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的易灵谣,其实什么也没有说明白,但云昭听在耳朵里,却将什么都听明白了。
这种心意相通的微妙感觉,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嗯。云昭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应声的同时看到易灵谣的面上又瞬间添上了几分慌张。
果然如此。
易灵谣颤抖着眼睫,缓缓低下头去,她有太多太多的歉意,旧的尚且没能补救回来,新的又是一道万恶的深渊,对不起
云昭却再次将她揽进怀里,像是抚慰的打断道,不用道歉,与你无关。
可易天璃,毕竟是我娘。易灵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该帮云昭杀了易天璃报仇,还是该劝云昭为了她放下仇恨?
她的立场太过尴尬,不管哪一种都是不该的。
而同样的问题,哪怕是云昭也很难做出一个取舍。
她只知道,易灵谣活下来了,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便已然是最令人知足的事情了。
她不想再与她分开,不敢想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不想再过以往那般浑浑噩噩的昏暗日子。易灵谣是她的光,她再也离不开的那束光。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云昭道,她撇开那些繁杂的问题,轻声开口。
易灵谣:?
我日日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这样的话,从云昭的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人惊愕。易灵谣扑闪着眼睛,你?
只是,周韶伊突然告诉我那些事情,我有些乱,我我想报仇,我不瞒你,我确实想要报仇,毕竟,毕竟
我知道。毕竟那是云昭的亲人,是数十条陪伴过她的人命。
云昭的下巴垫在易灵谣的颈侧,她的身体虽极力抑制,却还是止不住在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略带哽咽,忽而之间,看起来脆弱至极。
可我,可我放不下你。云昭又道,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强调,我放不下你我也不想,不想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
云昭
易灵谣没曾想过,云昭的内心竟也同样这般煎熬,更不曾想过,她为了她,能做到这般地步。同样的情况若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又是否会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放下这十多年来,深入骨髓的仇恨?
或许不能。或许,更甚。
她根本想象不到云昭究竟承受过多少的痛苦,哪怕她能细数出七八分来,可真正切身感受到的又何止这七八分?怕是千倍万倍,也难以言喻。
没事了,云昭又道,你活着就好。
易灵谣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但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她姑且允许自己放肆享受着对方深沉的爱意,直到贴紧在云昭后背上的手触碰到一片温湿。
易灵谣心头一震,你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而已。
她刚说完这话,便听见远处有人大喊着,叫含叶殿的人过来,立刻!马上!
细细一看,练红玉和几个下属正匆匆带着易天璃和叶南子往就近的寝殿走去。
云昭同是闻声看了过去,她看到面色惨白的易天璃,毫无生气的模样就像是,死了一样。
易灵谣的心早在醒来的那时便揪过了,眼下再看到,依然难受的厉害。
但末了她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她现在,活着也和死了没有几分差别了。
云昭不解。
快要结束的时候,木洛灵偷袭了她,那时候她为了救我已经耗费了太多内息,精疲力尽,根本无力分心再去对付她。当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功亏一篑,我也可能再不会醒过来,结果结果她便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剑走偏锋,将她毕生的修为强行连根剥离,尽数传给了我。
云昭:
易灵谣叹息道,所以眼下,她就算能醒过来,下半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易灵谣自然知道,易天璃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没有武功对她来说,或许是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折磨的下场。
她不想再说下去了,这些话对云昭来说,也毫无意义。
易灵谣强忍住心里的复杂,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先带你去疗伤,她故作轻松道,再小的伤也是要治的,别落下病根。
*
叶南子伤势略轻,昏睡了三日便醒转过来,那时他发丝尽百,或许是太过虚弱的原因,看着又老了许多。
可易天璃却一日复一日,自始至终,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派出去的人在密林搜了两日都没能找到齐无乐,后来还是齐长老亲自去找,打着灯笼没日没夜地毯式的又搜索了好几日,才从一个小土沟里找到了满脸是血的齐无乐。
齐长老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在那一瞬间竟也嚎啕大哭起来。他只道齐家唯一的独苗也没了,下了黄泉都要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结果人带回来,易灵谣探了脉搏,才发现这齐无乐竟还残有一丝生息。
您别担心,伤是重了些,但好在肯定是死不了的。易灵谣道。
齐长老现实谢天谢地松下一口气,转而却又紧张起来,那,那他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
易灵谣笑着摇摇头,总之不缺胳膊不少腿,内伤可能恢复的时候久一点,但也不是不能痊愈,损耗的那些回头多费些功夫练回来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
易灵谣又对着含叶殿的人交代了几句,才从齐无乐的屋里出来。练红玉早早等在了门外,像是有话要说。
易灵谣看到她也并无意外,这位练护法向来是教主的左膀右臂,眼下天极教易主,练红玉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也愈发变多了。
我娘还没醒?易灵谣一边走一边问道。
练红玉紧随其后,是。
易天璃的事情着实是忧心也忧心不来的,有叶南子照顾在她左右,再没有更好的法子可想了。
有事要说?
是。练红玉又道,属下遵从您的意思,已经对外宣告了新的交易途径和方式,不过并无什么成效。倒是以往的交易,断的干干净净。
不用着急。人都是怕改变的,新的东西必然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期才能被慢慢接受。至于以往的那些交易,易灵谣那日都那般说了,谁还敢冒被公之于众的险?
可是练红玉却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易灵谣停了停。
可是没有交易,就没有收入,教中开支甚大,底下的那些人
闹意见了?易灵谣扯了扯嘴角,冷笑着问。
练红玉道,您去绝明殿前看看吧。
怎么,还要造反不成?
