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人影,在暗空中慢慢收住去势,好像是迷失了途径,一个个前后张望而神色茫然。
四周尽为虚无,且浑然一体而天地不分。恍惚之间,彷如陷入了一片停滞的永恒中而叫人无所适从。
一行人为首的两个壮汉,正是老龙与虎头;居中的白衣仙子,则是仙奴;随后的两位老者,自然便是岳凡、台安。星虹海早已不见了踪影,所去的方向还是星光全无而黑暗沉沉。五人只得就此停下,以便查看去路继续前行。
老龙冲着前后左右张望了片刻,随即凝神忖思。
虎头有些急躁,禁不住嚷嚷道:“哎、我说龙哥,接着赶路要紧,休得磨磨蹭蹭!奴儿,你说是也不是……”
仙奴飘然到了近前,兀自神色恬静而一声不吭。师父让自己跟着这兄弟俩同行,必定是用心良苦。身为弟子,遵命顺从才是应有的孝道。如今彼此相处融洽而随意,她还是对两人抱有几分敬重。无论对方如何争执、吵闹,她从不参与。
岳凡与台安随后而至,旋即各自摇头而神色无奈。
岳凡见老龙没了主张,出声道:“林尊所留的途径没头没尾、不明不白,更是不知从何起始,又叫我等如何是好……”
台安附和道:“道兄所言极是!林尊只交待说,在疾行旬日之后,便可按图寻觅,而眼下将近十日,却方向不明,他还是不肯相信你我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无非是在借故埋怨。反正林一不在此处,趁机发泄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虎头不乐意了,回首叱道:“放屁!我家老大若是不肯相信,又岂能让你二人随行……”他可以编排老大的种种不是,甚至于调侃取笑,却容不得别人说出半个不字。
台安却是不搭腔,而是颇为不屑地扭头看向别处。他并非忌惮,实属懒得理会。想想也是,一个洞天后期的高人,又怎会将一个洞天初期的晚辈放在眼里。若非林一的缘故,只怕他早已拂袖扬长而去!
虎头是个浑人,却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家伙。换句话说,他分得清好歹。他见台安举止怠慢而神色不屑,两眼一瞪便要发作。
岳凡眼光一闪,忙抬手制止道:“虎头兄弟!你与林尊均是胸怀天地而包容万物的强者,名动八荒且叱咤风云的人物,又岂能听不得两句闲言碎语呢……”
这番话极为入耳,至少叫人听得舒服!虎哥的名声竟然可以比肩林一老大,吼吼,真的假的?
虎头转向岳凡,两眼狐疑,却还是绷着虎脸,不假辞色道:“不得背后诋毁我家老大,这是我兄弟的天条戒律……”他说着还不忘冲着老龙点点头,而对方浑如不觉只管独自凝思。
岳凡手扶长须,摇头笑道:“呵呵!我二人岂敢冒犯林尊虎威,兄弟你会错了意……”他摆了摆手,不予计较的模样,接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你我对于林尊忠诚无二,却不妨就事论事。敢问虎头兄弟,恰逢前途未卜,能否指教一二……”
虎头还想教训几句,却见岳凡满脸的真诚,不由得微微一怔,转而看向茫茫的四周,挠了挠脑袋吭哧道:“说的也是啊,往何处去呢,老大不痛快,理该讲清道明……”
林一给五人分别一道神识印记,其中拓着一条途径,便是穿越混沌星域的唯一去路。至于从何而始,又该从何而止,却并未交代清楚。
岳凡和颜悦色道:“林尊行事匆忙,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只是不知他的九天途径来自何方,又是否有误,虎头兄弟应该心知肚明,不妨就此说道说道,以便你我斟酌一番而有备无患……”
虎头两手一摊,摇晃着大脑袋,很是无辜地嘟囔道:“我也不晓得,又从何处说起……”
台安跟着转过身来,不以为然道:“林尊乃高人,素来独断专行而难以揣度。他二人名为兄弟,实则下人奴仆,哪里知晓太多的隐秘,道兄莫要枉费口舌……”
虎头的神色一僵,随即便要驳斥。而他张了张嘴,又无言以对,憋得一张脸愈发的通红,两只虎眼直眨巴,却只能干哼哼而窘急无措。
虎哥很彪悍,也不失*精明之处。而若是与岳凡、台安这两个成名已久的洞天高人比起来,无论是境界修为,心智计谋,或是处事手段,彼此间还是相差太远。对方只须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让他底气全无而阵脚大乱。由此看来,强大的修为神通并不意味着一切。
而明明知道被人当面调侃,并已辱没了自家兄弟的名声,却有口难辨而无计可施,着实有些窝囊!
