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别无选择。
且不说陵徵会不会说到做到,就算他真的让了位,朝中也无人可继,这一举动,不过是将之前将将平静下来的局面全然打破。
然而听了她这话的盛钦却极是高兴,“陵玉,你原谅我了?”
陵玉握着筷子脑中忽然就掠过了菀娘的模样,心中微涩,却什么都没有说。
隔了一月,陵玉稍稍恢复几分便出宫去了太平寺烧香拜佛。
街上游人如织,回途中她便看见有孩童手中拿着一块桃花饼吃着正香。
车夫见状便问:“如今正是拥挤,可要小的下车去给您捎上一块?”
陵玉点了点头,那车夫去了,片刻又回来,手中一块热腾腾的饼朝陵玉递来。
陵玉坐在轿中咬了一口,却发觉这饼虽叫桃花饼,可味道却全然都不同了。
她让车夫载着她路过那摊子,她才发现那摊子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而那些吃客也都是另一批人了。
“听闻那桃娘早些时候回去乡下生孩子了,是以就将这铺子盘出去了。”车夫解释说道。
陵玉这个时候便深切的感受到了物是人非这一词。
她吃不下手里的饼,这时候便有个乞丐模样的小女孩跑过来仰着脑袋看着她道:“姐姐不喜欢吃这个饼吗,可不可以不要丢到旁的地方,给小桃吃好吗?”
陵玉将饼递了过去,那女娃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您别看这些小乞丐装的可怜兮兮,实则她皮白肉嫩,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过世道太平,没什么乞儿,小孩子总喜欢穿上脏衣服去同人讨要糕点饼食吃去。”
车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是陵玉都好似没能再听进去。
待陵玉回到宫中,却发现自己屋里一片静谧,就连平日里办事一向极为妥帖的苏琴都不见了人影。
她立在庭院中,发觉院中的人都少了一半,其余的人都低着脑袋,甚至都不敢向她看来。
陵玉便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她顺着那些声音走去,便瞧见外墙角下,苏琴背对着她,正指使几个太监将一个上了年纪嬷嬷的嘴巴死死捂住。
“你在做什么?”陵玉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苏琴身影一僵,就连那几个小太监都僵住了。
那老嬷嬷本就不好控制,趁着他们不防,便猛地挣脱开来,连爬带跑跪到陵玉面前。
“公主,你是最仁善的,老奴求你救救三皇子吧!”
陵玉目光顿时微沉,抬头看向苏琴。
苏琴被她看得心虚,只沉默地低下了头去。
老嬷嬷急促的将陵玉带去了陵晖所住的宫殿。
只是到了那里,陵玉便安抚老嬷嬷在外头等候,她独自提着裙摆上前,将屋里的景况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殿下若是听话,再吃两口,咱们就替您去传话给太妃,叫她好早些时候回来看你……”
然而陵晖的应答却是一两声抽泣,“可、可我吃不下了啊……”
“乖,再吃两口,您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用膳,身体垮了,咱们可都是要被治罪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逼着他吃。
陵玉便冷不防走到了那两个宫人身后,看清了她们喂食的东西。
她这时候才明白,外头那老嬷嬷为何这样不顾一切后果地来恳求她。
陵晖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畏惧,那两名宫人终于察觉屋子里多出来一人。
待她们转过身来看到陵玉,吓得立马退后了两步,“公主怎么来了?”
陵玉不答她们的话,只踩着脚踏蹬上那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俯视着那两名神情慌张的宫人。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陵玉顺说从小几上一只银盘中捡起一块糕点,捏在指间似把玩一般,将那糕点正反两面的花纹仔细打量。
那两名宫人便老实应答,只说这几日三皇子胃口不佳,这才哄他吃些东西。
陵玉将手里那只糕点丢入了盘中,扭头看向陵晖,问道:“你可是自愿吃的?”
陵晖连忙摇了摇头,“不、不是,她们逼我吃,还把嬷嬷赶走了。”
那两名宫人忙解释道:“公主明鉴,奴婢们都是奉了皇命,要好生照顾三殿下的,又岂会害了皇子殿下?”
“皇命?”陵玉的语调冷了几分。
待片刻陵徵来时,陵玉坐在东殿里头,透过窗子,她正让太监按着那两个宫婢行刑,二人都已经被打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陵玉,你为何要对她们动刑?”陵徵看着窗外的情形,目光又落到了陵玉的身上。
陵玉道:“她们说是奉了皇兄的命令。”
陵徵转身离开窗前,随即道:“那又怎样,难道我让人照顾陵晖也是不成?”
陵玉却道:“皇兄可还记得有一年我曾送了文太妃一盆夜香木兰?”
