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雄「跟监」宗璽为期一週,得到的结论就是——他就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标准上进青年,工作时兢兢业业,下班后也无不良嗜好……
唯一比较微妙的地方,就是他每天必做一件例行公事——打坐,而且他一坐就是个把小时,有时甚至一整夜都如此,几乎不曾卧床而眠。但,刘志雄却是半点门道都瞧不出来。
「嗯,这样啊……」顾盼听到这里,愈发篤定对方的来歷了。本想让刘志雄退下,却看见他面露迟疑,便问:「刘老,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跟我报告的吗?」
「那个,就是……昨天晚上,我看他又开始打坐了,本来都要撤了,结果他却突然起身,做了件奇怪的事……」刘志雄说着说着,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说。」
「他住的地方是风水宝地,家里也很『乾净』,可是他忽然开始摆出供桌拜起地基主来,还拿毛笔写了一封信,再用烛火烧化。我还纳闷他到底在干嘛呢,结果那封信就送到我手上来了。」刘志雄抓了抓额头,不好意思地将那封信交给她。
信上仅有寥寥数句:「老人家远来是客,这几日辛苦了。在下准备一桌素果,请慢慢享用再回。也烦请转告有缘人,在下必当儘速登门拜访,聊表心意。」
「我真的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小心行事了,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行踪,你可别对我下毒手啊!」说到底,刘志雄还是怕她对自己祭出严惩。
顾盼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噗哧一笑,还反问他:「那你吃了没?」
「你开什么玩笑,我都被他看透透了,哪还敢飘进去吃啊!万一被瓮中捉鳖,被他炼成跟那泰国小鬼一样的倀鬼怎么办?我当然是脚底抹油马上开溜呀!」刘志雄连忙为自己澄清道。
「呵呵呵……这孩子真是……」顾盼许久不曾笑得如此之欢了,「刘老,你错过了一顿免费的餐食,想来真有点可惜呢!」
「……啊?」
「若要论起整鬼手段,茅山道士的奇门遁甲之术可是出了名的精彩,你能从他手下安然无恙地回来向我汇报,若不是你鸿福齐天,就是他有心对你网开一面,不管你这趟是不是白费工夫,都算倒赚了。」
「真的假的?」刘志雄浑身冒出后怕的冷汗,「你说他……他是茅山道士?」
「随便猜猜而已。刘老,多谢你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息。」
「……从现在起,我要闭关三天压压惊!你有事别找我!」刘志雄万万没料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置身险地一回了,而始作俑者还笑得如此开怀!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跟错了主子。
巧的是,刘志雄前脚才刚走,她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便响了起来。
「梁姐,有位宗先生打电话过来,说他是xx市xx区户政事务所的公务员,他手上有一个跟当地土地开发建设有关的企划案,想找你当面洽谈。他还说他人已经在楼下大厅,你要不要我先回绝他,另约时间?我们九点半要开部门会议。」
顾盼扬起无声的微笑,吩咐陈芝璽:「现在八点四十分,应该来得及。你去带他上来,如果半小时内他的专案无法引起我的兴趣,那以后也不用再安排会面了。」
「喔,好。」
不多时,一身西装革履的宗璽拎着公事包出现在顾盼面前,脸上是诚意满满的笑容,「梁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
顾盼仍是一副淡定的神态,比了比办公桌旁的微型沙发座椅,请他入座,「坐下来谈吧。我没有太多时间,请你讲重点,说服我你的企划案有搞头,值得我们真好住不动產掺一脚。」
「感谢梁经理拨冗会谈,这是我们公所与当地最大建商首度携手协作的开发企划,企划书在这里,供你过目。」宗璽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叠厚达半公分的企划书,从桌几上递移到她面前。
