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谎传拥有她的肚兜的男人已经被逐出流觞阁,鉴赏依旧在持续中,相信萧可铮不会轻易放过那个污蔑她的人,就算楚王也绝对不会容忍一个来搅玉珑堂局子的人。
其实,那条肚兜确实是她的,图样也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而且就是在裙香楼的时候,只是面对萧可铮,她绝对不会承认,只能一口咬定是别人拿来瞎扯的,要是让他知道了,她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再生出怀疑之心。
此事过后,焉容很不确定以后萧可铮身边所有知道她身份的人的真实想法,她原本以为那一夜瀛军入侵燕弯胡同之后,花榜状元的踪迹也会随着战火杳无音讯,但真相瞒不住有心人的一再探寻,该暴露于世的东西终究要被残忍地剥开那层遮羞布。
外头传来窸窣的响动声,像是有东西划在金属上面发出的刺啦啦的动静,焉容侧了侧耳朵,原以为是萧可铮回来了,但看门外人头攒动,那佝偻着的身影实在不像他的轮廓,焉容的心顿时绷紧,手中下意识攥紧一把匕首,这东西还是从衣缠香的漆盒里取出来的,后来忘了还给她,但也随时带在身上。
她不敢出声,毕竟是女流之辈无力抗衡,一旦外面的人图谋不轨闯进来自己岂不是要遭殃?屋子里的光线极暗,只好借着外头的灯火悄悄坐直身体,把匕首从刀鞘里拔出,秉着呼吸、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外头。
几个呼吸间声响消失,那人影也悄然离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火折子,把书案上的几根蜡烛点燃。
外头的人究竟是何来路?她既庆幸萧可铮有先见之明把门给锁上了,又觉得锁门给外人造成了房间无人的假象,好歹是虚惊一场,该感谢他用了一把机关重重的锁。
到了晚上萧可铮带她回萧家,铁皮箱子也随身带在身旁,周围有五六大汉保护,一路护送回到萧家锁进密室里。
这一路过分安静,本就是夜晚,加上队伍庞大,几乎没有人敢靠上前。
焉容心想,他比自己看得更深远,防抢劫这事更有经验,毕竟他一间玉珑堂里不知有多少个镇店之宝,却从未发生过被洗劫一空的事情。她有诸多的疑问想说出口,但怕路上有人偷听,只好憋在心里等回家再说。
提心吊胆一路,直到回了房间才稍稍松一口气,两人用饭时,她偷眼扫过去看他的神情,依旧是面容平静少有表情,便低下头继续用饭。
“焉容。”
被他叫到名字,她慢慢搁下筷子,侧过脸看他的眼睛。
“那条肚兜我见你穿过。”
焉容蓦地瞪大了眼睛,他竟然知道是她的?一个不留神筷子被她的衣袖带离掉落地上,她尴尬地移了移身子,抬头问:“你……怎么想的?”他在场时明明对她说“有诈”,难道就是安她的心?
“这件事我想了一整天,以至于不愿意回房去面对你。”
难得他当时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选择了大事化小,焉容心里很不是滋味,手指在袖子里抠着袖缘,眼神也不由得落了下去。“有话直说吧。”
“原谅我为了思考那个问题没有立马回去陪你,房间的锁被人动过,我知道。”他的语气里满是肯定,又饱含自责。
焉容一惊,他的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还未等她说话,便听他又道:“自小经商,祖父就教导我们,想成为好的商人,必须找到好的锁匠,否则永远失败。流觞阁那间屋子的八卦型锁,必须用八把钥匙按正确次序开启。那个放赑屃的盒子,需要配合钥匙转轮轴十二次。即便如此,今晚我开锁时看到有人动过锁的痕迹,哪怕我再对那锁有信心,也会心里慌乱到手足无措,我初时便不该把赑屃放在有你的地方。”
那些东西终究有价,人却是无价的,把她置于一个危险的环境完全是个错误。焉容心里一暖,不想让他再自责下去,便跳了话题,如实道:“我记不清那肚兜何时穿过,也不知何时没了,那个人我也不记得见过。”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是我的人就够了。”他从桌子下握了她的手,手掌微凉又有些颤抖,“当时真是气糊涂了,是个男人看见自家女人的贴身衣物被公然摆在台子上都会疯掉,可是我后来见到那锁时什么气都消了,没有什么比人重要。”
她太过粗心,以为原本他的愤怒只是因为别人对自己的污蔑而起,却不知是因为对自己的怀疑,没想到这点不美好他还是亲口说了出来。她想,也许这样可以免得自己去欺骗他说这不是自己的肚兜,倒可以让自己心中一轻。
焉容觉得那个捣乱的人手段实在险恶,可有句话憋在心里不得不问:“你是否想过多次,你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身为挣扎在最底层的妓|女,也许被诸多的男人染指过。”
“我以为我看护得足够好。”
的确,他在裙香楼有不少耳目,要是哪天有男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肯定跑回去禀报了。焉容心里有些怨气,她曾经险些被大老板□,又被逼着吸食大烟,却没有人帮着对抗,只能说那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不够深,属下对她也不够重视,要是换做现在定是要拼命护着的。
事情都过去了,再拣出来说一遍倒是显得自己太矫情,只好微微一笑:“再精明的眼睛也有失灵的时候,倘若真的发生过那些事呢?”