说来易灵谣都觉得好笑,这么大一个教,唯一的收入来源竟然就只有杀人越货这一条。
那就去绝明殿看看。看看那些人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易灵谣以为经过之前那一站,天极教应当是损失惨重,人数上也该大打了折扣,结果到这一看,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之前和正道交手那般吃力,不是天极教实力不够,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出任务没回来,眼下任务完成了,也没有新的任务可接,可不就都聚起来了?
既然都来齐了,就说与我听听,都有何不满?
先前不在教中的,大多对这位年轻的新教主了解甚少,眼下自然是诸多不服。
咱们天极教在江湖上立足这么久,何时畏惧过那些正派之人,何须如此退让?
就是!如今没了任务,我们要如何生计?
领头说话的大多是玄字宫的,资历深,底气足,叫嚣起来还十分受其他宫人追捧。
再者说了,大家伙都做一辈子的恶人了,哪会做什么好人好事?现如今却要什么惩恶扬善?岂非笑话?
难不成先惩治了自己不成?
是啊是啊!
易灵谣摸了摸耳朵,对面人多势众看起来很不好对付,但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的无趣了还闲着正了正衣衫。
都说完了?
众人:
说完了,我便要说了。
易灵谣上前两步,天极教的大门,随时敞开着,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包括解药,我都可以给你们。
练红玉:?!
众人:?!
不过就算你们出去了,也不可重操旧业,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我自当派人诛杀,绝不留情。
其次,若有不服我的,也可上来一战,三招内若不能让你跪地求饶,这教主之位,我自动让贤。
好大的口气!说巴便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飞身上前,易灵谣瞧了他一眼,看着装自是玄字宫无疑。
练红玉在后默默提醒了,玄一。
按排位,当是这教中一顶一的绝顶高手了。
玄字宫玄一!向新教主,讨教!这个新字被他咬得极重,显然颇有深意。
易灵谣微微一笑,不惊不恼,伸手道,请。
说是三招,都是易灵谣给自己留了余地的说法,事实上,第二招的时候,这个在教中威望极高的男人便已然倒地不起,口中鲜血连吐几口,便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至此,殿下忽而便噤了声。
之前纵然大家都知道易天璃武功盖世,却也没有几分自信能和玄字宫的一号打个胜负,两败俱伤怕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眼下呢,别说什么两败俱伤,甚至连正儿八经过个招的机会都不曾给,围观的尚未反应过来,台上的就已经完事了。
易灵谣捋了捋袖子,还有谁想试试么?
还有谁不打算要命了么?
下面没有动静,易灵谣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当诸位是服了我了,我便继续说了。
我不管以前是如何的,现下天极教在我手里,就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就像我刚刚所说,天极教从今日起,不会限制你们的去留,根治的解药我也会命人逐个发放到你们的手中。但愿意留下来,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只是现下还在过渡期,或许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入不敷出,不过诸位在天极教这么多年,想必不会缺这么点度日的钱吧?
另外,我会在各宫修建公告栏,往后所有的任务会分级贴在公告栏上,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接与不接,新的任务制度我也会尽快下达,以求公平。
同样是杀人越货,只不过一个杀的是无辜的好人,一个杀得是该死的恶人,对你们来说应当无甚区别。不过,你们若是担心往后的任务不足以让你们生活滋润,也有其他的选择。
什么选择?
从商。
易灵谣一直在想,或是一些名门世家,或是官府朝廷,想要立足的更稳,必然都要有充足的资金作为支柱。而这些钱哪里来,自然是做生意。
她天极教不缺人也不缺钱,做点生意,能有多难?
不管易灵谣的演讲多么慷慨激昂,最后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选择拿了解药便走,留下的许是无处可去,许是还在静观其变。
当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练红玉问。
人嘛,总是要向往自由的,无可厚非。易灵谣道,不过还是做个记录,日后若在外犯了什么事,也好查阅。
真正让易灵谣头疼的是,这生意究竟该怎么做,怎么起步?
她觉得齐无乐那小子应该能有些主意,不过眼下身体没养好,还是先放他一马。
通知下去,谁有什么好的点子,或是从商的天赋,大可毛遂自荐,一经采用,必有重赏。她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似的,对了,还有一事,尤为重要!
何事?
关于训教营。
易灵谣显然是打算一口作气,把能改的,能废除的东西全都处理个遍。就比如说废除纹刺的惯例,关停训教营,可以对外公开招收新人,却绝不可在违背对方意志的情况下,将人带上山来。
练红玉心道,若是易天璃醒了看到天极教这般情形,不知该是何心情。
第77章
适逢大寒, 屋内不着火盆, 便能冷的刺骨。虽说练武之人可以内力御寒, 但太过空荡的房间, 就算身上不觉得冷,看着也莫名的叫人打颤。
云昭就着阵阵暖意醒来, 这种暖生机盎然,四面八方而来,充斥着整个屋子,包裹着她整个身体。
她缓缓睁开眼睛, 难得的有些慵懒, 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来。
醒了就吃点东西。易灵谣背对着她正在桌子旁忙活着什么,听到身后动静便说道,都是好吃的, 包你喜欢。
云昭转头, 颇为闲适的看着她乱忙一通, 有些好笑,你怎么在这?她问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盆子,放了两个, 却没什么烟。
易灵谣自信满满的摆完桌了,正兴冲冲的回头,却让桌边的长凳绊了个正着,迎面便要冲着那火盆子一头栽下去。
云昭瞬时从床上下来,伸手将她捞了回来。
易灵谣:
惊魂未定的易教主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后怕, 差,差点毁容。
云昭:
你在想什么?云昭问,语气竟有些责难,似乎还有些生气。
那么高的武功,栽在一把凳子上,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再者说以易灵谣的机敏,怎么着也不能真的吃亏。可方才若不是她及时出手,那般近在咫尺的距离,简直回天乏术。
小丫头却只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胆怯怯的瞟她,但仍旧一副知错不改的模样,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