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空下,白色大楼静静佇立着。它的四周依然被许多不知名的怪物包围,就着月色给人一种彷彿深山里的吸血鬼古堡那般的妖异感。
不同于外头那样的喧嚣不绝于耳,室内的空间里处处充满死寂的氛围。尤其是上面几层尚未有怪兽入侵的区域更是如此,因为门窗紧闭的关係甚至连夏夜常见的蛙鸣与蟋蟀声都无法传入,整个空间就如同与世隔绝般寧静。
属于两个人的脚步声踏着速度不一的步伐走进了这片寂静之中,带头的男人手中紧握着一把手枪,另一手则拿着小小的手电筒,而跟在后头的男人则握紧了双拳,神色充满紧张。
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像间小型博物馆。木质地板上装设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展示台,上头的展品全都用高级强化玻璃和极牢固的锁保护,台子周边还放有许多雕刻精细的大理石像,墙面上另有好几扇门,分别通往其他不同的展厅,像是微生物专区、分子生物学专区、免疫学专区和癌症治疗专区等等。
「苏茗……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走在后方的总经理显得有些担忧。
「您请放心,我们就快到了。」苏茗微侧过头朝他露出一抹微笑,脚步仍然持续向前。
昨晚总经理被苏茗救下之后,两人便先待在八楼的某房间里,依靠苏茗带着的粮食充飢。
因为深知他才是对那些怪物最了解的人,所以当苏茗说出牠们在白天活动力比较旺盛时总经理立刻就相信了他,于是两人便一直在避难的房间里待到日落,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出发。
离开八楼至今已经过了许久,此时的两人已来到十三楼的商品展示中心,里头展示着寰洋企业歷年来的各种成果和心血结晶。这里一般只在有外宾或厂商业者来的时候才会特地打开里头的展示灯,平时除了清洁人员外几乎没人会来这儿,所以此刻自然是黑漆漆一片,只依靠窗外射入的皎洁月光作为光源。
至于不开灯的理由,据苏茗所说是为了不让那些怪物注意到他们。
「这些东西……让人相当怀念啊……」
「是啊,毕竟它们全都是您用努力换来的。」苏茗轻轻一笑,语气恭敬地回应总经理的感慨。
「嗯……」总经理没否认,脸上却浮现了有些失落的笑,「也是因为有了它们,才会有现在的我。」
苏茗没答腔,只是默默地走着。
总经理看着各种标有不同日期的產品,每一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仅仅是看着,心情就有种彷彿回到它们各自被创造出来的时候那样的喜悦,更不用提将它们发表在世人眼前那天的光鲜亮丽,只是想起就能给人满满的成就感。
「说起来,那些怪物侵袭之后我一直联系不上r01b,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那么重要的脑神经实验体可不能就这样放弃啊,这样先前的实验全都会付诸流水的。」
总经理的担忧全写在脸上。那再怎么说也是公司花了数十亿投资的专案研究,却在这种快要做出成果的时候发生了如此的浩劫,实验体也跟着失去踪影……就算以寰洋的资金流通量来说这并不算太大的负担,但是就研究资料层面来说,这可是一项重大损失。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说着,苏茗忽地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总经理也只好一起停下。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苏茗?你怎么了?」总经理一脸的不知所措,「我们到了吗?」
