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这才退出了门外。
陵徵转身往里室走去,只是在转身的那瞬间,他的脸色便蓦然沉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地将案前一只香炉踹翻在地上。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向着我的,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他伸手扯住那纱幔,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最终他猛地扯碎了手中柔软的绣绸,心中积郁许久的阴霾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第91章
这日一早, 陵徵便遣人将那加急制出的金印送给陵玉。
苏琴见人都在外头庭院中候着, 便对陵玉说道:“圣上册封公主的时候急切了一些,但金印却不敢马虎,刚制成了, 今日一早上圣上便让人给您送来了。”
陵玉道:“我不需要这东西, 你叫他们拿回去。”
苏琴顿时为难道:“可您这样做无疑就是驳了圣上的颜面……”
陵玉抬眸,“你的话又多了。”
苏琴这才收了声, 目光沉了几分。
那几个小太监被拒了回去, 陵徵倒也没有生气,反倒在下朝之后亲自过来了一趟, 又将金印带来。
“陵玉,你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都没妨碍,但你难道也要同自己的身份怄气不成?”陵徵看着她,目光中带过几分失落, 令旁人见状都有些不忍。
当今圣上旁的都好,就是这脾气好过了头, 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德嘉公主同那反贼藕断丝连,可他却一再退让,为了安抚对方,甚至还派了太医去牢中给那反贼治疗。
如今更是待这妹妹低声下气,希望对方收下这象征着公主权利的金印。
然而这德嘉公主非但不和和气气收下, 反倒有着蹬鼻子上脸的趋势,着实有些不知好歹。
就在众人忧心地用余光偷窥着陵玉下一步的举动,偏巧这时就来了人。
“陛下, 袭国忽然派了使者到来,要见陛下!”外面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通传。
陵徵的动作顿时一止,却仍旧迟疑地看着陵玉。
然而下一刻那太监便急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骤然又是一变。
陵玉见状便道:“皇兄以要事为重,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可以往后再说。”
陵徵微微颔首,似十万火急般便同那太监去了。
只是他这一去,一直到天黑后才回来。
彼时陵玉正要歇下,苏琴便急忙进来催她穿好衣服。
“公主,圣上要见您。”
“这么晚了还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了?”陵玉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道。
苏琴道:“奴婢也不知道。”
待陵玉见到对方,对方神情已经是极为阴沉。
这是陵玉鲜少在陵徵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陵玉,你知道吗?盛钦他竟然将那兵符给了他身边一名侍卫,那侍卫便跑出了京城,还将那块真正的兵符交到了袭国公主手中,他这样做,死不足惜。”陵徵冷声说道。
“他们向你提了什么要求?”陵玉问道。
陵徵道:“袭国公主确实同意了归还此物,但她的条件是,要让盛钦成为驸马。”
陵玉闻言,面不改色道:“那皇兄又是如何答的?”
陵徵这时便抬起眸来看她,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陵玉轻笑,“皇兄叫我来,不就是要告诉我的吗?”
陵徵道:“我也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可以将盛钦给她,但必须以贱奴的身份成为袭国驸马,也就是说,这世上不会再有盛钦,袭国公主不过是在盛钦死后,看中了一个同他容颜相似的贱奴,如此一来,就算袭国公主愿意择一贱奴为驸马,但,袭国未必愿意。”
“皇兄已经决定好要这样做了,又何必要告诉我……”陵玉捏着自己沁凉的指尖,心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陵徵语气仿佛意有所指一般,道:“你我是兄妹,我何曾有事情瞒过你。”
陵玉微微颔首,“如今我已经知晓了,这就回去歇了。”
陵徵便看着她起身离开,她竟真的没有再多问半句。
“陵玉,你觉得他们会答应我这要求吗?”他忽然出声问道。
没走几步的陵玉便立马顿住,道:“皇兄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不会叫他们答应的。”
“那也未必……”陵徵攥紧了拳道:“你怎知道那袭国公主不及你情深,也许她愿意放下她高高在上的尊贵,将盛钦带走。”
陵玉蓦地转过身来,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你喜欢那个奸佞,是不是?”陵徵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难道你以为他真的能有命活着到袭国?”
