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桢同这才入座,抬眼见她一如七年前绝代风华,微微晃神,转而沉声道:“在下愿去江陵,助沈先生破局。”
娆荼皱了皱眉,“你有什么妙计?”
“在下的哥哥在谢堂燕麾下看管一个姓江的犯人,看了七年。”
“姓江?”娆荼惊道:“是江婴?”
“是不是江婴我不知道,但那位姓江的犯人骂了谢堂燕七年,谢堂燕没有还过一句嘴。在下听过一桩秘闻,旧西蜀守城将军江婴与那谢堂燕有断袖之好,谢堂燕待他与旁人不同,或可从中破局。”
娆荼盯着他,见他神情真切,不由疑惑道:“你为何不直接与沈筑说,却来找我。”
“先生要为世子铺路,世子走的应该是阳关大道,这种阴谋计较,何必说与先生知道?”
娆荼知道他口中的世子指的是五月,沉吟片刻,问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请夫人送我入蜀。”
娆荼想了想,摇头道:“你何必要以身犯险?”
“苏桢同污秽一世,要不是夫人,连干干净净的死也不能。若说只是为了报恩,夫人信不信?”
娆荼看了苏桢同一眼,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冷,淡淡道:“我无恩于你。”
“就算夫人不愿送我去潼川,在下也必想尽办法入蜀。”苏桢同目光坚定。
娆荼摆了摆手,“你要去潼川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会感念你的情。”她起身走到府外,“苏桢同,你该留在这里研究琴谱,而不是去那是非之地做傻事。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与你哥哥里应外合劫持江婴,然后威胁谢堂燕放弃潼川?你想的太简单了。”
苏桢同上前一步,“夫人……”
娆荼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不必再言。苏公子,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消息,至少让我知道江婴还没死,谢堂燕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我自会与沈筑商议,你还是留在这掩月乐府,等着为以后的离羡盛世谱曲。”
她踏入雪中,头也不回地走了,苏桢同愣愣地看着她在雪中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女子其实也很凉薄。能让她眸光生暖的,只有沈先生吧?
娆荼走到饺子前,忽然抬眼看向一旁的屋院,她微微一笑,“南宫夷吾,既然来了,还躲什么?”
南宫夷吾笑了一声,一个人影子从院墙中翻出来,落在娆荼的面前,“你怎么知道是我?”
“步子虽然轻,却有虚浮之象,最近青楼去多了吧?”娆荼斜眼看着他。
南宫夷吾笑嘻嘻道:“大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给我点面子不行吗?”
娆荼“呸!”了一声,“你是南宫家的独孙,仔细一点,小心以后得了不举之症,断绝了南宫家的命脉。”
南宫夷吾目瞪口呆,“……你口上积点德吧。”
娆荼道:“跟我去沈府。”
“干嘛?”
“让你清净几天,修养身心。顺便有件事找你做。”
“什么事?”
“偷香窃玉的美事。”
“好啊好啊,那我擅长。不过姐姐,说好了,我不能走心的。”
“咋?心死了?看破红尘了?”
“不是!我是看上了一个姑娘。”
“又看上了一个姑娘?”
“这回是认真的,姐,姐……你听我说啊!我没开玩笑……哎哎,你等等我,轻功了不起啊,还不是我教的!”
娆荼带着南宫夷吾回到沈府,正撞见沈筑往院外走。南宫夷吾笑嘻嘻上前道:“沈大人,好久不见啊。”
沈筑“嗯”了一声,对南宫夷吾点了点头,这让南宫夷吾十分受挫,也太……不受重视了吧?“沈大人,咱俩好久不见,你怎么一点不激动啊?”
娆荼见沈筑神情有异,问道:“什么事?”
沈筑道:“珍珑来报,陆知命和那和尚李宣宗对上了,两个人在江陵打了一天一夜,还没消停。恐有大变,我要立即动身去江陵。”
第84章 聊以慰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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娆荼听了奇怪,在她的印象中,陆知命和李宣宗并无交集,怎么这两个人也能打起来?
沈筑摇头表示不知,急匆匆去了中书省衙门。娆荼想了想,对南宫夷吾道:“你去买一坛子上好的桂子酒,咱们去找一位故人叙叙旧。”
南宫夷吾奇道:“桂子酒?不会是找萧彦宁吧?我不去!”
“你必须去。”
“为什么啊?”南宫夷吾哭笑不得,“你要是心中没鬼,何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再说了,姐姐你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有一句话叫做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没必要找萧彦宁叙旧,还硬要拉着我吧?白眉赤眼的,去了我说什么呢?”
娆荼听了他的话,神思微乱,暗想“心中没鬼”这四个字,她的确心中没鬼,可却问心有愧。这七年来她漂泊江湖,在一次次的客行他乡遇夜雨,孤苦无人能与诉时,反而将一些事情想的很明白。
她渐渐明白萧彦宁那不能与人言的悲恸,明白他一次又一次玩笑背后让人心颤的情意。因为想得很明白,所以这一次相见,她总是躲着他。不是因为他目盲、眼瞎、两袖清风、气运全无,而是不知如何面对他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笑。
她在多年前从山鬼口中听到过一句话,有时候人明白一些事,并不代表能得到什么,可能只是意味着要肩负更多。
假如她不曾明白,那么她尚且可以在他面前泰然自若。可是如今,让她如何一人面对他呢?