“两位前辈乃是高人,如此妄言,居心何在……”
便在老龙想着心事,虎哥神情尴尬,岳凡与台安相互递着眼色并笑容暧昧的时候,仙奴忽而出声说话。她站在虎头的身旁,被对方粗壮高大的个头衬托的倍加娇柔弱小。而其寒若冰霜的容颜,以及沉静的话语声却透着一种凛然的气势,并不慌不忙又道:“两位前辈若是不信家师的为人,又何必假意顺从,莫非只想着趁机离间而欲图不轨,真当我三人好欺不成……”
这番话突然出自一个梵天修为的女子口中,并带着隐隐的金戈之声,分明就是在叱责两个洞天高人的不良企图。言外之意,若是对方再行挑衅,她便要翻脸了!
岳凡与台安循声看向仙奴,皆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一个梵天修为的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即便她师父是人人敬畏的洪荒至尊,也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
岳凡与台安诧异过后,随即又相视笑了笑。
且念在林一的情面,以及他弟子的年幼无知,暂且不予计较。接下来还是借机询问一二,以便探清此行的真假虚实。倘若是非所愿,九天不去也罢……
虎头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与往日判若两人的仙奴,并忍不住连连点头。对方的修为不高,而神态气势却有老大的几分风范。尤其她犀利的言辞以及凛然的正色,着实叫人心神一振而郁闷顿消。他顾不得多想,猛地一拍大手并出声赞道:“奴儿说得好!老大乃是你我的兄弟、至亲,何来主人、奴仆之分,啊呸……”其猛地啐了一口,冲着岳凡与台安骂道:“你二人存心挑唆而蓄意不良,当真可恶,奴儿退后……”
虎哥素来是得理不饶人,尤其是在吃亏之后。而不等他发飙,仙奴飘然退后,却又裙袖挥动而抬手一指,娇声喝道:“家师受辱,身为弟子岂能坐视不理!十二天煞卫,困杀贼人……”
十二道身影霍然而出,阴森的杀机一触即发。
虎头两眼放光,不知时机地召出了天煞铁棒,威风凛凛地吼道:“好奴儿!且看虎哥手段……”
与之同时,老龙与岳凡、台安皆目瞪口呆,并不约而同道:“且慢……”
老龙来到此处之后,便忙着查看识海中的途径而无暇他顾。谁料前后不过眨眼之间,身旁已摆开了站场。而动手的并非莽撞的虎头,反倒是柔弱可人的仙奴?
岳凡本来想从虎头的口中探听虚实,以便决断下一步的进退去留。与其看来,那兄弟俩不过是粗莽之辈,只须少费口舌便可如愿以偿。不料想竟然在无意间得罪了一个貌美娇弱的女子!
而正是这个叫作仙奴的小丫头,却是林一的嫡传弟子。她翻起脸来果断狠辣,丝毫不输于成名多年的高手。要知道那十二道冷冰冰的身影,可是十二位洞天中期的天煞傀儡,无论是有所领教,还是亲眼所见,那都是极难对付的凶悍存在……
仙奴祭出十二天煞傀儡困住了岳凡与台安,并未急着发难,而是冲着老龙传音相告,随即一言不发而小脸冷酷。
虎头则是挥舞铁棒叫嚣:“龙哥!这两人居心叵测,揍他娘的……”
岳凡与台安虽然自恃甚高,却不想徒添麻烦,连忙摆手示意道:“仙奴姑娘休要动怒,虎头兄弟切莫误会,老龙兄弟容我分说……”真要动手,此处根本没谁拦得住他二人的去路。而若是如此,必然要得罪林一而因小失大。遑论如何,寻往九天才是此行的首要之事。既然连一个小丫头都招惹不起,且忍得一时风平浪静!