顾盼却连拿起来翻面都没有,气定神间地看着他说:「所以,这个远在偏乡的开发计画,跟我们这间经营重点区域在大都会的房屋仲介公司,有什么关係?」
「xx市是举国闻名的葡萄產地,绿能有机农业的技术也已臻成熟,只是近几年青年人口外流严重,我们公所计画与oo建商在xx重划区兴建社会住宅,并与当地酿酒传產企业合作,提供就业机会,让xx市的经济重新活络起来。而我根据我们公所内部的户籍资料,推算起码有半数以上设籍xx市的青壮年都在本市就业,目前社宅已经盖好了七八成,因此我想商请贵公司替我们承作社宅的出售与租赁业务。」
「全国有太多家房屋仲介公司,为什么你其他家公司不找,偏偏相中我们真好住不动產,还单单只来这间分公司找我洽谈?我只是本市一名分店经理,在我之上还有总经理,他才是有权限制定新决策的阶层。」
宗璽并没有被她的官方说法击退,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眼里,深吸一口气之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曾经隻手振兴家道中落的夫家经济,又东山再起经营佳酿之好足以上贡天朝的酒庄,现世还能将凶宅仲介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你,是共同推动此事最适合的不二人选。」
「……你看见那块三角名牌了吗?」顾盼微微一笑,指着办公桌上的铝合金三角桌牌,意有所指地说道:「梁晰晰,就是我此时此刻闯江湖的名号。你口中那段辉煌的经歷,是梁晰晰未曾体验的过去。除非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利多』,不然很难说服梁晰晰一头栽下去。毕竟与政府单位和地头蛇建商合作开发的案子,可不是简单的办家家酒,劳师动眾又兹事体大。」
「不好意思,请容我冒进。」宗璽朝她深深頷首一揖后,双手结印,垂眸喃语着。
驀地,二人周围的空气发生一股难以言喻的质变,彷彿一切动静都在当下凝结,墙上掛鐘的滴答声、中央空调透过天花板管线流动冷空气的微幅声响、办公室门外的电话交谈声,通通都在瞬间止息。
情势演变至此,顾盼终于忍不住对他讚许地一笑,「小璽,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就算地基主挡不住你,土地公你也没看在眼里,关公庙就在一条街外,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来?」
宗璽从顾盼口中听见那声熟悉的叫唤,儘管时隔一千六百年,他依旧没能克制住自己内心思潮的翻腾汹涌,热泪盈眶地站起身来,对着她嗑头长跪。
「娘亲……孩儿不孝……」宗璽啜泣,随着哽咽溢流而出的,除了深层的愧疚,更有无比绵长的思念。
「傻孩子,现在是二十二世纪,早已不时兴这一套了!」顾盼摇头笑叹,一边轻抚着他的头,一边将面纸盒放到他手边,「堂堂男儿,要哭就趁现下没人瞧见一口气哭完,脸上还有泪就不准抬头。出了我这里的门,你得笑,要笑才能成功致胜。」
好一会儿,宗璽才直起上半身,收拾好一脸狼籍的泪,却仍是对她长跪着,「娘,我花了几十年光阴向师父潜心求道,好不容易才习得长生之法,这千百年来一直在人世间搜寻你的下落,却没想到到直到这时才觅得你的踪影。」
「小璽啊小璽,我说你怎么比我还想不开呢?人各有命,当年我做出那样的抉择,是因为我认为那么做才是最有价值的,因为我让我心爱的孩子们活了下来!如果你和娟姊儿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完你们的一生,就算平庸无为,那也很好呀!」
「娘,你总是这样惯于逞强……如果今次换我问你,梁晰晰今生行至水穷处,若势必与一支黑令旗的存歿息息相关,她会否愿意为自己放手尝试一回?你又当如何回答我?」
「……」顾盼倏然沉默,许久才又开口:「你看得见那支黑令旗?」
宗璽神情凝肃地点了下头,「除非你找到它针对的那个对象,并且彻底用掉它,否则它永远不得销毁。」
「那么,你可知那个人是谁吗?」顾盼望着他的面容,声腔渗出一丝苦涩。
「……那名县令?」
顾盼摇头,轻缓却又沉重地道出一个人名:「那个人的名字,你也不陌生——他叫宗临风。」
宗璽顿时怔然,「……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