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荼冷笑道:“那也与你无关。”她眼睛看着城下,明知道有陆知命和李宣宗阻截慕容云横,但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道谢堂燕又说了句什么话,萧彦宁回了过去,这边将领哄然大笑。
娆荼回过神看向萧彦宁,萧彦宁低声道:“不如你求求我,我去给沈筑当个护卫,保他一条性命。”
娆荼并不领情,“沈筑是儒圣,就算对上慕容云横,也有些胜算,你想着你自己吧。别待会动起手来被殃及池鱼,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萧彦宁呵呵一笑,望向城下,“姓谢的,怎么不叫了?还是想省点力气到老子榻上叫?”
谢堂燕面不改色,懒洋洋道:“你可敢下来入我军中,赤手空拳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萧彦宁笑道:“与你并不敢,把你的老婆和女儿叫来,或许可以一试。不过我想起来,谢经略使没有妻女。”
谢堂燕正要回他,却有一个亲兵走到车旁,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谢堂燕脸色大变,猛然抬头看向城墙上的萧彦宁,眼中怒气喷薄欲出。
萧彦宁笑嘻嘻道:“怎么?你没有妻女难道我说错了?世人都知自封为蜀中王的谢堂燕虽然没有妻室,却有夫君,难不成这会子连夫君也没了?”
第87章 化泥付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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娆荼回身下城楼,见南宫夷吾嘴巴里衔着一根枯草,蹲靠在城墙根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娆荼问道:“人呢?”
南宫夷吾站起身,“跟我来。”
娆荼皱眉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可别给我抓错了。”
南宫夷吾回头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姐,你原本说的是偷香窃玉,我看到那位时,还真以为是抓错了。”
娆荼抿唇一笑,“你这么说,看来没有抓错。”
南宫夷吾将她带到一处私宅,娆荼在那里见到了曾经在潼川卖酒十几年,又被谢堂燕生生关了五年的江婴。他盘膝坐在地上,一身朴素长袍,虽然已经被俘,手脚上了锁链,但面色平静,腰背挺直,并不露半分怯弱。
江婴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娆荼时,他微微一笑,道:“夫人别来无恙?”
娆荼亲自为他解开锁链,福身作礼道:“局势所迫,唐突将军。”
江婴摇了摇头,“有生之年能出潼川,江某还得多谢夫人成全。”
“将军放心,如今只请将军在此屈居半日,等江陵局势稳定,天高海阔任凭往来。”
江婴笑了笑,起身走到院中,抬头看了一眼乌云翻涌的天色,平静道:“江某只求一事,还请夫人应允。”
“但说无妨。”
“擒到谢堂燕后,让我亲手了结他。”
娆荼轻声道:“谢堂燕的性命,凭将军做主。不管是我还是沈筑,亦或是萧彦宁,都不会过问。”
江婴负手于身后,面色平静,不再言语。
谢堂燕听闻江婴被劫持的消息,咬牙切齿暗骂了一会,并未下令攻城,而是令军队就地驻扎,牢牢控制江陵渡口。
紫衣慕容氏被和尚李宣宗堵住去路,两人在江陵城外的驿道上僵持许久,陆知命随后追上。
沈筑携三千白马甲士途径驿道,看见一僧一道互成犄角之势将慕容云横拦住,沈筑并未下马,只是朗声叫道:“还请二位给在下留出一日,一日之后,沈筑必当回来。”
陆知命甩了甩拂尘,“你去便是,不必回来。”
沈筑感受到他内息不稳,当下也不多言,对慕容云横微微点头示意,慕容云横也是微笑颔首回礼。沈筑挥鞭快马从三人身侧奔离而去,就算他与慕容云横到了生死相拼的地步,依旧礼数周到。
五月在沈筑的身后,脸上是杀伐果决之色,并没有半分迟疑。少年时,陆知命曾经为他挡过慕容云横的一掌,慕容云横更是对他有指点迷津之恩,如今这两个恩人在他面前不死不休,五月的心中却并无半点涟漪。这些年,他看过的杀戮太多了,他并不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之人,知道时事紧张,容不得婆婆妈妈。
沈筑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五月,他心中波澜微漾,暗想萧彦宁也许是对的。可是这样的五月,纵使心思坚硬,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更有帝王风范呢?
慕容云横任凭沈筑从他身侧奔过,他席地而坐,对陆知命和李宣宗缓缓道:“在沈筑和谢堂燕分出胜负之前,我不会动手。”
李宣宗宝相庄严,低眉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梵音落,天上似乎有仙乐飘渺,乌云中有仙鹤飞翔。
陆知命仰头望天,并不言语。慕容云横笑道:“好一个天下大乱,你去劈山。”
陆知命眉心一抹符箓紫光隐隐约约闪动,他轻声道:“入魔一甲子,是贫道有眼无珠,不识先生。”
慕容云横从腰间取下一壶美酒,“这是入关前我悬在身上的,这个天下,美人与酒不可辜负,我却硬生生忍了七年没有开封。你知道我心志坚定,此次下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陆知命点了点头,“是啊,美人与酒不可辜负。先生先负美人,又负美酒,岂不遗憾?”
慕容云横将手中酒壶抛出,陆知命伸手接过,拔开酒壶盖子,仰脖灌了几口清冽酒水,酒水入腹,呛得他狂咳了几声。
陆知命并不擅饮,他却哈哈大笑了几声,抹嘴笑道:“痛快!”继而转头看向李宣宗他问道:“大师,喝酒?”
李宣宗笑着摇了摇头,对陆知命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贫僧在浮世早就得了一大醉,何须浪费了美酒?”
