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话音甫落,跪伏在地的官员们神情骤变。
——却不是为着他的言语。
而是那当今天子,笑意盈盈道:“是吗,你谋逆在前,朕篡位在后,真要追究个前因后果——高瑜,你才是罪大恶极的逆臣贼子!”
第140章 败象
“胡言乱语!”高瑜神情凛然,大喝出声,“本王一心为我高氏江山,与你这不正声名,窃盗朝纲的人,根本无需相较!”
叶征冷笑:“是吗?你为高氏江山,可高氏江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朕窃盗朝纲?天下间岂有高氏帝这般亲小人、远贤臣,残害忠良、栽赃能臣的纲常?!”
他气势惊人,凌然高绝,令高瑜不由得退了一步。
“你——”
“你说高氏江山!”他打断高瑜将要出口的话语,字句铿锵,“也该问问那些蒙冤而死的忠良,被构陷牵连的官员,问一问天下悠悠众口,问一问世间道理,可曾有欢馋臣、痛百姓的好、皇、帝!”
高瑜面色大变。
梗阻颈前的断剑隐有颤抖,叶征神色平静,只用两指夹住交锋,那断剑竟轻易被他推开。
众人错愕不已,眼看着本挟持着帝王的人面色发白,手臂颤抖,眼眶反而通红一片。那人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叶征不战而胜,那把剑的主人已不能再挡住这个帝王。
叶征一步步向高瑜走去。
他问:“你现在告诉朕,高氏江山,算是什么?你高氏,又算什么东西?!”
高瑜退了一步。
他又问:“高氏帝刚愎自用、多疑猜忌、残害忠良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你是否和高氏帝一样,踩着累累白骨、忠臣血泪,享受荣华富贵?!”
高瑜又退了一步。
叶征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张抖颤着双唇的脸。
他语声沉沉:“你身为王爷,蒙受天子恩泽,血脉相亲,你意欲谋反,视为不忠。你身在高氏,享尽高氏荣华,却在高氏覆灭后,借高氏旗帜行谋逆之事,视为不孝。”
“你身居高位,不为百姓谋福,身为高氏遗脉,不为家族赎罪,更妄图谋逆,视为不仁。朕登基以来对你从无置喙,保你荣华富贵,允你延续高氏香火,你却指责朕是乱臣贼子,此为不义。”
叶征目光沉静,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他发问——
“高瑜,你回答朕,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自私小人,何以取而代之,做这江山之主?!”
高瑜轰然瘫坐在地。
林作雪见状,终于有了气力,站起身扯开嗓子大喊:“你们还看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反贼抓起来?!”
数百禁卫垂首不动。
叶征看向他们。
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与他对上视线,只留着颓然身影,静静伫立。
叶征冷声道:“你们投入高瑜麾下,与他一同谋反叛之事,会有怎般下场,自己应该心知肚明。”
他缓步走出大门,站立于玉阶上,丰姿玉骨,不怒自威。
“今日若高瑜功成,尔等能活几人?高氏帝执掌天下之时,他谋逆反叛,却有谋无勇、瞻前顾后。朕杀了高氏帝,取而代之,他亦谋逆反叛。”
“高瑜,”他忽而回头,问,“张其然张大人——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高瑜神情灰败。
梁尺涧手握兵符,冲进寝宫,高举右手道:“陈将军已至,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面面相觑。
须臾,大理寺卿忽然扑向高瑜,涕泪横流道:“王爷……我们输了!!”
“不、不……”
高瑜摇首喃喃。
又有人裹着风霜踏来,剑尖点地,露出文子卿的脸。
文子卿跪地道:“陛下,罪人一至十六均已伏诛。”
这声音从高瑜耳边轰然炸响。
输了、输了!这次是真的输了!
两方牵制,分而除之,自己堵上所有押注的胜局,竟是一盘死棋。
从刘冠蕴辞官归隐开始,这棋局就已然在引他入瓮!
高瑜目眦尽裂,狠狠瞪视着梁尺涧手里的兵符。
若是不顾名声,以十万私兵起兵造反——自己何至于被一个无名将军的人马压制得不得动弹?!
叶征看来,微微一笑,走回寝宫之中。
他淡淡道:“高瑜在牧州豢养有十万私兵,证据确凿,着梁将军领兵——”
“陛下!”
梁尺涧忽而唤他一声,跪地道:“牧州之事,臣与霍相大人的友人已在襄助,若此时出兵……恐有事端。”
“友人?”叶征恍然,“是说太极观的玉生道长?”
玉生——
“他骗我!”
高瑜大喝出声,气血上涌时眼前一黑,赫然栽倒在地。
当夜。
先帝高氏溘然长逝,数百禁卫血流寝宫,赤色染雪,深宫内无声无息平定了一场动乱。
雪意深。
刘冠蕴坐于桌前,叹道:“此事毕,你不留在盛京,是想去何地?”
霍皖衣道:“天大地大,一处处都去得。”
刘冠蕴道:“你想去寻谢相?”
“是。”
“若他不想见你,你岂不是有心无力?”
霍皖衣笑了笑。
诸事已毕,高瑜伏诛,先帝离世,他神容却不见轻松,仍有两三分憔悴,将艳色掩去。
“总会见到的。”他笃定。
刘冠蕴问:“何以这般笃定?”
霍皖衣道:“直觉。”
“不管如何,”刘冠蕴给他倒了杯茶,“都要再回盛京,与尺涧品茗观花,不负你与他之友情。”
“……”
霍皖衣沉默片刻,笑而不答。
他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勤泠飞雪霜白,却比盛京多一分暖意。
谢紫殷的马车驶入城中,车辙如线,被落下的雪掩去痕迹。
解愁道:“没想到勤泠风景盛美,这般别具一格。”
比之盛京繁荣辉煌,巍峨贵气,勤泠更似飞金流华般的名胜之地,亭台楼阁间巧夺天工。
谢紫殷浅酌一口热酒,淡笑道:“勤泠州美名在外,天下人无不向往。今天你能得此一晤,也是缘分。”
解愁闻言,却放下窗帘。
“相爷,”她道,“夫人真的会来勤泠吗?”
谢紫殷笑而不言。
马车行至莫府阶前,来往行人或有驻足,踮起脚,伸长了脖颈,也只见莫府的主人面带笑意迎了出来,一道人影随之落下马车,翩然而入。
谢紫殷就此住进了莫府。
他赏雪,看月,钟情看枝桠厚雪,面上总带几分薄然笑意。
若单单看他模样,只会以为他是哪一个世家走出来的公子,正于红尘逍遥自在。
莫枳有心打听他为何要在勤泠住下。
话至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盛京发生的桩桩件件,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隐秘。
忠定王谋逆不成,业已伏诛,这则消息传至天下,委实也让许多人惊愕了几日。
盖因忠定王从前也还是卖过几分好名声。
名声好,便有民心。只不过时日长久的好名声,民心自然声势浩大——而高瑜此人,说有民心,却要得不够,得过一回便再不来过,世人记他的好有两分,记别人的便有三分、四分。
是以高瑜多年来积攒的那些好名声,也早在这些年里被他耗了个干净。
说不准是为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自己以为胜券在握,便不再忧虑自己是否拥有着“民心”。
无论是何缘由,高瑜已死,谁人也不能猜出他心中究竟是怎般思索。
闲来无事,莫枳温了一壶酒,坐靠在廊柱前,和谢紫殷并肩而坐。
“喝酒吗, 谢兄?”他笑问。
这声称呼不可在莫在隐耳边响起。但只有他们两人时,莫枳也就是这么唤谢紫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