤温暖你寂寞的心灵吧!”
沙朗哈长篇大论说完,冲公主抛去一个媚眼。理论上来说这种可盐可甜的人设,是大部分姑娘的菜,不算他尊贵的身份和散尽后宫这两点,光是他这个人,应该也能让公主欲罢不能吧!
公主看着这位国主,仿佛看见了谢邀的升级版。谢邀是嘴上说得好听,一点没耽误中途继续相亲。这位呢,倒是有几分魄力,那些跟着他的女人们,说打发就打发了。
扇子降下来一些,公主露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不知国主是怎么处置贵国后宫那些嫔妃的?”
沙朗哈又笑了笑,“叫孤小沙。公主放心,孤也没有亏待她们,每人发放一千两黄金,让她们回娘家自谋生路了。一千两黄金足够置一所大宅子,养一百个昆仑奴了,即便不在东夜皇宫,她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公主微顿了下,又说:“这些都是国主的一面之词,东夜距离膳善七百里,本公主没有亲眼得见……”
话还没说完,宫门上忽然飞进来一只猛禽,翅膀拍打出的气流扇得殿中灯火狂摆。宾客们惊慌失措,纷纷闪躲,沙朗哈说不要慌,一面抬起胳膊,让那鸟停在他的金护肘上,一面向众人展示了一圈,“这是孤饲养的雕,随孤姓沙。”
哦,原来是沙雕,大家都说失敬失敬,好大好大。
那雕嘴里衔着一串钥匙,沙朗哈取了下来,转手交给殿上伺候的内侍,让他转交公主殿下。
“孤走得匆忙,落下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只好让孤的鸟跑一趟。殿下,这是东夜王城妃嫔宫殿的钥匙,总共三十六处,全部都在这里了,殿下若是不信,欢迎随时查房,看看孤说的是不是真话。”
公主垂眼看着面前桌上摆放的大串钥匙,现在感到骑虎难下。
谁也没想到,这沙朗哈居然真的会遣散后宫嫔妃,本来她只想让他放弃这场莫名其妙的联姻罢了,如今搞成这样,接下来的局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如果说反悔,就给了人兴兵攻打的理由,小小的膳善承受不起;但若是认了,一辈子就得和这位阳光下的国主生活在一起,盲婚哑嫁,想想就很可怕。
不过这位东夜国主,还真是萧随的忠实拥趸,喜欢收集一切有关于偶像的人和物。
公主不能让他看出她的不情愿,想了个很有文化的理由,“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很难维持,我与国主彼此还不了解……”
沙朗哈说无妨,“反正婚礼需要时间筹备,我们可以趁机深入了解一下。”
国主作为哥哥,不能总把妹妹往外推,上次天岁的威逼利诱是真的没有胆子拒绝,这东夜国也就比膳善大了两圈而已,还没到必须做孙子的地步。
于是国主壮了壮胆问:“如果其中任何一方觉得不合适,可以叫停吗?”
沙朗哈从出现开始,就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国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万一人家的三观超乎寻常的正呢……
结果证明好像是他想多了。
沙朗哈倒没说话,停在他胳膊上的雕却尖利地大叫起来,那伸脖子炸毛的样子,着实把人吓一跳。
沙朗哈斯文地笑了笑,“唉,孤这鸟通人性得很,已经养了快二十年了。”
国主只好打哈哈,“原来是只老鸟,果然非比寻常……”
沙朗哈安抚了下他的鸟,复对公主道:“使节返回东夜国之后,向孤描述了公主殿下的美貌,本来孤是不太相信的,但现在亲眼见到殿下,才知道使节所言非虚。殿下这样美丽的人,还有什么道理让人挑剔呢,容孤说句大话,如果殿下下降我东夜国,孤必定倾尽本国之力,让殿下过上最最奢华幸福的生活。”
国主一听,觉得这样的承诺倒是非常实际的。本来公主从小就是富养,据她的贴身侍女说,被送到天岁后,公主吃了很多苦,他这个做哥哥的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太过委屈公主了。现在来了个东夜国主,答应给公主最好的生活,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嫁个自己爱的,不如嫁个爱自己的,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吃饱吃好最重要。
于是国主扭头望向公主,想听一听公主的回答。公主慢吞吞放下扇子道:“沙国主一片诚意,本公主感受到了,既然我之前开出的条件国主都能做到,那我再推三阻四,就显得我这个人不上道了。”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国主的相貌,倒是和画像上差别不大,就是……黑了那么一点儿。但愿办事诚信不像画像刻意美化,要言出必行才好。”
沙朗哈一听喜出望外,“殿下放心,孤一口唾沫一个钉,人品绝不存在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
公主点了点头,“本公主没什么可说的了,剩下的大婚事宜,请两位国主商议吧,本公主困了,要回去睡觉了,告辞。”
公主说完,意兴阑珊走出了大殿,身后响起热闹的道贺声,她还是无关痛痒的模样,绰绰和有鱼觉得不可思议,“殿下就这么把自己给嫁了?”
公主对插着袖子说:“人家国主都亲自登门了,我要是不答应,说不定明天东夜大军就兵临城下了。”
“若是殿下答应得委屈,那我们也可以拼死一战。”
这话来得突兀,不是绰绰和有鱼说的,是从身后传来。
公主回头看,看见兵马大元帅倔强的脸,似乎并不是开玩笑,一字一句道:“东夜国虽然有胜兵三万,但也不是不可战胜。我们可以下毒,可以火烧军营,总之有很多办法大挫他们的锐气,殿下用不着为了膳善,一次又一次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交易。”
他们有话要说,绰绰和有鱼识趣地行礼告退了,公主长出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啊,愿意为我冒这样的险。”
伊循脸上神色纠结,垂着眼睫道:“其实上次你出使天岁,我心里就一直懊悔,可惜我没有能力敢于说不,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开。这次你能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结果你到家还没满半个月,又要被人抢走,我不甘心,决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公主怔忡着听他说完,好半晌问了一句:“伊循,你是不是暗恋我?”
好家伙,桃花要么不开,一开就连开好几朵,难道萧随是花肥?他激发出了她的女人味,所以她才会一夕之间这么讨男人喜欢吗?
御道旁的灯笼,照出了伊循脸颊上的红晕,他眼神闪躲着,幽怨地说:“你现在才知道吗?”
公主张口结舌,心道不对呀,她当初明恋了他好几年,他不是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吗?现在暗恋得这么莫名,公主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不会中降头了吧!”
伊循说当然没有,不过爱情这种事,还是得有竞争,才能促进生长。
以前的公主虽然自由自在,但她的美丽盛开在膳善这样的弹丸小国,对伊循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他还略微傲娇了一下,充分享受被爱慕的快感。但是后来情况突变,天岁派来了使节,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带走了公主,他才忽然意识到,他长到这么大,只有她这一位女性朋友,她一离开,他心口就破了个大洞。
天岁国力强盛,膳善相较之下卑若蝼蚁,实力太过悬殊只有认命。现在来了个东夜国,他们也想效法天岁,胜兵三万就想令人屈服,做梦!
伊循说:“只要你答应,然后拖住沙朗哈,我们可以突袭对方军营,进而吞并东夜。”
公主眨了眨眼,用她不怎么灵光的算术计算了一下,“两千……对付三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