陆知命听出他话中的禅机,将酒壶抛回给慕容云横,叹道:“先生所言,醍醐灌顶。”
慕容云横接过酒壶,他微笑看着李宣宗,平静道:“当年在蜀道上第一次看见大师,便知大师父是在下拦路之人,果然。”
李宣宗也盘膝而坐,做“说法印”之姿,口中吟诵梵音不断。
陆知命对慕容云横道:“请容贫道先回去将珍珑姑娘入土为安。”
慕容云横伸手随意道:“请。”
陆知命转身走回,见有五六个白马甲士站在那里守护珍珑的尸身。一名白马甲士看见陆知命,上前拱手道:“沈先生令我等在此看护姑娘。”
陆知命点了点头,上前将珍珑抱起,见她面色如生,心中哀恸,举目四望,茫茫天地间竟好似再无他陆知命挂念之人。他指了一处,对几个甲士道:“就在此处破土,让她安置吧。”
几个甲士闻言,不敢用刀剑刨土,几人徒手挖出一个大坑,其中一人迟疑道:“先生,请容小人去城中请一口上好的棺椁。”
陆知命摇了摇头,“她说过,若有朝一日死,宁愿化为泥土,付于春花。”
甲士不敢再言,陆知命将珍珑放在土坑之内,捧起一抔细土撒在她的紫衣之上,道士红了眼眶,他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紫衣入土,到了明年春日,红粉便化枯。
陆知命重新站起,乌云翻滚,却无大雨,有雪飘落。他仰头望着漫天雪花,眼中泪水渐渐隐去,轻声吐出两个字。
“甚好。”
城内,娆荼安置了江婴,回头找到萧彦宁时,他正坐在客栈窗户前喝酒。因为大军压境,城内人心惶惶,店掌柜本已经关门歇业,奈何看出了在门外站着的,似乎就是在城墙上与敌军将领对骂的盲眼公子。
店掌柜也不敢多说什么,准备了店内最好的酒水,任凭他坐在窗前独自饮酒。
萧彦宁听到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没耐烦道:“娆荼,老子好不容易清净一会,你又来烦我干什么?”
娆荼在他对面坐下,“萧彦宁,我有一事问你。”
“什么?你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萧彦宁满脸不屑,“有事请教,态度就该谦虚一点,我怎么听着你还语气不善呢?”
娆荼一字一顿道:“衡秀是你的晚辈。”
萧彦宁微微一顿,皱眉道:“什么玩意?”
“请你一辈子将她当做晚辈。”
萧彦宁默了片刻,一头雾水,“所以呢,我现在也没当她是姑奶奶。虽然说过她几句小姑奶奶,你不会介意这个吧?”
娆荼点了点头,“那好,我要出城一趟,衡文衡秀还有萧砚,交给你。”
萧彦宁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出城干什么?”
“你知道。我也很怕守了寡,到时候被你笑话。”娆荼语气轻淡。
萧彦宁叹了一口气,“我是会笑话……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今晚。”
“和孩子们说过了?”
“还没,我会嘱咐他们的。”
萧彦宁想了想,“你既然这么想找慕容云横送死,我也不拦你,只是那几个孩子,我不会帮你照看。”
娆荼低声道:“劳烦你留在江陵城内,今晚谢堂燕的人一定会来找江婴,南宫夷吾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这江陵城的局势,还要你来操持。至于孩子们,都大了,只要江陵不破,孩子们自然无事。”
萧彦宁听她的语气,没好气道:“你别在这给我立遗书,老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你来安排。”
娆荼转身便走,萧彦宁叫道:“许蘅!”
娆荼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叫我许蘅?”
萧彦宁眉头微皱,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放开了按住她肩头的手,他意兴阑珊道:“滚吧。”
娆荼笑了笑,走出客栈后,她回望了一眼站在客栈里面的他,心中道:“萧彦宁,我本以为不欠你什么,现在看来,似乎还欠了一些情。”
可是,她还不了了。半生颠簸,她已经没有与宴冰生死相隔的勇气。生一起,死一起,所以她执意要去城外,她不能让沈筑一个人面对慕容云横。
她知道她去了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与他一起面对。
她回到小院中,萧砚和衡秀蹲在院子里玩雪,衡文拿着一根枯树枝在落雪的地面上勾勾画画。娆荼独独将衡秀叫到了房间。
衡秀眨着一双像极了她娘亲的桃花眸子,奇道:“娘亲,你怎么哭了?”
娆荼平静道:“衡秀,你爹爹在外面打仗。”
衡秀“哦”了一声,习以为常,“娘你放心,爹常去打仗的,没事的。”
娆荼笑道:“娘亲也希望没事,只是,假如你爹爹这一次要出去很久,娘也要陪他的。你和衡文都长大了,要乖,要好好照顾小砚台,知道吗?”
衡秀点头道:“知道了,不过爹不会出去很久的,以往很多次,爹都会很快回来的。”
娆荼道:“希望我阿秀说的对,这一次也能很快就回来。”
衡秀问道:“萧彦宁呢?他去不去?”
“阿秀,萧彦宁是你的长辈,你该叫他萧叔叔,以后不可以直接喊他的名字。”
衡秀低头道:“可是……可是他并不在意。”
“你觉得萧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衡秀听娆荼这么问,抬起眼睛轻声道:“萧叔叔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
娆荼问:“他哪里好?”她知道,小丫头朦胧的感情可能很多都不是源于萧彦宁,而是源于自己情窦初开的旖旎想象。也许开导她仔细想明白,她就不会对萧彦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小丫头听到娆荼这么问,清秀的眉毛微微拧了拧,似乎在思考萧彦宁到底哪里好。娆荼见她许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柔声道:“你看,你也想不出他……”
衡秀打断了她的话,“他喜欢娘亲,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所以他很好。”
娆荼愣了一下,没想到小丫头会这样说,“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