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琴忙拿了帕子给她将手指头包裹上。
“奴婢方才说话吓着您了吧。”苏琴愧疚地看着她。
陵玉摇了摇头,道:“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苏琴道:“不知道呢,想来他们应该会将对方的尸身抬走吧。”
陵玉听着便丢下手里的东西要往外去。
“您去哪里?”苏琴问道。
“我要过去看看。”陵玉答她。
苏琴却阻拦道:“那里当下正是晦气,您身子刚好,若是再受到惊吓怎么办?”
陵玉脚步一顿,冷静地回过头去看着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平日里从来不会多这些话的。”
苏琴神情微僵,“奴婢只是关心公主……”
“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也不会以关心的名义僭越过问我的事情,这也正是我最满意你的地方。”陵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苏琴那张面皮,窥到对方心事一般。
苏琴却松了手,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陵玉抚了抚袖上被她抓乱的褶皱,这才继续往外走去。
苏琴看着她走远,心里却是沉坠坠的。
她竟不知,这位公主如今会生出这般敏锐的直觉来。
陵玉到静沅宫时,只看见里面几个太监正捂着鼻子往外抬人。
他们见到陵玉眼中都掠过了一抹错愕的神情,便纷纷恭敬对陵玉行了礼。
陵玉的目光掠过他们,问道:“伺候太妃的人呢?”
那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道:“据说是带着三皇子回避去了,三皇子也吓坏了。”
陵玉上前一步正要靠近尸体,便有个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将她挡住,“公主,此地晦气,还是别近身了。”
陵玉道:“若真有那样的晦气,待你们差事一了,便该自行了断了才对。”
那小太监闻言神情颇为窘迫,便不敢再说什么。
陵玉便走到那尸体前站定,她站在那白色盖布之前,随即做了一件众人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她伸手将菀娘身上的盖布掀开了。
那副狰狞的样子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纷纷低下头去,再不愿意看那张如噩梦一般的面孔第二眼。
陵玉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没有被吓到的模样,也没有避开目光,只是细细地看着,她便看到对方一片淤青的脖子上隐约透出了几根手指印的轮廓。
陵玉闭了闭眼,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彼时陵徵正在批阅着奏折,陵玉进去寻他,他也没能抽出注意力分散到外面的事情上去。
他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同陵玉说话的时候,仿佛心神都陷入了那些未能处置妥帖的民生事务当中。
“皇兄为什么要杀了菀娘?”
直到陵玉的这一句话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陵玉。
“你方才说什么?”他似没有听清楚一般,怔怔地问道。
“我方才去看过菀娘了,她的脖子上有指痕,是被人掐死的。”陵玉平静地将这个真相道出。
陵徵的表情这时候才变得沉重了几分。
“你知道了啊……”他叹了口气,道:“她是盛钦的人,不能留下。”
“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陵玉又问道。
陵徵抬眸,却见她神情颇是奇怪。
“陵玉,你是不是听了旁人对你说了什么,我总觉得你今日有些奇怪?”陵徵说道。
陵玉看着他的眼睛,道:“皇兄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个仁慈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陵徵道:“这并非是仁慈不仁慈的问题,若要留下这样的人,只会后患无穷,你若觉得我做的不对,那你告诉我,若是你在我这个立场,你又该如何去做?”
陵玉仿佛被他问住了一般,没有应答他的反问。
待她从陵徵的书房中出来,却见苏重檐就立在廊下。
“苏先生为何不进去?”陵玉问他。
“公主同圣上在屋内说话,我进去也不合适。”苏重檐说道。
“那方才的话你便都听见了……”陵玉说道,“苏先生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苏重檐扫了她一眼,道:“她既然受了盛钦的庇佑,便该想到今日的下场,没有谁可以成为中间那一个人。”
陵玉抬眸,乌黑的眸子便看向他,“受过盛钦庇佑的人,还有我。”
苏重檐怔了怔,道:“你不一样,你可是忘记了,你同你的皇兄身体里都是流着同一血脉的。”
陵玉闻言,那紧绷着的唇角便忽然松缓下来,露出几分牵强的笑意。
“是我想岔了,思绪一乱,竟还说出了胡话。”
“你该好好休息,有些事情,钻牛角尖也是得不出答案的,因为你所想的这件事情本身便是一个错误的方向。”
就好像一个极为努力撞门的人,即便他撞得头破血流,也还是被挡在外面,因为在他面前,被他撞着的一直都是一堵坚实的墙。
后半截话他虽未说出口,但他觉得陵玉是明白的。
陵玉道:“也是,那我便多谢苏先生指教了。”
陵玉从他身边离开,在背对着他的角度,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凝固,比起失望,这更像是一种麻木。
因为失望多了,她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了。
她回去后便真的就没有再过问过有关菀娘的事情。
直到几日后,陵玉忽然招来一个洒扫宫女,问她:“你可知道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小宫女有些受宠若惊,便道:“奴婢知道一个,听说前段时日街上来了一个戏班子,还听说它是江南最为出名的一个戏班子,只是这个戏班子这两天便要走了,因而赶去看戏的人格外得多。”
陵玉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一旁苏琴便贴心问道:“可要奴婢去备车马?”
