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的。”白芙又羞上了。
下人们的婚嫁有所不同,总以服侍主子为先,拖到二十几岁的尽有。
叫许融看,这年纪倒更为合理,不过她还是打趣了一句:“你不着急,我看他可着急得很。”
“我想等哥哥回来。”白芙细声道,“他出去好几年了,只送了一回信。奶奶虽然宽纵,他也该回来了,哪能一直在外面乱走。”
这也是,连许夫人才都提了一回。许融道:“那就等一等也好,你哥哥恰与你两个性子,这么长时间,我看,这天南海北都该叫他踏遍了——”
“奶奶,吉安侯府来人要见奶奶。”红榴跑进来报信。
许融不由与林信对视一眼——他们刚从许家回来,怎么这么快又有事了?
林信要进卧房的步子顿住了。
许融叫人进来。
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许融认得,是许家外院的一个小管事,另一个就很陌生了,十七八岁的小子,矮墩墩的,但很精实,又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
“大姑奶奶,这小子上门来,说有急事要找大姑奶奶,府里人都不认得他,就要撵他出去,谁知他说是奉了白泉的命,又说什么性命相关,小的知道白泉是奶奶的陪房,不敢做主,就回了侯爷,侯爷原要亲自过来,因醉了,起不来身,就叫小的领他来了。”
小管事原来是个引路的,说完了,站过一边,示意那小子:“这就是咱们大姑奶奶,你不是说有要紧话,快回吧。”
小子看样子没怎么进过世家大宅,有点战战兢兢,扑通跪下,砰砰胡乱磕了头,而后双手捧上一封书信:“小的是白泉大掌柜手下伙计,奉大掌柜之命,求大姑奶奶救命!”
第114章 白泉
许融接过了信。
信封与那小子一样, 都灰扑扑的,撕开时,里面的信纸也不成样, 皱巴得像在盐水里腌过。
薄薄的只有一张,比许融预想的要简短得多:开头给她请了安,中段认证了小子的伙计身份, 末了说让小子给她捎了话,没了。
并无什么求救信息。
许融辨认了一下, 字确实是白泉的, 她见过一回, 丑得很有特点——他仆下身份,能自己设法认些常用字就不容易了, 要文法那是苛求。
许融把信纸塞回去, 抬头叫那小子:“起来坐吧,你叫安子?”
新橙搬了兀子,红榴倒了茶来,那小子有点无措地被安排坐在兀子上, 捧着茶小心点头。
“白泉叫你捎了什么话来?”
小子左右看看, 却欲言又止:“贵人奶奶, 大掌柜吩咐了, 这事要紧, 只能告诉奶奶。”
丫头们会意退出去, 白芙目光忧虑, 但还是随着走了, 屋里只剩下许融与林信,她示意道:“说吧,你们做了什么买卖, 碰上了什么难事?”
安子又看了眼林信,知道是男主人,就不敢提要他回避的话,老实道:“小人是在苏州跟上大掌柜的,一开始做的绸缎买卖,苏州的织绣是天下一绝,大掌柜有本事,买卖做得很顺,后来就又添上了茶叶买卖,再后来,什么都做点……”
他显然知道信笺的简短——必定也得了白泉的嘱咐,从起家开始一点点说得很细,如许融所料,白泉天生是个如风般的人,一座苏州城、乃至整个江南都是关不住他的,他的足迹越迈越广,买卖也做得越来越大,不过三年多的时间,正经盘弄出了一间商行,取名叫吉庆。
“不过大掌柜一直说他背后还有主子,他只是被使出来替主家做事的,所以小人们称他老爷,他都不愿,只让称呼一声掌柜。”
安子说到此处,歇了口气,悄悄抬头看了许融一眼:“小人从前以为大掌柜是谦虚,又或是有意替咱们的买卖涨涨身价,没想到这回出了事——”
白泉直接让他回京送信,他才知道居然是真的,他们背后真的有座靠山。
进了一座侯府,转眼又被引来另一座侯府,见到的左一个右一个对他来说全像是云端上的贵人,他因此心都定了不少,徐徐地又说起来。
且说白泉天南地北地到处走,因精明强干,一直没出过什么事,直到年初时,进了甘肃地界。
许融听见这个地名,眉心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了,总觉得有不妙预感。
“大掌柜到甘肃,是听说甘肃的皮毛好,想亲自看一看,趟出一条路来。”
这是白泉一贯做生意的手法,亲自下场,搭上路子后,再交给底下人。
“大掌柜带队从延安入陕西,过庆阳府,一直无事,直到西进平凉府时,那地方太远,又荒,没什么王法,小人们行商,没有空手上路的,带了一批货物,不想就招了当地一户豪强的眼。”
“大掌柜见过世面,起初并不慌,与那豪强几番周旋,言道折价些卖他都可,咱们外地人初来乍到,只当交个朋友。”
许融微微点头。
“谁知那豪强格外霸道,竟打的空手套白狼的主意,一文都不想出。那如何使得?咱们走那么远路,带的人手也不少,大掌柜就叫小人们做好准备,既然当地没个王法,就硬碰硬,等乱完了,再破些银钱去打点官府就是。”
没王法的地儿,官员多半也腐败无能,白泉起先未尝没有尝试过报官,肯定是失败以后,才另打了这个主意,说是太平年景,可那偏的远的地方乱为王的事情也少不了。
许融与林信对了一眼,确知他也明白,就不多问,听着安子继续说下去。
“哪知道,临到头了,伙计们家伙事都抄到手里了,那豪强竟调来了一队持弓的卫队!”
