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有,所以离开这里以后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只能看天意。”盛钦扯了块布将手掌包裹起来,丝毫不顾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究竟为陵玉淌过多少的血。
他对她道:“你同我离开后,自然不会再有人为难他们。”
陵玉看了他许久,似在打量他究竟有没有骗自己。
“你可以再信我一回。”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也不知自己最终有没有点头,只是一直到她坐在了已经跑到了荒郊野外的马车上,她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二人仍旧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却在深夜里私逃一般,极其古怪。
“等出了城,我便同你寻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将衣服换下。”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闻言极为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他,整个人都好似麻木了一般。
只是看着看着,她整个身子忽然都颤动起来,她用手盖住了脸,颤抖的幅度却愈发明显。
然而还不等盛钦开口,她便再也忍无可忍地笑出了声,也笑出了泪。
马车却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止下来。
第86章
陵玉慢慢放下了遮住了脸的手指, 脸上笑和泪同时褪去, 表情渐渐冷却只余下一片寒意,就连她的目光也变得分外冷漠。
她这样的表情同先前都不相同。
她或喜或嗔,或怨或恨, 那都源自于心中紧紧系着一根对于盛钦情谊的绳线。
而当下, 她的冷是一种淡漠,那种淡漠中隐隐透着一种绝情的意味。
盛钦却错过了她的表情, 此刻下了马车, 他便看到车夫不知何时中了暗箭,倒在了地上。
不待他仔细查看, 林中忽然亮起了火光。
便在离他不足十尺的距离之处,那里黑压压围着一群人。
在那群人前面,还站着一个本该病危垂死之人。
“我从前只知道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却从来没想过, 你竟也会有冲昏头脑的这一天。”陵徵当下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就连语气都是他一惯的祥和, 仿佛就在告诉旁人,他是个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草食动物,他和盛钦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孤狼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立场。
盛钦淡声道:“我也从不知大皇子殿下还有这样好的演技,竟能将一个垂死之人演得如此逼真,你重病之下将陵玉托付给我, 原来竟全是为了设下今日的局。”
“我亦曾想做这样的打算,只是陵玉她并不愿意。”陵徵说道。
盛钦似料到了什么,脸上却再笑不出来, 他正要转身,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他忙伸出手去扶住了一旁的树干,却还是跪倒在地上。
手掌的伤口摩擦着粗粝的树干而令他吃痛,这才清醒几分,没能彻底晕过去。
他抬起头,便瞧见陵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那大红色的裙褶被风吹得如水波般晃动,偏又有些刺目。
“想来这是你唯一一次给我机会,愿意带我离开,却偏偏这样的迟……”陵玉低声说道。
盛钦垂眸,余光却只能掠过她裙摆上的花纹。
“这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亏欠你的……”
就在方才,他看见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她站在那双喜红烛前,却为他哭得那样伤心,她本就是个活在阳光下的人,他从未想过要将她一同扯入这黑暗中。
也正是在那某个瞬间,他便再也压制不住心底一直在极力挣脱的情绪,他想他可以就冲动这一回,他要不顾一切后果带她离开这里。
这是他头一次不去思考过程和结局去做事。
他仿佛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毛糙而冲动的少年,他仅仅是想要止住她的眼泪,他便那样去做了。
在那间喜房中明明处处都有着明显的破绽,他却下意识地无视这一切。
哪怕最终陵玉给他送来一杯加了料的酒,他也毫不犹豫喝下。
即便是这样的下场,他也并非是没有是设想过。
陵玉听了他的话却也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了他的身边,她看着他,脸上满是讽刺。
“你错了,你从没有亏欠过我。”她唇角的弧度竟微微勾起。
“我才知道原来要骗一个人竟是这样的辛苦,我还要做出深情的模样去骗一个自己憎恨的人,这就更是难得很了。”她眼角闪着泪光,却只低头对盛钦道:“你却能坚持七年,可我却不行,我连半年都撑不到,我是那样的恨你,都怕自己一不小心会露出马脚,会在一转眼间被人发现我眼中没能藏好的怨毒之色。”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道:“我便只能自欺欺人的骗我自己,我骗自己说你还是从前那个二哥,骗自己做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事实上呢,我恨透了这样的身份,我恨我自己不男不女,更恨你将我一手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她说着面上的讽意更是明显起来。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是□□的二殿下,就算我有朝一日摔倒,也是摔倒在云端之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乱臣?
