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在清晨醒来,梦中的画面还在脑海回放。
这不是清醒就会遗忘的梦境,是因为真实渴望,投射在潜意识的幻想。
唯有在无人知晓之时,才能尽情的释放。
她坐起身,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暮鼓晨鐘,「咚咚咚」的鼓声,像是要将她愚钝的内心敲醒般的用力着。
自知大概无法再入睡,她离开床铺,拾起制服,缓慢地穿上。先从内衣开始,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凡所碰之处,都有她的痕跡,她心想,连衬衫也是。她逐一扣起扣子,顺了顺圆领,拉上深蓝色的冬季裙子,顺着裤袜找到皮鞋。她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直到天空泛着鱼肚白,才离开房间。
冬日的寂寥很瘮人,尤其当你住在高山上的时候,气温更是比平地低了几度。她围上蓝色围巾,走在阶梯上,瞭望着山下的景色,灰矇矇的,整个台北市都无精打采。今天起了个大早,小春并不赶时间,她思索着,自己住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一个任何人都觉得奇怪的地方。这间庙宇,盖在台北市的山上,平日没什么人潮,唯有到特殊节日或是假日,才会有人持香来参拜。而她,与母亲栖身在庙宇里。原本她的父母就在此工作,而在继父离开两年后,她与母亲无依无靠也身无分文,就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庙中本就有「梦房」提供给香客住宿,她与母亲只是算长期租客罢了。
虽说庙里的住宿环境不好,没有厨房也只有公共澡堂,夏天时有严重的跳蚤虫害,冬天冷起来怎么穿也不够暖。但,庙方愿意给她们两人一个家,算是很慷慨了。
就读于天主教女子学校的她,住在佛教的庙宇里,却做了跟宗教信仰最违和的选择。思及此,她竟笑了出来。
是啊!爱情,难道不是歷史上最难解的几个谜题之一吗?
她踩着青春的步伐,越过几丛枝繁叶茂的桂花,动身前往学校。因为住得远,每天来回的车程至少要两个小时,她是少数几个有「晚到证」的学生。往往都是在朗朗读书声已经响起的八点,她才会进入校门。
空无一人的大门,纠察队早早散了回班上吃早餐。她穿过长廊,靠在隔壁班门口,望着里面,熟悉的身影正在低头抄写着什么。小春顿足几秒后,总算甘愿回到自己的班级。
女校生活很枯燥,尤其是私立天主教学校。
同学之间戏称女子监狱,细细想来,确实如此。她们的服装规范特别严谨,夏天以白色衬衫圆边领子配上浅蓝色百褶裙,白色皮鞋。冬天则是深蓝色毛衣搭上深蓝色裙子,深蓝色皮鞋。不到特别冷的时候,不能穿裤子。而夏天的白衬衫内,必须要搭一件小可爱。冬天的外套,若是少一颗扣子,就是班级性的扣分。
在没有男学生的世界里,要公开地见到男性,得等每三年才有的一次园游会。小春曾在高一时见识过,那蜂拥而入的雄性贺尔蒙,令她大开眼界。
不过,本来以为会有的女同学互相排挤,或是电视上常说的,勾心斗角,那倒不曾发生过。
显然,在一个没有男性的世界中,女人也不全然是坏人。
可惜的是,无论对方是什么性别,小春似乎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任何人打交道。
当然,除了羽凡之外。
小春从抽屉拿出最近一次,羽凡传给她的纸条。里头是很稀松平常的生活对话,还有几笔简单勾勒的线条,看得出来对方擅长绘画胜过表达。
她敛目,回忆着以往。
如同今天清晨的梦境一样,小春又想起了她。
想起了她的抚摸,她的体温,她身上的海洋香味。
一切像秋天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眼看时序转换,却无话可说。
俩人分开以来,小春未曾说过一句打扰,对方也是。
她知道,羽凡肯定还在生气吧?
但,她又有什么理由去破冰呢。
她们的感情走了几个月,最终仍然败阵在她手上。
她曾听过一个说法,「这就像是打赢了无数的战役,却在决战时惨遭滑铁卢。」,
前面的努力功亏一簣,甚至对彼此留下了难以抹灭的伤害。
她,就是造成那场决战滑铁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