他被她问的……有些无奈,却又深知她心里的那些脆弱的地方,索性搁下筷子把她拉到身前坐好,一副“我得跟你好好谈谈”的架势:“那么焉容,你如何看待衣缠香?你是否会因为她曾经是人尽可夫的妓|女而瞧不起她?是否会看不起最终娶她的男人?”
“当然不会。”焉容一口否认。
“这不就得了?”他目光越发深情地凝着她的脸,“你可以做到不看轻衣缠香,却把自己置于一个极低的位子,我,我的手下,以及你的家人,没有人看不起你,在意这些的只有你自己。”
他的话像是一道照进心里的暖光,那个自卑封闭的心房顿时敞亮一片,因为长久的困顿被解开而大呼畅快。焉容背上沁了一层薄汗,眼神却越发亮了起来。
从一开始进了裙香楼,她就试图与其他人划开界线,她把自己看得清高独绝,哪怕身体上因为他的介入而没了清白,却依旧要有这样一个区分:她的内心是从未堕落的,是不愿意屈从于男人放纵自己的,可事实上这是万分自卑的表现,通过长期的自欺欺人而达到的心理安慰。
后来她与欢场上的女子渐渐相熟,体会到她们的美好与聪慧,了解她们的苦难与无奈,她心中明白妓|女并不是一帮令人厌烦恶心的女人,可还是在意外界的看法,竭力隐瞒自己曾为妓|女的经历,无法做到对别人的眼光坦然。
一切皆因难以自己难以放怀。
“名声都是虚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为自己而活。”
他的话沉沉落下,重得像块石头,焉容本以为有些话并不需要了悟,只因没有走到那一步,没有做出那个艰难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因为一时大意贴错了,改的时候眼花又贴错了,于是又改了一遍,增加了一千字。
附上暴漫一张求原谅,这是作者君#无法拯救的节操#系列。
图片太多,排版较乱,请将就qaq
☆、第87章 引桢上钩
自打意识到流觞阁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对焉容来说不怎么安全以后,萧可铮便再也不许她陪同去了,也就是这么三四天,县里出了不少大案子,绑架、抢劫、偷盗等等,兴许也有人意外丧命的,只不过不便公诸于众就是。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董这一行当向来水深,表面上高雅文艺,其实暗里勾心斗角,存了不少龌龊肮脏之事。
但一有什么事都跟萧可铮脱不了干系,为此可忙坏了他,常常是官府流觞阁两头跑,即便是没有他的罪也少不得里外忙活,打点钱财,给焉容心疼得不得了。
这样的付出就是为了等一个叫荀桢的男人的到来,对方却是连个泡都没冒得出来,焉容等得急了,一咬牙从梳妆盒里翻出一张纸笺,随手指了上头一个制香的方子,对着桌子那头的萧可铮道:“照着这方子做出几道香,放在门外熏上几天,他再不来是真与香香无缘来了!”
萧可铮略扫了一眼,一开头便是“甘松、苏合、安息”等等,实数大辰稀缺,珍于外国,想想便觉心肝肉疼:“香气闻久了,味觉便不怎么灵敏,不妨先大为造势,每日定时一炷,宾客奔走相告,流传更广。”
她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浪费钱财大量烧香,对那些不识货的人而言根本觉不出珍贵来,倒不如打造一种奇货可居的效果,看来经商之道还是得同他学着。“也好也好,对外便称汉代香方。”那时与匈奴往来多,有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往西那边去,西域、阿拉伯等地盛产香料。
“听你的。”他揉了揉眉头,从她手里接过方子,袖子一动,一股香风便从他身上飘散过来,焉容闻着不对劲,不像是熟悉的脂粉味道,立即靠到他身上狠狠吸了一气儿。
“怎么?”
