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雨势渐弱,马车就这般在原地停了近半个时辰,车外人多喧哗,车内却是静静悄悄,几人都屏住呼吸,心里暗自着急着。
恰在这时有人往这处走来,旋即一股冷风乘虚而入,原来是世子爷过来了,正掀起车帘示意她众人下来。
胭脂一见了他,眼圈蓦地便就一红,由着茗兰扶着出了马车,一落地便扑进他的怀里,颤着声音道:“爷怎地才来……”
听出她话里含着哭音,楼世煜难免心疼起来。扶着她的腰一路来至青江旁的亭子里,亭子不大不小,进来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胭脂有些生怯,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眼睛往四下看了一圈儿,才寻到与自个一道的人。想必这样的事众人都是从未经历过,因此不光姚氏面色不好,便是老太太眼里也显出了几丝不安与焦急。
胭脂叫他牵着近了楼家人跟前,亭子里的长凳上都坐满了人,一眼看去竟无一个空处可下脚。
楼家人平素就不把她当作一回事,更何况是眼下这个情况,自是无人给她让座。她本想立在一旁算了,最后还是二太太余氏不忍看她个大肚子站着,便起身给她让了座。
胭脂推辞两下,见对方执意如此,也便只好谢过之后坐了下来。
她这处屁.股刚一碰着凉亭的长凳,亭外便有人大喊,侧目一看才知声音是自哪处传来。
原来是那江上租船的船夫,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亭子里适才还安稳坐着人便一窝蜂似的往亭外跑,她瞧得一惊,待在侧目去看,才知这些人俱是抢着去争船坐。
先跑出去的自然坐上了船,一只船顶多坐下十个人,后头跑出去的则回来的回来,立在江边的立在江边,有的更甚,还自地上摸起石头砸去,骂骂咧咧咧好一阵子才解气。
胭脂瞧得心口砰砰乱跳,见爷又出去了,她便将茗兰拉过来问话:“咱们眼下在亭子里坐着,可是一会子也要坐船呢?若真是,亭子里这样多的人,难不成一会子我也要跟着他们去抢去争……”
茗兰知她这是怕被人挤到了肚子,心里头正不安呢!便道:“姨娘莫怕,一会子世子爷定会安排妥当,咱们眼下便坐在此处静候就是,放心便是。”说着便是拍了拍她的手。
胭脂点一点头,嘴上轻轻嗯了一声,但心里的不安却是半分没减。
自昨儿一听要来青山寺后,她这心里的惶惶不安之感,便没消失过。
楼世煜再回来时,又是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辰。
他走近前便道:“目下船少人多,孙儿再三恳谈才租下一条整船,祖母便抱着瑶姐儿先上去罢,其余人一会子再坐第二趟。”
胭脂虽坐在边上,但众人本就聚在一团,因此他这话是一字不落的钻进耳中。
眼见不光老太太与大姑娘走了,便是二太太三太太与几位奶奶亦是起了身,这个时间并无人喊她,她心里一紧,忙扶住茗兰的手站起来,一步步紧跟着出了亭子。
哪料到底晚上一步,她人还未走至江边,奶奶太太们便已经登上了船,这只船比旁的船都要大一些,因此不光楼家几位正主子登上船,便是主子身旁的心腹得脸人亦是紧随着上去。
胭脂立在当地一阵手足无措,心里慌乱的很。
恰在这时,楼世煜一眼便看见她,见她挺着大肚子立在岸上,身后丫头嬷嬷扶着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时暗自着恼一回,赶忙勒令船夫稍后再开船,下了船便阔步朝她走去。
胭脂只当他这是记起自个了,哪想听进耳中的话便似一把利刃一般,割得她一颗软嫩的心生疼生疼,他道:“你怀着身孕,船上人多拥挤,便候下一趟的船,亭子里还有不少丫头婆子,一会子一道过江。”
话未听完,胭脂便已是僵住身子,茗兰何时将她扶回亭中的她已是记不清楚,只晓得他道完这句便转身登上了船,那船越行越远,自大到小,乃至渐渐看不见踪影。
这江可不是一般的宽,胭脂暗道。
亭外天色渐暗,她一个侧目便见身旁除了自个的丫头嬷嬷与楼府的丫头婆子外,竟还多出几位带刀侍卫,她先是一愣,随后才想到这是楼府的侍卫,想必是留下来护她的吧?