陵玉隐忍地上前两步,看着他道:“皇兄不必再试探我。”
“况且我也有一句话想要提醒皇兄,既然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太平,就莫要再挑起事端,你若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对盛钦做些什么手脚还是趁早打消。
我一直都未曾告诉过皇兄,我手中有一封同皇兄有关的书信……”
“你说的是哪一封?”陵徵冷声问道。
“那就要看皇兄到底做下了多少桩亏心事了。”陵玉说道。
他人彼此注视着对方,一时之间竟陷入了僵持之中。
“陵玉……”最终却是陵徵涩然开口,“你当真要这样对我吗?”
陵玉这时候才垂下目光,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皇兄怎样,是皇兄一直都这样对我,让我活得……像个傻子一样。”
她几乎就真的相信了,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永远都不会错的人,这个人就是陵徵,是她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兄长。
陵玉看着陵徵的目光再不复从前那般纯粹。
陵徵的心登时一抽。
“陵玉,我、我不是有意的……”
“皇兄不必同我道歉,我只希望,这一切可以到此打住。”陵玉说道。
夜深,重新躺下的陵玉却再也没有办法入睡,等到天亮的时候,她仍旧是无比清醒的模样。
苏琴见状,心中亦是复杂。
待她替陵玉梳妆时,便状若无意般说道:“奴婢听闻……那袭国来的珠月雅公主答应了圣上的要求,已经将兵符递呈到了使臣手中。”
陵玉初时还有些走神,待她反应过来对方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蓦地看向苏琴,目光不知是喜是悲,只是错愕之极。
苏琴退后一步低下头去,竟也有几分不知所措。
陵玉便扶着桌子边缘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来不及走出一步,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便骤然放大,令她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觉得身体失去了平衡,接着便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白日又同她昏迷前的白日有些不同。
苏琴见她醒来便端来汤药给她,道:“太医说,您这些日子心绪愁结,况且又总睡不踏实,是以昏睡一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陵玉问她:“我昏睡了一日?”
“是。”苏琴答道。
“那……”陵玉的神情渐渐变得迟疑起来。
苏琴却极为贴心的答道:“那人已经同袭国公主离开了,他们走的很是匆忙。”
她看着陵玉,低声道:“听闻他被人抬出来时,身上都带着极为难闻的腥味,但那珠月雅公主仍旧坚持要同他一辆车马离开。”
陵玉闻言闭上了眼,便累了一般,再没有开口。
这日陈玄颐进宫来看她,却发现陵玉整个人都苍白憔悴了许多。
他脸色颇为古怪说道:“陵玉,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人说,那袭国公主带走了我朝一个贱奴,那人是不是……”
他话问到这里又觉得实在墨迹,那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身子多半也是废了,根本就无需忌讳的必要,他便舍开这话,直接问道:“陵玉,你是不是对那人还留有旧情?”
陵玉看着他,笑说:“原来……你们都认为我对他有情,却没有一个人提醒过我,让我将假的当成真的,将真的又当成假的,只以为自己是假戏真做,可我如今也分不清我到底在戏里还是戏外。”
陈玄颐闻言顿时窘迫不已,“陵玉,我不知道你是不知情的……而且盛钦那种人,他也不是傻子,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旁人真心实意他都未必稀罕,若你待他虚情假意,又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我只是以为你们都是将计就计……”
他极为费力的解释,可是在看到陵玉那双死气沉沉的目光时,他便知道这些都已经迟了。
陈玄颐的声音说着也就自动消音了。
一整日,陵玉靠着窗似乎都在沉思,直到苏琴进来叫她。
“公主,该用膳了。”
陵玉闻言,这才起身随她去往偏厅。
只是她刚进了厅内,便瞧见陵徵也在。
陵徵见她进屋来,神情亦颇不自然。
“陵玉,你我许久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了,我想今日陪你一起。”他对她说道。
陵玉入了座,他的神情方缓和了几分。
“陵玉,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过去种种皆为情势所迫,并非我自愿,若是可以,我如何不想一切顺遂……”他对陵玉说道:“我前思后想,我的今日以及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若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兄长,不配做一国之君,我愿意退位。”
陵玉抬眸,淡声说道:“皇兄说什么胡话。”
陵徵却有些红了眼睛道:“陵玉,我没有胡说。”
陵玉看着他道:“皇兄不必如此,也许苏先生说的对,作为一个君主,该以大局为重。”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陵徵问道。
陵玉轻轻点了点头,陵徵这才松了口气。
“陵玉,我答应你,往后我必会三思而后行,便如你说的那样,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只要国无佞臣与小人,我便不会再令任何人受到不公的对待。”
“我不会因为一件事情而否决了皇兄,我信皇兄的话。”她做出了一个极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