“你是不是接触过其他的女人?”焉容面容顿时紧绷起来。
他无奈地看她:“这你都能察觉。”
“是啊,女人的鼻子比小猫小狗都灵着呢。”她不肯放过他,搬着椅子坐在他身边,一副要审问他的样子。
“有你这么……拿自己跟猫狗比的?”他挑了挑眉,眼角从角落里那只奋力往箱子外爬的“蟠桃”身上掠过,眸子里全是笑意。
“……不管这些,说吧,到底是见了谁?”难不成那春姨娘又不安分了?倒不记得她身上的香味是这样,不会换香方了吧……
他一脸诚实:“我去楚馆了。”
几乎是全身一惊,焉容顿起警惕:“为何去那?!”
“还不是为了查你那肚兜么?”他看她眼里猝然闪过的惊讶,悠悠道:“不枉我百般忙碌又特意去那里查过一通,到底是有些收获的。”
焉容一喜,忙问:“什么收获?”双目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不敢移动半分,生怕错过了什么讯息,又想搬椅子靠他更近一些,可惜两只椅子已经紧紧相挨。
“你可还记得昔日的裙香楼有位姑娘叫做采鱼儿?”
“采鱼儿?”焉容脑筋一动,连连点头,“记得,只是接触不多罢了,也只是有几面之缘,从未说上话。”这位姑娘年仅十三岁,是刘妈从路上捡回来的,有货真价实的“名器”,焉容也仅仅记得这些。
萧可铮眉头微皱,“瀛军打入燕弯胡同那夜,她有幸躲过一劫,后来被楚馆收容,她曾亲眼看见有人到顾惜居去搜你的旧物。”
“原来如此。”焉容若有所思,“可看清究竟是何人?可记得是何时?”
“应该是刚放出鉴赏会消息那会儿,是个黄昏,有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翻墙出入。”他在脑中不停搜寻着手下中三人结伍的组合,至于小五和墩子,那是除了吃饭睡觉都不会离开他的,自然不会背叛他。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焉容垮着脸低声言语,这萧家旧宅的下人大多数是新添的,了解她的身份的人不多,但最可疑的就是那春姨娘了,她一介女流之辈,出入不便,要是能伙着一帮男子相帮的话,那可真是手段高明。
“现今这年头什么贼都不好防,就说这几天,流觞阁二楼的窗户换了不少新的,有句话也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叫‘盛世藏古董,乱世藏黄金’,偏偏遭逢乱世,手里捯饬这些玩意真是劳心伤神。”
焉容听了不免心疼他,从椅子上站起绕到他身后为他捏肩,浅笑安抚:“那就等这事一过,我们也藏黄金,这金灿灿的东西可比那什么赑屃好看得多,又实用得多。”
“你倒是这么看的,那区区一个赑屃能换几箱金锞子,一点都不识货。”萧可铮微微叹息,“不过不义之财,卖出去总觉心中难安。”
“不义之财?”他倒不像是为了钱财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人,会做什么不义之事?
只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帕子,掀了一角摊开,里头正躺着元宵节从地摊上低价淘来的一对玉如意。“这是?”
“南部坤山里的血沁玉。”
“不会吧……”一听这词就觉得周身凉飕飕的,他又随身带着两块沁血的玉,岂不是自找晦气?
他略略抬眼,扫见她眼里的震惊,摇摇头笑道:“倒不是真正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这样的玉石往往是在打磨成形之后随葬埋入土中,时间一长就沁了土色,看着是红的,倒也不是真的血。”
虽然不是真正的血,但发的也是老祖先的财,破了他们的阴居,很有些不厚道,焉容沉思许久,方道:“适时止住吧,有这一件就够了,千万不能因此损了阴德。”
“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开山动土的大事却能瞒得隐秘,楚王帮了不少忙,我本来也不愿参与,只是坤山被苍蝇们的炮火轰下来一角,万一风声走漏恐怕招来狼虎眼光,还是需要向朝廷借力。”
在她眼里,沉陵并不是一个有严格的正义观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有些不择手段,她只在乎自家人,至于沉陵,让他好自为之便罢。
……
“汉代香方”一出果然立马有了成效,萧可铮称这方子是一位姑娘所有,第二日便有几位男子造访萧家,萧可铮在前厅招待,焉容躲在屏风之后仔细观看。
衣缠香怎么说的来着?桢郎是个很英俊很英俊的男人,有着温和谦谦的气质,为什么外面这些人,要么是年过花甲,要么是长得形同歪瓜裂枣、大腹便便,跟她的描绘全然搭不上边呢?