方才还减弱的雨,这时候竟又是强了起来。
亭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她身旁楼府的人仍旧不动,胭脂觉得自个好似等了许久,久到要以为自个被对方抛弃了一般。
楼世煜再坐船返回来时,天色已是大暗,亭子里没有光,只有岸边几家酒家挂着灯笼,因距离隔得不远,便能借着微弱的光大概看清楚亭中的人。
不久前船一动起来,他心下便就后悔。暗道虽是留下侍卫保护她,但此处到底鱼龙混杂,倘若真有那有心人想要动她,后果便不堪设想。
他是越想越心惊,一路疾行来至亭内,尚未近前,他便觉出不对。
他脚下一沉,四下一看亭内人是还有不少,只那个怀着身孕的大肚婆不见了,心里不禁一阵钝痛,他忽地就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第五十八章
楼世煜在原地愣怔片刻后,到底还是稳下心神,他攥紧拳头,问众人:“姨娘哪去了?”
一众丫头婆子见他回来了,俱放心地站起来,其中有一个便回道:“江边夜里寒气重的很,方才李姨娘许是在此受了冻,边上的茗兰姑娘、映月姑娘并玉嬷嬷便一道陪她进了边上的酒家。”
说着,就是朝那不远处悬着红灯笼的酒楼指了一指,“进的便是那一家的,只进去的时间不短,这会子还未出来,想必就是等着世子爷过去罢……”
这些丫头婆子个个都是人精一样,在侯府里摸爬滚打并非一日两日了,哪个看不出来这姨娘是怄气去的,只当着世子爷的面并不好直说,只得绕着弯子与他道。
她众人平日虽不在正和院里伺候,但碍不住知道这李姨娘十分得宠,光纳妾之礼便铺张的风光体面,怎料一经之前一事,众人才知,常听的“得宠”实际也不过如此。
闻得此言,楼世煜心里便是沉重两分。他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出了亭子,大步朝着那家灯火通明的酒楼而去。
众人见他转身就走,俱上前追了两步,张了口有心喊一句我众人该如何办时,却又没那个胆子问他,只好提着心在原地等候,盼着他早些回来稳当过了青江才是。
他脚步又急又快,显然是心下十分担忧焦急。
心下一则恼自己思虑不周将她留在亭内;二则又是恼她行事不分轻重,在明知他要回来的这个当口上,竟擅自进了酒楼。此处地处城郊,酒楼里最是鱼龙混杂之地,若是被人打上主意,她身旁虽有自己留下的护卫,但到底寡不敌众,一旦被人盯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时间他健步如飞,身后紧跟着的小厮与护卫俱跟着加紧步伐,跟在身后疾跑起来。
楼世煜一进酒楼,便见里头有不少袒胸露乳、衣着恣意的江湖人士,正围坐一桌吃酒划拳。荤话淫.语不断传入耳中,带着令人作呕唾弃的腥臭之味。他略沉静下来,一双眼睛阴沉地将店中之人打量一回,随后便直接唤来掌柜问话。
那掌柜见他一身华服,虽是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爷,但总算晓得是个身份不俗的,因笑眯眯地回道:“爷只怕走错了人家,黑灯瞎火的夜里,哪个姑娘家会进这里来?定是记错了罢?”
楼世煜声音一冷:“上前带路,待我看过再说。”
那掌柜的面容亦是一变,淡淡笑道:“爷这是……”又见他身后跟着不少带刀护卫,恐店里又要生起一桩风.波,便只好零时改口道,“得,这便领了您去!”