南宫夷吾在一旁再次表态:“反正我不去,你要是想要买最好的桂花酒,那我倒是可以为你效劳。毕竟这金陵我很熟悉,少爷我也曾鲜衣怒马过闹市。”
娆荼斜了他一眼,“曾经纨绔很风光么?还不快去买。”
南宫夷吾伸手,“酒钱。”
娆荼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剩下的还我。”
南宫夷吾在手中掂了掂,“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
“我是怕你拿银子折在青楼乐馆,我怎么好跟南宫老爷子交代?”
“你放心,我要是挂了,自己去和老爷子交代,不必你来。再说了,老爷子也不想见到你啊。”
娆荼见他啰啰嗦嗦,早就没耐烦,“你这啰嗦劲颇有南宫家的家风,给你半柱香时间,我在五王府黑林外等你。”
南宫夷吾笑了笑,“半柱香太久。”
娆荼见他施轻功走了,自己回身走到府内湖岸边,沿岸来到了那一堵墙前,墙头上长满了杂草,虽然入了冬,草叶却并没有全枯,半青半黄堆在墙头,随风而动,倒是显得更加荒芜。
娆荼略作迟疑,翻过了墙头,越过那一道狭窄巷子,落在旧五王府院中。走了几步,望着眼前的漆黑林子,她记得这片树林是按照八卦方位、奇门之术栽种,走错一步便出不去,在林中绕行会遇到一种吸血的虫子。
奈何,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
南宫夷吾很快送来了一坛桂子酒,然后很识趣地消失了。娆荼搂着那坛子酒,在林子外面空站了一会,有些犹豫。
雪落了她的肩头,一场大雪。
萧彦宁正躺在林中茅庐的房檐下,撵走了小丫头衡秀,他半身在檐下,半身在檐外。身上搭着一张薄薄的棉被,任雪花飘落在他衣上发上,他自是浑然不觉。
忽然,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面向林子外面,有些出乎意料。
他也犹豫了一下,重新躺在竹椅上,晃晃荡荡,没事人一样继续闭上了眼睛。
林子外面的娆荼道:“知道你在里面,自然有办法进去。”
他微微一笑,朗声道:“那你还等什么,等我出去接你?”
他的话音刚落,娆荼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嘴角抽了几下,没好气道:“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可我不记得教过你轻功啊。”
娆荼不言,伸脚在他的藤椅上踢了一下,将他连人带椅子踢到了房间里。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她问:“在吃什么药?”
萧彦宁虽然被踢了一脚,却依旧稳稳躺在椅子上,他叹道:“不过是一些吊命的药,聊以慰红尘,我这样的人,死了总是可惜。”
娆荼冷笑一声:“是啊,世间没有萧彦宁,很寂寞。”
萧彦宁“嗯”了一声,挑了挑眉,十分享受的样子,“世间没有萧彦宁,的确很寂寞。没想到你这么懂我。”
娆荼拉了个板凳坐下,“似乎总觉得欠你一顿酒,细想起来,却是你欠我的多些。”她拔开酒坛泥封,一股携着浓郁桂花香的酒气弥散在小小茅庐中。
萧彦宁细细闻了闻,点头道:“是城西‘浮生记’家的桂花酿。酒放下,你可以走了。”
“一人独饮有什么意思?”娆荼在房中找了两个落了灰的酒碗,擦拭了陈灰满上酒,将一碗递给他,轻声道:“这些年连酒都不喝了吗?”
“戒了。”
“偶而小酌,也是美事。”
萧彦宁接过她手中的酒,叹道:“以前我请你喝你都不喝,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日阴天,有雪。”娆荼道。
萧彦宁怔了怔,忽然冷冷道,“娆荼,你要喝酒,就老老实实喝酒,别说话,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娆荼淡声道:“你觉得我会说什么?从此以后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萧彦宁冷笑:“这话要说,也该是老子说。”
“放心,我只是来找你喝酒的。”
“你个娘们儿会喝什么酒?叫沈筑来!”
“沈筑会来找你。”
“那你还在这杵在这干什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可别败坏老子名声。”
“不是今晚,他明天来。”
萧彦宁一怔,“啊?你现在……你想干什么?可别欺负老子眼瞎,就对老子动手动脚胡作非为啊。”
娆荼将手中的酒碗端到他嘴边,灌了他满口酒。
萧彦宁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咽下酒水,娆荼随手给他擦了擦流在下巴脖子上的酒水,冷冷道:“是你的歪心思吧?”
萧彦宁躺在椅子倒滑出去一尺,板着脸道:“注意言行。”
娆荼抿唇一笑,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萧彦宁问:“你笑什么?”
娆荼看着他的一双眸子,疑惑道:“你到底有没有瞎?”
萧彦宁得意笑道:“老子虽然眼瞎了,心没瞎。”
娆荼道:“我前几年在东吴遇见一位老郎中,或许可以给你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