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气急了,抖着身子偏过头不再看陛下,言语间也全没了往日的端庄守礼,我站在帘后,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陛下一国之君,万事自有考量,妾不过是感怀祖父年事已高,不忍看他受此苦楚,我钱唐王氏满门忠烈,祖父抚养我长大,妾侍奉陛下多年,这是第一次恳求陛下,望陛下收回旨意。”娘娘声音还有些抖,一字一语间无奈恳切。
陛下久久不语,重新抚上娘娘脸颊:“你还在为琰儿怪我吧,可我现在还无法给你一个交代.......”
提起小殿下,娘娘的情绪忽而变得激荡:“陛下的难言之隐,就是把太医全部请出宫吗?后宫美人对陛下趋之若鹜,陛下日后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孩子,可我只有我的琰儿......”
娘娘挣脱了陛下的桎梏,跌跌撞撞起身,边流泪边后退:“一个莫名的道士给我安上一个莫名的命格,我从小便被教导如何做一个名门贵女,先帝忌惮我氏族独大,祖父便不让我父亲入朝为官,从我被这个命格束缚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我此生必入帝王家。
“我学习着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只是陛下已经有一个芈娘了......”
说未说完转身掀开帘子快步离去,我被突如其来的薄纱蒙了一脸,走入里间一瞧,陛下赤红着眼,伫立在原地。
我在外头听到里面又提起当年陛下亲征一事,那时候,陛下一走就是大半年,深宫夜漫长,戏台的曲子演了一首又一首,冬风刮过一遭又一遭,白雪不过又覆盖了一层寂寥。唯一的插曲就是秦伯公眼看兵败如山倒,刚开春时安插在长安城的卧底散播了瘟疫,来势凶猛且不易让人察觉,但一旦显形便是无力回天,皇后娘娘得知后郁郁良久,熬了好几个通宵与一众太医研究救治药方,几欲昏倒。
前线捷报频传,陛下即将凯旋回朝。总道是长安春天留不住,春雨绵绵偶尔还伴随着滚滚春雷,倒显得这个春天的寓意又不凡了些。
就当我主理的一切都打点妥当后,福宁殿出事了。
小殿下感染了瘟疫,去请太医却发现太医院竟无人当值。福安也心急如焚,突然脸色煞白:“梁公公,奴才想起来了,宫门下钥前,宫外陛下在军中的近侍传来圣谕,要所有当值太医去了御史大夫的府上。”
我的脑子勉强恢复一丝清明,忙赶往福宁殿,伸出手欲推开宫门,只听宫内娘娘一声接一声哭喊与哀求,突然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悲恸的哀嚎。
陛下是在子时偷偷先回了宫,身后跟着同样狼狈的太医和拿着伞跌跌撞撞的福安。
娘娘眼神空洞,怀里抱着早已断了气的小殿下,听到有声音唤她,僵硬迟缓地回过头,看到陛下的一瞬间,两行清泪瞬时流下:“陛下,陛下!琰儿没了,我们的琰儿没了!”
陛下红了眼眶,上前拥住皇后娘娘,但娘娘挥手推开陛下的双手,摇摇晃晃地往殿外走,忽而双眼一闭向后栽倒,一众宫人惊呼着上前搀扶。
雨停了,待娘娘睡熟后,我跟着陛下走出福宁殿。小殿下这病感染地蹊跷,但福安去查了来报,是服侍小殿下的一个嬷嬷前些天因为家中父亲瘟疫初愈,便出宫照顾了两日,可人虽然痊愈,病中碰过的物件儿又经手再回宫里服侍,传染了小殿下,虽说有药可医,但小殿下锵锵足岁,难以挨过这道劫。
又想到皇后娘娘撕心裂肺的哭求,毕竟这是陛下的皇长子,我的心也如刀绞。
陛下负手站定,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冷淡:“梁安,传朕旨意,福宁殿照顾小殿下的嬷嬷、内务府人事管事,杖毙。”随后,踏入了清晨的雾气里。
我抬头望天,视线落在了福宁殿的宫匾上。陛下登基后,惯例皇后皆住椒房殿,但陛下下旨,娘娘迁居了福宁殿。
福宁,福宁。
陛下终归还是没能保住娘娘的福寿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