这样的落雨天,酒楼的生意是再好不过了。
掌柜的领着他一路上挨间挨门的打开来给他看,期中倒是撞见不少风流事。
有那胆小者不知惹上了何祸事,待人走后关上了门都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更有那生性不讲理的浑人,见自个的好事儿便人撞上了,撸起袖子就想动起手来,可一看对方人多,且穿戴不俗,便只好哼哈两声,砰地一声合上房门,算是解气。
人未寻着。
楼世煜自酒楼出来,立在门前许久无言,心下一寸一寸的凉起来。他拳头攥得死紧,正是有些不知所措之际,眼角余光便瞟见雨地上冲淡的几滴血印,他蹲下.身子一看,心里没来由便是一紧。
恰在这时,全儿低声惊呼:“爷,这处也有!”
楼世煜顺着他走过去,许是这血才刚流没几久,这会子雨水一冲虽是被冲淡不少,但只要去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是血。
全儿与福儿二人亦是跟着不安起来。
他众人紧跟在世子爷身后,一路顺着血印子走竟来至了江边。
全儿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自家爷猛地便在江边蹲下.身子,他不明为何,近前一看,便将他手中捏着一只满是泥泞的绣鞋,此刻正拿袖子细细擦拭。他提着灯笼上前一照,才看清是一只不及手掌长,绣工精美繁复的玲珑绣鞋。
他手上一抖,提着的灯笼便就一下滚到了地上。
停在了世子爷的脚边,将他一张英俊发青的脸庞映照的一清二楚,他与福儿两个一齐骇得腿软,跪在他脚边便道:“……爷,许是别家女子丢的呢?”
楼世煜手上微抖,他起来,负手站着。
到了这个时间,语气竟还沉静的令人惊叹,他对着两个小厮道:“你二人一人渡江去对岸,让老太太众人先回府,便道姨娘身子有恙,暂且耽搁着,好了便一道回府。”停顿一下,又对着一众护卫道,“派几个人去将酒楼掌柜的押过来。“
手上绣鞋被他藏入袖中,他并不相信那小丫鬟会被人推入江中,更无可能自寻短见,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在挣扎中丢失了小鞋,既是在江岸边捡到的,那必是在登船时丢的,眼下有着八成的可能是被人掳走了。
楼世煜身体一阵僵硬,努力克制住愤恨与心痛,暗想此事不好声张,一旦声张出去不说他脸上无光,便是那小丫鬟日后也没法见人,她肚里的孩子更是没了指望与前程。
未过多久,酒楼的掌柜已经被押过来。
楼世煜未开口,只抬手示意属下将他脑袋按进江里,待他快要断气时又给拉起来,反复如此几回,掌柜的总算忍不住这般痛苦的折磨,崩溃地哭出来:“饶命饶命!小的说,小的全都说!”
楼世煜示意属下停下来,便静静听他道:“……那、那女子进来没多久,便被人给盯上了,这样的事儿基本隔个没几日就要发生一回,小的早也不当做一回事儿了……”
见他唠唠叨叨总也说不到重点,身旁便有人一脚踢过去,掌柜的“唉哟”一声,抽着冷气又道:“打她主意的人是小的店里的常客,生得腰圆膀粗功夫倒有个两下子,况他一来就是一伙人,个个都是糙汉子混蛋人。
那女子身旁的两个护卫过了不到十招便就一命呜呼了,不光如此,便是身旁那一个想要护主的老妈子,亦被一脚踹的撞到柱上当场就断了气。至于那女子与剩下的两个丫头,则是跑的跑了,被救的被救……”
“被救的被救?”这回不光是他的属下发急,便是楼世煜也被他这絮絮叨叨,总也讲不到正题的性子给弄得极其火大,他怒地一脚踹上去,“快说!”
掌柜的疼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眼睛里闪着毒光。
这时候颈上一凉,垂眼就见脖子上架着一把银刀,他骇得差点失禁,赶紧磕磕巴巴回道:“救、是被救了。那为首的名叫薛麻子,最是混蛋的一个人!就在他要对那女子行不轨之事时,恰在那个当口,店里便来了两个面生的客人。
也不见他二人手中有利器,只见一拳一掌就轻易将几个高大的汉子打倒在地。不光如此,那为首的薛麻子更是惨,竟当场被切下子孙根来……”他说着不由停顿下来,两手捂着裤裆,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后也不知死是没死,只被他那几个兄弟抬走了……”
楼世煜心绪起伏不定,冷声命他再说下去!