安子的脸苦巴起来,“这可怎么打?我们全被抓了起来,丢进了黑牢。”
有卫队,还有黑牢——
这不可能是民间什么豪强的配置。
许融知道预感成真,轻声道:“是庆王?”
安子吃了一惊,又忙点头:“奶奶,您真像大掌柜说的那样聪明,一猜就是!”
这还猜不着就奇了。
许融不纠正他,问:“那豪强就是庆王本人?”
安子又苦了脸点头:“就是他。您说,他那么大一个王爷,到底为什么干这样事啊。他要早报了身份,小人们哪敢和他相强,要什么,都送了他就是了,也惹不出后面的麻烦。”
许融也不知道,不过,一个争位失败被赶到平凉府去的王爷,往哪个方向变态好像都有可能。
“你也被丢进了黑牢,那你后来是怎么出来的?白泉呢,他现在怎么样?”
“是大掌柜求情将小人们放出来的。”安子回道,“大掌柜现在被庆王带在了身边,大掌柜走过的地方多,庆王爷爱听他讲那些各地的事儿,又觉得大掌柜能干,想收揽大掌柜。”
许融:“……”
就没想到是这个走向。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百年前的这架空朝什么最值钱?还是人才。
是金子,到哪都发光。
安子连忙又补充:“但大掌柜说,奶奶才是他的主子,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万万不愿背弃奶奶。而且,庆王爷有些喜怒无常,大掌柜跟着他,像踩在薄冰上一样,所以找着机会,就偷偷放小人跑来报信了。”
他说完,伸手到怀里去,又掏出了一个重重油纸包起来的小纸包:“这是商行的印信,大掌柜叫小人带给奶奶,说,他也不敢让奶奶涉险,如实在无法营救,只将商行交给奶奶,不枉了奶奶信他一场,他就知足了。”
第115章 这冷板凳早也是坐,晚……
安子被引去了外院客房休息。
许融捏着小小一枚印信沉默。
以这样的方式和那位背景板一般从未正式现身却又好似无处不在的王爷打上交道, 是她没有想到的。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毕竟,隔岸观萧家的暗潮与潮水忽然拐弯没过自己脚踝的感觉不大一样。
“别担心, 白泉一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林信开口道。
许融点头。这算是好消息,庆王想用白泉,白泉又灵敏, 短时间内应该无恙,所以他还腾的出手放小伙计回来求救, 但从他不敢有一字要紧言语落在纸面上来看, 险也是真的险。
“这事先不要声张。”她有了第一个主意。
白泉没有将自己与吉安侯府间的联系告与庆王, 可知在他的判断里,说了也没用, 吉安侯府这点颜面不足以震慑到一位亲王, 而即便加上永靖侯这个新贵也不见得够——因为庆王不只位高,他还有点疯。
仓促去讨人,可能适得其反。
“我们先设法打听一下,平凉府如今究竟是何情形。”林信也出主意。
安子他们一进平凉府就跟庆王缠斗上了, 没来得及熟悉当地并把买卖铺开, 所以他对事发地的描述有些含糊。
许融同意:“嗯。”
为今之计, 只有一步步入手。
她从前对庆王多有回避, 是不想惹麻烦, 但如今白泉以士报她, 她不能弃下他在险地, 不论能不能成, 尽最大努力,她总得试一试。
当下林信去找林定,许融将白芙叫来, 没隐瞒,大致将事情与她说了一遍,又行安抚,白芙起先慌怕不已,但听许融没打算放弃白泉,她渐渐镇定了下来:“哥哥会平安回来的,我相信奶奶。”
说实话,许融倒对自己没那么大信心。
这与以往所有的危机都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处置不好,麻烦就大了。
而林信从正院回来后,带来的消息令她觉得果然棘手:“爹说他多年都在安南,再以前的卫所在漠北,于西北从未涉足,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
接下来数日也不顺利,如英国公,年轻时倒是去过陕西,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庆王都还未去就藩,就知道一些也是无用。
忙活了好几日,竟一无所获。
而转眼到了四月初一,林信的任命下来了,他要去礼部领告身文书,再去翰林院报到。
一路上都顺利,领告身时,他还遇见了同榜的探花,接下来去翰林院的路上,两人便结伴而行。
探花吕博明今年二十八岁,也算得一位年轻俊杰,不过他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没娶过妻,只是妻子身子不好,两年前亡故了,吕博明一心备考,两年间没有续娶,等到一朝高中,却恰像为他备好的一样,当朝的长兴侯看中了他,要招他为婿。
两边都满意,也都比较急切,这婚事就成就得很快,吕博明透露出来,他已经修书回乡,只待父母允准——万无不准的理,不过是个过场,两边就要正式过定了。
林信沉默听着。
他听出来,吕博明跟他聊这些,是基于他原来出身长兴侯府的缘故,他好像真的信了萧侯爷为林定保全子嗣、两边握手言和的说法,于是觉得跟他可以多两分亲近,聊天时也可以熟络一些。
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就不太好回应,好在吕博明将娶贵女,春风得意,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一路与他说到了翰林院,直到进官署见了夏学士才罢。
按制,林信授为从六品修撰,吕博明授七品编修,都是一步到位,直接入职为官。
不过翰林清贵,不比外任官要预庶务,两人新官上任都没什么事做,到夏学士跟前应过卯后,只是在院里各处观摩,拜见一下前辈。
而不但他们,前辈们闲着在树下庭中看书下棋的也不少,林信与吕博明拜见了一圈,正立着看棋局时,吕博明被夏学士着小吏唤走。
吕博明不敢大意,一边走,一边忙问那小吏:“学士召下官何事?”
“编修勿惊,只是有一份文卷,要劳编修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