她相信衣缠香的眼光,一定是那个叫荀桢的人没来。可是这个结论让她依旧很难过,时间一天天逝去,离瀛军回瀛岛的日子越来越近,从前她恨不得这帮苍蝇赶紧飞走,现在矛盾纠结得不想让他们太早离开。
最一开始,外头也不过是同时到来的一伙人,想要用高价买下香方,广集原料,加工成可以随身携带的香料,再以高价卖给上层贵人。萧可铮一口回绝,几经交谈,终于打消了那几人的念头。
同人商议费了他不少口舌,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入了屏风之后,焉容连忙起身,为他奉上一杯刚刚泡好的香茗。
他端了杯子徐徐饮下,眉眼间平缓不少,焉容一见也跟着松一口气,“怎样,来客中可有相像的人?”
“依我看,都不像,这一天过去,来的人要么是想指望方子发财,要么是旁敲侧击,想要通过我得到一些古方的讯息。”
“唉,我真是快要泄气了,原以为功夫不负有心人,但我们所做的事无异于大海捞针。”焉容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些男人,真是不敢抱太多的希望,她越发急切,快要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萧可铮一边为自己添茶一边摇头,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障隔在二人之间。“其实,荀桢即便知道这个鉴赏会也可能不来,你知道么,皇上病情加重,这几日一直卧床神志不清。”
焉容瞪大眼睛,他的话透过水汽穿过来,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跳得却越发厉害,这个时候皇帝快死了,这尚霊城肯定要乱成一团。
“所以病急乱投医,想要四处搜寻什么延年益寿的古方,肯定有人要设下陷阱引诱荀桢上钩,你若是他,你敢来么?”他手中捏着茶杯,语气轻缓,略带残忍。其实这些他早已想过,只是为了让焉容安心才投了大量的钱财和精力去搞这个古韵鉴赏会,他知道要是现在不费尽心思寻人,等到衣缠香离开,焉容一定一辈子自责。
她之前把这香方描述得跟真的一样,就差没有说是“荀家祖传”了,又传出是一位姑娘所有,让荀桢以为是衣缠香在找他,就是冲着他二人之间的情分才这样设计。如果,为了自身的安危不肯冒这个险,又谈什么感情?又凭什么让衣缠香苦等这么多年?焉容的心越提越紧,再把问题打回去:“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若是他,你敢来么?”
“来,必须得来。”
他没有一丝犹豫,焉容微勾粉唇,轻声道:“我想,应该差不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策划准备学校一个决赛,耗尽精力,再不敢熬夜码字,怕一个不小心猝死……qaq我将来要是给人开中药或许也是抱着报复社会的心态来的吧……
☆、第88章 令人作呕
第二日,焉容和他商量过后又改了策略,由自己带着面纱亲自接见来访宾客,但是要逐一排查,所以特设了一间厢房。
女人对男人的气质的感知更为敏锐一点,她也是没有办法,那天时间有限,衣缠香未来得及描述荀桢的相貌,导致焉容必须要有很强大的想象力。
来访的第一位客人是位和蔼的老者,简短交谈过后,开门见山,又谈起了出价买方子的事情,焉容只好赔笑拒绝。
第二位来客较为年轻,一脸事务,谈吐硬朗,咄咄逼人,焉容性子温和不善与人辩驳,突然想起前一晚萧可铮的“传授”,就是遇到难缠的客人的时候,就面无表情地说“不卖”,他说一句,你便回一句“不卖”,如此三番可令对方败退。
第三位来客容貌清秀,焉容初见时眼前一亮,这位可以称得上英俊了,只是说了几句之后对方便要她以真实面目示人,焉容略有些不悦,挑眉试探问:“你我若是相熟,但听声音便可知晓,又何须看脸?”
对方明显一愣,舔了舔唇,复道:“姑娘声音悦耳,试想长相也不会太差,若是孤身一人,不如嫁入我高家,可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