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树妖老神在在的摸着钓竿,瞥了一眼端静,端静微微抖了抖蓑衣,抬压斗笠看了看那名年轻人,淡淡道:“看见怎么样,没看见又怎么样?”他问得轻松自在,却无端给沈越一股子神棍的感觉,恨不得扯一段白胡子给他贴上去,整个世外高人的妆来。
“看见了当然是告诉我,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能怎么样。”年轻人好笑道。
“哦?”端静悠悠道,“原来如此,那我告诉你会怎样,不告诉你又会怎样?”
沈越听得好笑,知端静是在戏弄这个年轻人,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毕竟无伤大雅,也就没阻止。
年轻人一时语塞,转而瞪起沈越来,喝道:“你笑什么?”
“哎呀……我笑怎样,不笑怎样,又与你无关。”沈越摇摇头朗声笑道,“小伙子,火气可别这么大,吃了炮仗可是要炸的。”
“你……你!”这个年轻人约莫是家教不错,又或者是不怎么会说话,被调戏的一下子堵住了话,只是双眼冒火的瞪着沈越跟端静,脸憋的红红的。
沈越瞧得挺不忍心的,刚要开口,就见端静揭下斗笠,微微摇头叹道:“陆离儿,久未相见,你还是这般脾气啊。”
那年轻人一瞧端静就愣住了,面皮直发红,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怯怯道:“殿下。”
哦……端静他妈那边的人。
沈越心思飘忽了一下,随着船只微微晃起脚来。
“不知这位是?”年轻人行过礼,偷偷打量着沈越,着实瞧不出这位形如老渔翁的妖怪是什么来头。
端静看了看似乎漫不经心的沈越,然后微微一笑道:“他是你师嫂。”
沈越一顿,没有说话。
“阿越,这是我爹唯一的弟子,我自幼的玩伴,陆离儿是他的小名,他大名叫荀齐光。”
哦,与日月兮齐光~小名陆离儿,看来长辈是希望这个年轻人一生光辉灿烂……倒是好名,大小名都好。
沈越想要是自己现在穿一套道袍,可以直接拿个幡坐在城门口下,响当当一声“铁口直断”了,专门解名字。
“这……”荀齐光愣了愣,无措的看看沈越,然后又看了看端静。
“你是我爹的弟子,唤我一声师兄不过分,不必拘泥旧礼。”端静微微叹道,似乎是很习惯了,大概是纠正了许久也没纠正过来,便直接问正事道,“罢了,我也不强逼你,你寻古昊然做什么?”
荀齐光对端静恭敬的很,也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原来古昊然那一日带走了蛇女,但路上却在一间平日也算有往来的道观上被坑了,那道观简而言之就是熊孩子略多,古昊然几日高度警戒,稍一入眠,便叫几个不懂事的小道士把蛇女放走了。事情到了这地步,真是气也无用打骂也无用,古昊然只能苦哈哈的受了老道士的歉意,然后追蛇女去了。
蛇女被翠岚伤了心,满心仇恨与愤怒,她被困了许久,正是又愤怒又虚弱的时候,便胡乱冲撞,结果跑到紫霄皇朝的地盘里去了。古昊然连夜追了十几个时辰,也是苦不堪言,心神一失,也没注意到自己跑人家地盘里去了。结果就发生了一连串的误会,这边以为蛇女跟古昊然是一伙,古昊然又以为对方跟蛇女是一伙,等收复了蛇女才算弄清楚前因后果……
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偏偏古昊然正气凛然,桃花劫开,叫皇朝里的一位大能看上了……
“是他?”端静的神色有些古怪。
荀齐光也颇为尴尬道:“没错……的确是偃晋大人……”
偃晋又是什么人呢,他是端静母亲故交之子,虚长端静数岁,好熏香,善乐律,喜赌好酒爱美色,才高八斗但胸无大志。
“哈……那你莫不是为了偃晋来追古昊然的?”端静一听是熟人,倒松下神色来,这一句话满满便都是调侃了。
“殿下莫要说笑。”荀齐光窘迫道,“这次齐光前来,其实是为了那名蛇女,那蛇女惹了事,自然是由皇朝来处置。可古昊然他却不肯答应,歌宴之时本就有些僵持……然后偃晋大人的性子您也知道,古昊然便连夜走了,齐光这番出来,便是想追回蛇女的。”
端静微微笑道:“原来如此。”
“对了。”端静忽然转头对沈越说道,“也是凑巧遇上陆离儿,我许久未见爹娘,心中也是挂念,阿越,你同我回去看看吗?”
你不是刚探过亲吗?