掌柜的点点头,又道:“后那面生的二人便在店里坐下用饭,期中那女子是又哭又打,挣扎不断,可总也不能逃出他二人的掌心。她身旁那一个丫头倒是忠心,试图逃出去报信,怎料脚上还未迈开,便被当中一人一掌劈晕过去。
这下可了不得了,那女子只当她那丫头死了,抱着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那两名男子也不理她,任她哭着,后用罢饭结账离开时,一人便抱起那大肚女子,一人则拖着那丫头,去往江边登船离开。”
掌柜的话一道完,便觉周遭都冷下不少,好似一时坠入了冰窖一般,他微微打抖抬起头来,便见跟前居高临下的华服男子,一脸的阴沉可怖。
正想开口问问可否放了他走?耳里便钻进他冷厉的声音:“带回别院,此事尚未结束,今日之事若有人胆敢走漏一丝风声,便莫怪我刀下无情!”
众人哪敢不应,全都跪下答应下来。
☆、第五十九章
掌柜口中所道的面生二人,此刻正泛舟于江面上,谈笑自若。
当中一个身着玄袍,眉目冷峻的开口道:“不想姜兄还有这等嗜好,竟看上个有夫之妇,且还是个身怀六甲的有夫之妇。”他说着,便往那船舱里望去。
见那被掳来的女子此刻正靠在舱壁上,面容发白,两眼紧闭,娇小的身上还裹着对面之人的外袍,心下便是一阵嫌恶。
闻言,姜言峰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见那船舱内靠在舱壁的人儿昏睡的人事不知,借着船上悬的灯笼散出的朦胧橘光,映出她一张小脸比得海棠还要娇美,肤白似雪,唇如蔻丹,两扇乌密的羽睫乖顺安静的覆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剪影。
视线顺着她白皙纤弱的玉颈往下看,眼睛在那鼓鼓囊囊的两团上停留许久后,才又往下看,对上她那浑.圆的肚皮时,他便收回视线,冲着对面之人摇头哂笑:“当时情况之下,若不将她带走,留着给人糟蹋?”
他眉目生得英俊温和,一身月白绸袍,言谈举止看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但与他交情不浅的贺晋,却知他本人并非表面上这般人畜无害,实乃一介笑面虎,素喜绵里藏针,满腹毒汁。
闻言,贺晋不禁嗤笑一声,冷冷道:“信口雌黄,你若真的只为救她,眼下我二人便不该在江上,早该在酒楼里等她夫家过来。”说着,便拂袖站起,背着他继续冷言冷语,“现下你将他人妻儿一并拐走,与方才那些意图玷污她的流氓之辈,又有何不同?”
“那又如何?”姜言峰语态悠闲,面色寻常,似是半点不为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
他道:“自那丫头口中得知,这小美人并非正室妻子,只是一介侍妾而已,想她夫家能将她单独留下,便是不将她摆在心上。若是依你所言,咱们在酒楼候着,倘若等不来又该如何?”
姜言峰反唇相讥,直堵得贺晋哑口无言,他本不善言辞,自不是姜言峰的对手。
想是觉得多说无益,便只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于他。
姜言峰亦不管他,自甲板上起身,便往船舱里去。
他见这一主一仆皆靠在舱壁上昏睡,便弓着身子挨在那大着肚子的小嫩妇边上坐下。伸手碰碰她的身子,触手冰凉,恐这寒气伤及了她的身子,他也不避讳什么男女有别,直接展臂就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搂住。
贺晋在船舱外静立许久,再回头便见他闭眼靠在舱壁上,怀里抱着那娇嫩的小妇人,一脸的满足之色。
本还想与他谈和,怎料转头竟看见这样令人作呕的一幕,他不由又是冷嗤一声,转头命船夫加快速度,恨不得赶紧上岸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