我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哪怕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也宁可死在七年前,也不愿过上这样扭曲的人生。
你会有今日,都是报应”
盛钦一面靠着树干,始终没能正眼看她。
陵玉便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令他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你被骗的滋味可好曾好受?”陵玉问他。
盛钦看着她道:“我亦说过,若是发生了这都是命,既然我做下了这些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下场我都想过,我不会后悔。”
陵玉闻言蓦地冷笑,将他推开。
她慢慢从地上爬站起来,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高信侯,不再是那个可以权倾朝野为所欲为的猖狂侯爷,你只会是一个阶下囚!”
盛钦闭上眼睛,再不应她的话。
“大皇子殿下不是一直都想要我那半块兵符吗?”他只对陵徵道:“那半块兵符我藏得十分隐蔽,一旦我被抓到,就会被人送去袭国,届时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
“你想怎样?”陵徵问道。
盛钦道:“你放过我府中的部下,他们不过是府卫,比起盛家军差得远了。”
“我从不是一个如你一般的赶尽杀绝之人,我可以答应你。”陵徵应允道。
盛钦得他这话,却再也抵不住药性袭来,低下头去,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而陵玉仍旧立在原地,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
陵徵见状忙大步上前去,将陵玉扶住。
“你怎么样了?”
陵玉眼前的景象渐渐也扭曲起来。
“我同他喝的是同一壶酒,皇兄以为我会如何?”陵玉牵强地笑说。
陵徵见她逐渐瘫软在他怀中,最终低叹了一声道:“陵玉,苦了你了。”
陵玉也不记得自己在那酒壶里面放了多少的药粉。
但她却记得自己那双颤抖不已的手,和一颗害怕之极的心。
她极力地装出娇羞模样,镇定地同对方喝下了交杯酒,令对方从那个时候便一步步跟着她的脚印走入了她皇兄的陷阱之中。
大梦足足两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回到了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兜兜转转了一圈,她和皇兄竟真的将那佞臣制服。
“您先吃些东西,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圣上了。”说话这人原先是在陵徵身边伺候的宫人,她告诉陵玉她叫苏琴。
陵玉对她印象颇深。
自陵徵落难时起,这个宫人便一直跟着陵徵身边,好与不好都不曾离弃,显然是个忠心的奴仆。
“你说的是谁?”陵玉听她口中称圣上,有些疑惑。
苏琴道:“是大皇子殿下,您足足昏迷了两日,可他却不敢休息片刻,同苏大人当夜便将宫廷上下清洗了一通,前日和昨日又将宫里高信侯的人给拔除,最要紧的是,他在盛府中寻到了先帝的遗诏,这才得以正名。”
陵玉闻言,原以为自己会极为欢喜这样的结局,可她却笑不出来。
仿佛这个身子,这颗心都经不起折腾,都已经变得麻木。
从前极小的事情便能叫她乐上好久,可当下她却没有任何的心情和胃口。
“那皇兄他何时有空见我?”陵玉问道。
苏琴正要出去询问,便见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道:“殿下,圣上让奴才过来转告您,他要到晚上才能过来看望您。”
陵玉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催促。
等到天晚,苏琴特意在东边花厅布置了晚膳,等陵徵来时,正好热菜热饭上来。
陵徵却急着要见陵玉,待他一见到陵玉的人,便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似这么多日憋在心中的激动心情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的人一般,急切想要同陵玉倾吐。
陵玉道:“皇兄,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陵徵只露出浅笑,道:“是我们的,我今日还让人务必要连夜拟写出诏书,我想册封你为德嘉公主,让你的身份彻底大白于天下。”
陵玉闻言,眼泪却再难止住。
她并不在意这重身份,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一切是真实。
“我们真的守住了是不是?”
陵徵点头,安抚着她,语气极为坚定道:“是,这都是真的,陵玉,除去了盛钦这个祸患,往后朝堂之上就再也无人敢欺君犯上了,我不是父皇,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陵玉闭上眼睛却低声道:“可我也是真的好累……”
陵徵面露担忧,心中自然清楚她为何会这样的累。
等他安抚陵玉睡下后,便出来吩咐苏琴道:“你去请张院判亲自看护着陵玉的身体,万不可再叫她有所损伤。”
苏琴连声应下,见他刚来又往外走去,便忙将他叫住。
“你可还有事情?”陵徵问道。
“陛下,你忙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好好吃过饭,奴婢特意让人在花厅布置了膳食,不若用一些再走吧。”苏琴关切道。
陵徵闻言只是温和一笑,道:“辛苦你了,不过我当下还有要务在身,你替我好生照顾陵玉。”
他说罢便走下台阶,月色的清辉洒在庭中,也洒落在他肩背,苏琴望着他,愈发有些挪不开眼了。
仅半个月后,陵徵在一众老臣下的帮助,将朝廷内外重新肃清了一遍,并正式登基为皇,并在相隔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又急切将陵玉册封为德嘉公主,可见他是如此重视这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