沈越默默吐槽了一句。
不过……见家长啊,这么刚确定关系就直接见家长会不会不大好啊但是想想沈哥还有点小激动啊。人家都说谈恋爱要是只想耍个流氓就不会带人去见爹妈的,小肃肃这是要跟沈哥定实在关系呀,哎呀这蜜糖跟幸福来得太快了沈哥有点不适应啊!
事实上沈越在心中激动犹豫了个两三秒就拍板决定了,他激动过头反而有点面瘫,控制着自己差点要抖成筛子的腿,面上八风不动道:“随你。”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荀齐光喜笑颜开,顿时把古昊然撇在脑后,开怀笑道,“师尊跟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
荀齐光颇为小心的看了看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嫂”,心中微微一叹,不由生出一点又担忧又惶恐的情绪来,只心道:看这说话的冷清性子,恐怕是位难处的人,而且殿下看起来似乎是一头热,也不知会怎么样。
不过荀齐光从未见过端静对外人这般欢愉快意的神态,因此他虽然担心,却也没有说什么。
所以说,没有恋爱经验的小朋友,就不要瞎猜人家男男朋友之间谈恋爱的方式,毕竟冷静可能只是在压抑喷涌的情火,淡漠可能只是因为害羞……再说傲娇古流传,还讲究打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用脚踹呢。
“你还不出来?”沈越坐起身来,用钓竿敲了敲竹帘子,半晌无声,掀开一看才知古昊然已经不见了。沈越哑然失笑,转头对端静说道:“哈,看来他少不得担惊受怕一会儿了。”端静也是忍俊不禁,摇头笑了一会。
“罢了,陆离儿,这事我做主,不必再追了,至于娘亲那,我自然会同她讲明的。”
荀齐光自是从命:“是。”
路上沈越还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荀齐光跟端静从小一起长起来,看样子感情还蛮不错的样子,却第一眼没有直接把端静认出来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普通的小小小问题,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而已!绝对没有来自天降战竹马的一点点恶意跟醋意,绝对没有,毕竟天降沈哥已经是男朋友了,可是竹马师弟还是师弟啊!沈哥看起来是那么小气的妖吗?!是吗?!是吗?!
……呵呵,明显就是啊!
不过其实沈越想了想,还真没必要吃什么醋,毕竟要是真有一腿,端静也轮不到他来了,青梅竹马多少机会啊是不是,再说了,两个人是发小,其实就容易像亲兄弟一样了,反而想不到恋爱那边去——但比如说青梅竹马变天降的那种……就当沈哥什么都没想过。
这么一想,沈越又淡定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吃醋的男妖就是这么黑。
对这个问题,荀齐光还挺尴尬的,他正经八百的对端静道了歉后才说出理由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端静平时锦衣玉食多了,一向走得高大上气质,今天乍一穿了件破草衣(蓑衣),还坐着条小破船,荀齐光怎么也没想到男神发小会这么往死里作践自己……
沈越默默的觉得自己要仇仙了,他人仇富树仇仙,一同仇恨到百年……
端静倒是没觉得什么,只对荀齐光解释道因为是沈越相邀,一时激动了些,什么也来不及置办。他说着说着倒生出许多歉意来,温柔无比的看着沈越道:“的确简陋了些,也难怪你之前生气。”
简陋,价值一块金元宝的小破船……
沈哥简直无法理解有钱任性的修仙中人啊!
“……无妨。”
憋了半天觉得实在不能降低自己逼格的沈越只能如此说道。
荀齐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觉得这位“师嫂”性子当真冷漠寡淡无比,不由有些发憷。
第45章 见一下家长
事实证明,业余果然干不过专业的。
沈越默默在坐在华美的宫殿里,觉得自己傍上的这条恐怕不止是个大粗腿,还是个大金腿。
紫霄皇朝位于北疆,终年积雪不化,据说是因为端静他爹喜静喜寒,端静他娘才特意在这建起一个皇朝来,简直大手笔的可怕。
当真是应了一句……
紫皇宫门重重开,仙人飞入帝家来。
清风吹落珊瑚雨,玉树琼枝装帷台。
虽然看起来很唯美但是貌似完全不通也跟雪毫无关系呢……咳咳咳就当没看见好了。
抵达皇朝之后,端静跟荀齐光就有事离开了,临走前端静让沈越呆在寝宫里等他,当然如果沈越想出去也完全没有问题,随便玩。不过沈越也不敢太失礼,就老老实实的坐在端静的椅子上目送他们远去,然后自己琢磨起宫殿里的摆设来了。
床头摆着盆青翠的烟萝,娇艳欲滴,沈越凑过去看了看才发现烟萝的枝叶与茎上缠着一块灵髓玉,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简而言之就是这家人养了盆花,还特意买了块养人的上好宝玉用灵气给养花。本来沈越想这应该算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了,哪知道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太天真了。
优雅纤细工艺无双的青铜灯台,浮现于顶壁的凤凰游幻像,燃着香料双目生光的水麒麟香炉,雕刻着流云弯月的漂亮镜子……
等绕过一架很长很长的美人屏之后,沈越还发现了一个小莲池,小巧可爱的透明冰晶铺满了整个边缘,水清澈至极,还养着色泽艳丽的两条锦鲤,湖中心绽着一对双生莲。
至于那张沈越唯一没看过的床则悬挂着朦胧轻薄的鲛绡,委地五米左右;沈越亲自上手摸过,确定绝对是真品鲛绡。反正里面什么样沈越实在是没敢看,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澎湃的心潮了……
完了完了!沈哥泡了个养不起的汉子!