她口中的文太妃,便是早些年她名义上的母妃,文淑妃。
“那件事情旁人也许都会淡忘,但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后来对方将那盆夜香木兰送给入陵晖宫中,有心人想要构害于我,便利用陵晖对花粉敏感一事,以夜香木兰借题发挥,将这事情陷害在我头上。
因而旁人会忘,我却不会。”
她说着便拿手指捏碎了盘中一块糕点,道:“这糕点掺了花粉,寻常人吃了图个新鲜,可陵晖吃了却极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陵徵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陵玉,你究竟想要怎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生事端。”陵玉说道。
陵徵看着她的目光阴晴不定,道:“这是最后一回……”
陵玉摇了摇头,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皇兄曾经亲口说过,我对你有恩,这是不是皇兄发自内心的想法?”
陵徵闻言脸色微缓几分,道:“陵玉,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从来都是不假。”
“那就不错了。”陵玉道:“然而我终究不能一辈子都对你有恩,我虽不知这份恩情于皇兄有多少分量,但不管它有多少,终有一日都会被我消耗干净。”
“到了那日,当皇兄日复一日反复衡量我所谓的恩情时,这份恩也就尽了,情也会消失,所以我要在现在,就拿这份恩来同皇兄换一样东西。”
“陵玉,你能不能好好同我说话?”陵徵眉头紧蹙。
陵玉却置若罔闻,继续说道:“皇兄便听好了,我要换的不是旁的东西,而是陵晖的命。”
陵徵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终究伸手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总是在护着不该维护的人,陵玉,你就迁就我这一回不成么,你能不能不要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我一再生出嫌隙?”
陵玉的手臂被他掐痛,她却忍着那抹痛意,对他道:“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也是我的皇弟。”
即便她没有同年幼的陵晖生活在一起过,但当他还在襁褓中时,她和陵徵都曾看在眼里,他逐渐长大,就生在他们二人的眼皮下,他们三个是一脉相承的亲人,他没有犯过天大的罪,他甚至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为他们chéng rén之间的斗争而背上沉重的负担和罪名?
“如果不够,那就加上我的命来换,往后余生,这世上也将不会再有德嘉公主,不会再有人出面来威胁你亦或是挟恩相报。”
陵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只要你以他体弱为由,将他送到太平寺方丈身边照顾养护,这个孩子心思尚且单纯,放在哪个地方也只会染上佛性与善良,待他成年之后再让他娶妻开府,安度余生,那个时候,他没有野心,你也不会如当下这样单薄,他根本就撼动不了你半分,而你则也会得到一个极好的名声。”
“你当真就认定我是这样的恶毒吗?”陵徵的声音微颤,听了她的话没有半分认同,反而更是激动。
陵玉面色平静地将他推开,道:“我不过是在帮你铺平后路,天家本就是无情,就算我留下来,但终有一日我们也会反目成仇,与其到那一天,倒不如就将一切停留在当下还算美好的一刻,你永远都还是我的皇兄。”
陵徵这个时候却沉默了下来。
陵玉转身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在了陵徵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将盖子揭开,露出了里面属于真正玉玺的面貌。
“事实上,皇兄还有一事是瞒着我的。”陵玉抬眸,“在盛钦的府邸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先帝遗诏,这不过是皇兄为了激怒我,为了欺骗旁人所说出的谎话,因为真正的玉玺就在这里,而那份假诏书上的玉玺,所印出来的符文仔细看则有明显不同,但凡有心之人拿来与过往文书对比,便会发现真相……”
她说着又从那盒子中拿出一张银票,“以及,皇兄送去某户人家的万两银票,都在这里。”
那日她在菀娘面前烧毁了那封信件,实则她却将那银票暗暗收了起来。
她的本意只是想要让菀娘以为这些能够引来灾祸的东西都已经被毁灭,只希望对方能够平静生活。
却不曾想,陵徵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大度的放过对方。
当着陵徵的面,陵玉将那银票投入了桌上一只香炉中,这次却是真正的焚毁。
陵徵闭上了眼睛,似不堪,又似不能接受一般,紧绷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想来,皇兄会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的。”陵玉说完这最后一句,便不打算继续停留。
然而陵徵又叫住了她。
“陵玉,我确实骗了你许多事情,我早该向你坦诚,但出于私心,我都从未说过。”陵徵涩然说道。
“陵玉,你说得都没错,以你我的性子,终有一日,我们还是会反目成仇的。”
“所以我今日便告诉你”
“盛钦从未对我下过毒,也从未害死过我的母后,也是我让范正的父亲绑架了你,从头到尾,我利用了你良多,只以为我真的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补偿与你……”
陵玉听了他末了的话,指尖便收得愈发紧了。
原来……原来秦淮说的都是真的。
“只可惜,我们终究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最终将他的话补充完整。
陵玉走后许久,陵徵都立在屋里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然而外面的宫人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无一人敢进屋来打搅。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陵徵仍旧靠着桌子,想不清楚许多事情。
又直到……一双细小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皇兄……”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陵徵垂眸,便看到了陵晖。
在对方的眼中,依旧是那种深深的畏惧。
这并非是对陵徵一人,而是对宫中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个寻常宫人,他都是如此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