半餉,苏茗终于缓缓回过身。
「到了。」两个字以平板的语调从他嘴里吐出。
喀嚓一声,在总经理反应过来前,苏茗手中的银枪竟已正对着他,已完成上膛的漆黑枪管看上去是那么让人恐惧,扣在板机上的修长手指更是向对方发出浓厚的威胁意味。
总经理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苏茗?你这是什么意思?」
惊吓之馀他忍不住退了几步,但苏茗却只是静静瞪着他,眼神中充满他不曾见过的怒气。
「你说呢?」苏茗勾起单边唇角,慢慢往总经理的方向逼近。
「当你的下属这么多年时间,我一直听着你的命令行事……」他边说边移动到一个装饰用的半身雕像旁,随手把斜背包掛了上去。
「但是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什、什么……他们是指谁?」总经理面露惧怕地说,但他身后就是水泥墙壁,已经无路可退。
听了他的话,苏茗不悦地皱起眉头。
「还能有谁,当然就是你重要的实验体跟实验工具们啊。」他露出虚假的笑容,语带嘲讽地回答。
迄今为止,应该说是从他研究所毕业进入这间公司开始,他们这群研究人员就像机器一样日復一日地从事各种研究,付出的时间和体力早已超出普通人的负荷。
可是改善劳累的工作并不是苏茗的诉求,他真正在意的是他们过去被指派完成的那些无法见光的实验内容。
「照着你的意思,我们不得不天天让他们受尽折磨,让他们失去自我,甚至是颠覆他们的天性!为什么他们要替你的成就受这种罪?你的光鲜亮丽他们可是连分毫都没拿到啊!」苏茗大吼着,像是要一吐他多年来的怨气。
他持枪的手也受到怒意影响而微微颤动,一双细长的眼瞪得老大,瞳孔中充斥阵阵怒火。
「这种事情……」总经理闻言也跟着蹙眉,「身为一个研究人员的你,应该也要理解才对吧?一个伟大研究成果的发表,是不可能不伴随一些牺牲的……」
「这就像……就像为了知道某个药是不是真的对癌症有疗效,我们可能就必须为白老鼠注射癌细胞让牠们染病,然后再对牠们用药进行测试……或是为了知道某个新型病毒的可能症状,我们就需要让一些动物染上这种病毒然后观察……」
「闭嘴!」苏茗把枪更靠近总经理,几乎要抵上他的眉心,让他赶紧安静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种事情。」苏茗瞇细了眼睛,「你应该知道的……因为那些正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该为了受到伤害的所有生物道歉!」
「你、你先把枪放下!」总经理没有立刻回答苏茗的话,只是满脸惊慌地冒着冷汗,视线时不时扫向额前的枪枝。
见苏茗完全没有收枪的打算,总经理只好支支吾吾地开口:「如果……如果你说的是地下室那些东西……也就是现在在外头乱窜的那些……我、我只能说牠们的出现绝不是我的本意!」
「牠们全都是失败品……全部都是!我只是觉得牠们也许还有利用价值才要你们留着的!我也已经负责任地给牠们一个全世界最坚固的笼子了……所以……牠们如今造成的危害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总经理拚尽全力对着苏茗吶喊,希望对方能理解他的做法。
產生出那些怪兽并不是他原先的预期,在他的理想世界中,牠们都应该如他所望地长成完美的样子,成为让他能够在国际期刊或生医会议上发表的明日之星。
牠们根本不该变成这样!他对这些失败品感到厌恶,但是毕竟已投资鉅额在牠们身上,就这么丢掉实在可惜,于是本着失败品也许能有其他利用的想法,总经理就建立了一个大型的地下牢笼用以保存牠们。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把那些东西放出来肆虐,更不用说像这样毁掉自己一手打造的重要公司!