陵玉朝她微微颔首,便定下了今日要做的事情。
待苏琴带着那小宫女走出了陵玉的视线,便道:“好端端的,公主怎会问你宫外的事情?”
那小宫女面露无辜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只是早上同院中梅儿提起过这事情,会不会是梅儿同公主说的?”
苏琴闻言似了然般,也不再追问。
彼时梨园热闹,只是看戏的人颇不少,因而如陵玉这样身份的人是决计不会在大堂之中露脸,待她去了那里,便早有人等候将她领去了招待贵客的房间。
只靠着窗户那一面,陵玉垂眸便能清清楚楚看清台上的东西。
然而那台上的戏才开始,陵玉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门招来了一辆马车。
“送我去刑狱大牢。”她同那名车夫说道。
那车夫打量了她两眼,叹息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家人关进去了,瞧你孤身一人去看,想来日子也不好过,我便少收你些钱罢。”
陵玉不应他的话,等马车将她送到,她便拿了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对方。
“莫要同人说你见过我,不然你未必有命花了这钱。”陵玉对他说道。
那车夫见她面色冷然不似说笑的模样,这才战战兢兢将银票接了。
这钱多到让他惊喜,而对方的话也令他后背发冷。
喜欢钱财却又怕死,是他们这些一把年纪老头子的常态,他自然不想惹祸上身,生怕被远处的守兵看见了脸,扯着马转头就走了。
陵玉来到刑狱大牢门前,门口守卫便立马将她拦住。
待她拿出了几张银票,那两人彼此互相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收下,让到了一旁。
这一年到头,想要来这大牢中见自己亲人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男子或是好几人来见,他们往往都不予理睬,若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或是老妇,但凡能拿出些好处孝敬,他们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陵玉往里走去,穿过一段阴暗潮湿的窄路,这才看到了两边如同关在笼子里一般的囚犯。
她逐个看去,却没有在那群人中找到自己要见的那一个。
“姑娘来这是要见什么人?”那牢头是个一把岁数的人,见陵玉张望着,便说了一句,“在这个地方,就算你要见一只耗子,只要报的上名号,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陵玉对他道:“我听闻高信侯便关押在此地。”
那牢头本正在喝酒,听到这话便猛地呛了一声,随即站起来碎碎念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你放进来的,你还想见那反贼?我这就去叫人把你逮了……”
陵玉却在他路过自己身边时候拿出了一只腰牌。
那牢头脚步一顿,借着四下微弱的光线将那腰牌上的字看清楚了。
“你……你是德嘉公主?”那牢头大吃了一惊。
“我要见盛钦。”陵玉对他说道。
那牢头面色难看道:“您莫不是来寻仇的,公主若是这个时候杀了他,只怕上头难交代啊……”
“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叫你们被牵连的,我去见了他,也不会要他的命。”
那牢头想了想,道:“公主随我过来就是。”
他领着陵玉转身并未往牢狱更深处走去,而是走了一个不同的方向推开了一道暗门。
在那暗门之后,有一条极长的窄道,陵玉跟着那老头走去,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
“他就在这里。”那牢头对她说着,便伸手将上面一块石头搬了下来。
陵玉这才留意到在他面前那并非是单纯的一堵墙,而是有着锁链的石门。
而对方搬开了石头背后露出的小洞,便是这门上打开的一个窗口。
“您站到我这里看,会看得比较清楚。”
那牢头将位置让了出来,陵玉便上前去看,透过那个小洞便能看到里面光线微弱的囚室中的场景。
陵玉最终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只是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您瞧见了,可还满意?”那牢头问道。
陵玉离开那窗口,牢头便又将石头堵上,带着陵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