老龙亲眼目睹所发生的一切,却并不清楚仙奴动怒的真相。当他从传音中获悉原委,闪身越过虎头与仙奴,随即面沉似水,冲着不远处身陷重围的岳凡与台安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两位以己度人,不妨就此分道扬镳!”
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龙与虎头、仙奴眼光示意,再不多话转身便走。与此同时,其不忘抬手抓向眉心识海并顺势屈指一弹,一道细细的光芒倏然飞向前方,虽然微弱,却如途径指引般清晰分明……
虎头哼哼了声,扛起铁棒追了过去。仙奴紧随其后,十二位天煞傀儡跟着倏然撤离。
岳凡还想辩解几句,谁料转眼间已是无人理会。他顿时脸色发苦而叫悔不迭,却又蓦然一喜……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如何待你
当百丈之躯隐入暗空,万点金鳞化归虚无,林一的身影慢慢落在一块荒凉的星石之上。
接连不断奔驰数日,终于摆脱了之前的混沌绝境。眼下总算是可以缓口气,只是不知所在又是何方……
林一四下张望了片刻,禁不住有些茫然。
这同为一方暗空,却远近漂浮着大小各异的星石。而尤为奇怪的是,无数的星石竟在缓缓移动。像是被混沌之力所牵引,形成一道十余里宽的诡异河流。只是前后无尽,且河流中见不到河水浪花,只有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在夜色中趟过死寂、越过荒芜。
施展神识看去,这就是一片沉睡将醒的天地。万物尚在沉沦,混沌四方无极。如此想来,混沌星域便是由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结界融合而成。其中有朦胧未开,有阴阳初启,有五行变化,或许还有不断的毁灭与崩溃的重生。而想要穿越而过,则必须经历岁月的起伏涤荡,以及神魂的沉淀与起起伏伏的轮回!
而无论怎样,这条路真的不好走。或者说,是他林某人的自作自受。但愿老龙与虎头一行顺利……
林一抬眼远眺,旋即就地而坐。
此前留给老龙等五人的途径,实乃所知的唯一去路而并无虚假。只须祭出神识拓印,便可追寻指引前行。他之所以没有就此说明,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有关九天的秘术太过于玄妙,倒不妨趁机试探一下所谓的人性。有老龙的沉稳,虎头的彪悍,仙奴的睿智,倒也不怕途中生乱……
星石不过十余丈大小,足以容得下一人歇息。置身其上而缓缓前移,颇有几分顺波逐流的随意。暂且安危无虞,该是回头算账的时候了!
……
白蒙蒙的天光之下,满是碎石的大地上寸草不生。而神识所及,远近不过数百里,却四野茫茫而荒凉无际,俨然一片诡异的所在!
玄霄凌空飘动,四下巡弋。直至许久之后,他还是禁不住疑惑重重。
此处好像阵法,却又与结界相仿?
本以为冲入林一的识海,一举摧毁他的神魂,再炼化他的肉身,便可借体重生而恢复以往的修为,谁料那看似没有主张的小子竟然早有防备,不仅祭出三清分身骗过自己,还设下了如此一个陷阱。
那小子的人呢,总不会畏惧老夫而不敢露面了吧?
玄霄游荡不停,始终难寻林一的踪影。他只得就此作罢,转而直奔一方。当其去势受阻,不由得冲着前方的茫茫雾气而神色错愕。
那茫茫的所在绝非旖旎而又缥缈的迷人风景,而是一道结界壁垒?
要知道自己也曾修得天地结界,虽不过十万里方圆,却帮着自己在生死关头侥幸苟活,随后又以所存的混沌之力炼化五彩神石,这才勉勉强强撑到今日。而那小子只是一个洞天的小辈,岂能有此逆天的造化?
不会的,但若拥有结界,便有了开天辟地的大神通。即使那小子的一体三修境界超凡,而修为却是远远滞后,断然修炼不出数百里的罗天结界。否则的话,洪荒又岂止只有三皇存在?或许他另有机缘……
玄霄自我安慰,却又狐疑不定,转而飞起直奔天际。而不过瞬间,他放缓了去势。
此处不管是前后左右,天上地下,皆无去路,浑如铜墙铁壁般的一个牢笼。而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混沌之力充斥四方,并有阴阳初始而天地开泰之兆!
哼!林一小儿,任你如何作怪,还能困住老夫不成?