「失败品?」苏茗冷冷一笑,「那那些人呢?他们也一样吗?」
「……当然。」总经理瞪着眼咽了口口水,「只要不符合我的想望,什么都是失败作。」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苏茗直视着总经理那双毫无悔意的眼瞳。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了解他跟那些公司董事究竟为何可以如此不在意。
满腔的怒火很快延烧他全身,手一偏,总经理脑袋旁的墙面立刻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弹孔,吓得他顿时无法动弹。
「……为什么你能说出这种话?」苏茗表情痛苦地开口,在硝烟味中他又一次把枪上膛。
「不,你当然可以。」说着,他移开目光,一种像是深深自嘲的苦笑跟着浮现在脸上,「因为这么多年来,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全都不是你操作的……你根本一次也没见过那些实验体逐渐疯狂变异的模样……!就连他们死亡之前的痛苦面孔你也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今天这场浩劫的发生当然是你的错!」苏茗怒吼着,「这样的惨状就算今天我们没展示给你看,以后也一定会有降临的一天!」
闻言,总经理突然间像是理解了什么,脸上的恐惧很快地加深了许多。
「是你……」他颤抖着双唇看着眼前的男人,「这……这全部……都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
苏茗直视着总经理的双眼毫不避讳地承认:「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你知道你让他们多痛苦,也让这个世界知道你私下都在进行什么邪恶勾当!」
「不!你不明白!」总经理突然间着急起来,「外头那些无知的人才没有能力理解这些实验的伟大!他们只是享受着实验后的成果,根本就不了解这过程当中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些不学无术的媒体一定只会因为这些怪物而抹黑我的公司!」
「他们当然可以知晓实验过程的一切。」苏茗带着诡异的笑放下了枪,「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他们绝对可以用他们的思想和观念让你知道你道德沦丧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背后的落地窗竟突然被撞碎,无数片碎玻璃迅速飞散各处。
情急之下苏茗立刻闪开,一不小心就对着来者扣下了板机。
「嘎——!嘎嘎——!」
被击中的怪物鸟随即发出凄厉的大叫,牠的头上被打穿了一个洞,鲜血正不断喷涌而出。牠胡乱地挥舞庞大的翅膀,长着尖利指爪的脚因疼痛而高速踩踏着地板。
突然间牠像是受到硝烟的吸引,发疯似地边吼叫边朝向对他开枪的凶手衝去。
「糟糕……!」
苏茗立刻察觉不对劲,但已来不及逃跑。
他想起了这一切开始之前少爷与他的承诺。
「我会要牠们不准伤害你。但是相对的,当需要攻击牠们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打牠们的头。」
怪鸟的爪子瞬间划开了苏茗的身体。
他如同失去线绳牵引的木偶般倒下,巨大的伤口让他无法再次站起身。
鲜红的血不断流出,苏茗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他一边感受着生命的消逝,心里一边浮现了少爷跟秘书的身影,还有那间安静却祥和的办公室,以及那些让他痛苦不已的实验室。
他想告诉少爷:「谢谢你让我认清自己的罪,也谢谢你愿意陪着我赎罪。」
他还想对爱樱说:「谢谢你总是给予我黑暗的心灵救赎,也让我不再厌恶那间办公室。」
苏茗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彷若身上的剧烈痛楚都不存在一般。
这些还没有传达出去的心情,就让他永远保存在心底吧。
双眼缓缓闔上,他的人生在此刻正式被划上句点。
怪鸟在袭击苏茗之后也跟着倒下,抽搐一下子后便失去了生命跡象。
总经理愣愣地呆坐在一旁,久久无法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回神。
虽然下午已经见识过一些怪物,可这还是第一次与牠们如此接近。刚才那一剎那他真的以为自己的性命会到此结束,不过幸好牠攻击的是苏茗,所以他身上只受到一些玻璃碎屑造成的小伤,不至于危及生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经理总算回过神。
他飞快地拿走苏茗身上的两把枪并确认子弹数目,然后又起身取走苏茗的斜背包,在其他怪物来到这里之前赶忙开始寻找新的躲藏地点。
他还不能死。
就算这间公司可能会因为苏茗惹的麻烦受到重创,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復兴所有的一天。
碍于夜晚视线不佳的问题,总经理只好先躲进其中一个展示厅内。
仔细地上好所有的门锁,他这才安心地躲到某个檀木製成的展示台下。
寂静无声的展厅里,总经理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重重喘了口气,脑海之中突然又浮现了苏茗的面孔。
……
竟然引发这些事件,他到底是本着什么心?
明明自己也是研究人员,他又为什么无法理解牺牲实验体去换来美好实验成果的做法呢?这么多年来他不也一直参与其中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这种话,他却突然要搞出这种足以重挫公司名誉的事情?
他没有错,他的思想绝对没有错。真正有错的是苏茗,他因为自己的问题而想毁了公司,这作为一个老员工来说可是完全不能被认同的。
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银枪,他皱着眉从口袋掏出高级丝绸手帕擦去上头沾染的血渍。
……那傢伙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