玄霄渐渐没了耐心,索性降下身形,并顺势两手挥动,显然要强行破禁。
想他原来也是帝皇至尊般的存在,并胸藏沟壑、吞吐天地,一个不为外物所动的高人。而如今他历经劫难,九死一生,并苦守了无数万年之后,早已变了个人。什么天道仁义,修心养性,都是假的,唯有脱困重生才是颠破不变的大道理!
玄霄的两手才起,四周已是气机涌动。而尚不待继续施法,其身影忽而摇晃不定。他微微一怔,恨恨叹了一声,旋即倏然而落,并盘膝坐下吐纳调息。
此前先是佯作救人,已然消耗了三成的神魂之力。而翻脸之后,又拼命追赶而痛下杀手。虽说最终上当而功亏一篑,却足足用去了大半的修为。如今想要强行破禁,竟然力不从心。且罢,不妨就此地的混沌之力将养一二……
玄霄成了一个急躁易怒的人!不过,当他面对困境而亟待抉择的时候,极为果断而从不迟疑!
不知不觉间,数日过去。
玄霄自觉着神魂之力恢复了七八成,再无心吐纳调息,随即缓缓起身并到了半空之中。四周安静如旧,始终没有人影出现。而他坚信,那个林一迟早会露头。
与其等待,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玄霄凌空而立,凝实的身躯透着强大的威势。尤其他微微摆动的长须,以及威严睥睨的神色,恍如当年那个魔皇又回来了,只待驱动风雷而威震八荒。他再次环顾四周,随即暗哼了一声并双手翻转。
与之瞬间,三十六道手诀连着七十二道法印祭出之后,接着便是一百零八、二百五十六、五百一十二、一千一百二十八、两千两百五十六道手诀接踵而出。一道道闪光的符文,蕴含着森严的杀机与雄浑的法力,便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自如。而四千多道手诀才过,又是四千五百一十二道手诀骤然而现。
当前后八千八百八十道手诀尽数祭出,那闪动的符文便似雪花般漫空飞舞,煞是缤纷夺目,却又朵朵片片杀气透天,紧接着盘旋的瞬间而猛然凝聚,随即便要叠加、咆哮,直至碾碎万物、横扫八方!
玄霄虽为魂体,此时却是须发飞扬而气势凌人。他不加迟疑,抬手一指:“哼!且看老夫的天魔八印合一!”
只见那上万的符文在眨眼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神异的光芒破空闪现。于此刹那,四方骤然一静……
玄霄这便要将所有的禁制束缚撕碎、埋葬,并期待着神通横虐过后那天崩地裂的景象,却忽又诧异不解而神色疑惑。他无暇多想,急忙再又施展手诀。
一道道符文疾飞而出,却不再有之前的声势,而是相继消失在虚无之中,浑似抽刀断水的无力,又似彩笔描空般的枉然!
玄霄神色微变而难以置信,兀自双手不停并失声自语:“老夫还有九印合一……”
喘息之间,又是八千八百八十道手诀祭出。而半空之中,毫无动静。仿佛那曾经雪花般的符文已被尽数吹走,只是此间无雨也无风!
玄霄两手僵持,神色愕然,便是凝实的身躯也变得极其虚弱并微微晃动。他的模样分明已是耗尽了法力修为的征兆,又或是猝然遇变而难以承受!
天魔的八印合一,足以横扫洪荒;九印合一,便是当年的帝奎与蛟季也要退让三分。而如今以魔皇之尊,为了摆脱困境而不得不全力施展天魔九印。谁料想一番忙碌之后,尽皆徒劳无功。要知道那可是一万七千多道手诀,以及自己过半的法力修为啊,便如石沉大海般的无影无踪……
与之同时,远处的虚无中忽而传来熟悉的笑声:“呵呵!在我的结界之中,岂能任你猖狂!”
“是你……”
玄霄不及看去,悔恨失声。
此间除了那小子之外,还有谁人?原来他早已潜伏多时,只等着要看一场热闹……
数百里外,悠悠然冒出一道灰衣人影。不见他声张作势,抬脚往前一踏便已瞬间来到了近前,随即又是抄起双手而似笑非笑道:“林某参悟天魔九印,始终不得要诀,适才观摩一番,着实大有裨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