不过说到底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宫比宫,气死妖……沈越想想妖城那间宫殿跟这儿一比,先不要说整个格局,就单单跟端静的寝宫比,都输在了起跑线上;哪怕不说品位、哪怕不说格调、哪怕不说布局、哪怕不说摆设……那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那个某种意义上的“肉池肉林血腥地”妖城王宫……还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档次都不在一条线上。果然皇宫这方面还是修真的或者人类做的好,他们妖城那边全都是一群业余妖族……
沈越看完了整个宫殿,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这棵树没别的什么其他长处,就是心宽,起初虽然诧异惊讶了会,但仔细想想反正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就自顾自的趴在窗棂边看风景。透过蝙蝠花纹的窗棂,外头的世界一片雪白苍茫,倒是盛放着十几棵花树,这些花树的花瓣也很是奇怪,都是一些晶莹剔透的碎晶,看着像是晶花,混在雪中也分辨的并不很是清楚。
但是风里有幽香。
又清冽,又寒冷,却透骨生香。
沈越原以为是花香,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是一个人身上传来的香气。
这个人走过长廊,步下阶梯,踏着白雪缓缓向沈越走来。说良心话,这个人的外貌绝不是沈越见过的人里头算是美的,非要比较起来,大概也就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些一点的程度;但他身上有一种几乎叫人平静下来的气质,安详而宁和。
他有一双很明亮却略显得忧郁的双眸,望着人的时候,几乎令人生出天长地久的错觉来。
沈越在猜他是谁,但是老树妖毕竟还不是很熟悉端静家这边的人,倒也没什么思路。
这个人走得不紧不慢,气度雍容自然,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沈越正对着的窗棂外。他穿着件蓝白色的长袍,胸口配着一块玉,清逸高雅,难言其风姿昭然。
“你来了。”这人微微笑道。
他说话的神态很是熟稔温和,仿佛是来迎许久未见的亲友一般,一举一动皆叫人如沐春风,挑不出一丝差错来。
沈越讪讪道:“是……是啊。”
老树妖心想沈哥跟你很熟吗?他倒不是嘲讽,是真心迷惑不已,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对方的态度却这般自然的亲昵与温和,反而让沈越反省起自己是不是即将步入老年痴呆了。
这人细细看了看沈越,然后解下挂在脖子中的那块玉来,红绳衬着他雪白的手指显得格外妖娆了几分。
“不必紧张。”他轻轻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招了招沈越。
沈越虽然觉得这样很像被使唤的小土狗,但是还是乖乖的把头靠了过去,难得有点被长辈宠爱的感觉。那人将红绳系到了沈越脖子上,然后顺着绳线单指抚摸上了玉,细细的摸了摸上面的“富贵安康”,然后轻轻道:“你跟小肃,会好好的,天长地久的过日子的。你喜欢他,但我还想问问,你有多喜欢?为什么喜欢?”
“天长地久是多久。”沈越反问道,“那么,爱到怎样又才算浓情蜜意?我觉得我们俩在一起很开心,很快活就足够了。若喜欢能讲个一清二楚的话,我大概喜欢他的长相,也喜欢他的性子,久了,便有了感情,喜欢不喜欢,会不会在一起一辈子,这种事现在许诺了便能做承诺吗?能过到一辈子,才可以说是一辈子,否则跟空谈有什么区别呢?”
沈越愤愤说完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刚刚被挂上的玉,摸出四个字来——“富贵安康”,心想是不是还有“如意吉祥”。
“不好意思啊……”沈越道歉道,“随随便便就对你说出这种话来了……对了,这个……”
那人发出低沉而又温和的笑声来,似乎并不以为意,他那双忧郁的双眸也微微染上了一丝暖意,浅浅笑道:“难怪小肃喜欢你,时候不早了,他该回来了。”
这话语焉不详,可那人却很快就离开了,沈越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发怔。
“你的玉!”
沈越终于恍恍惚惚的清醒过来,急忙忙喊道,风送来那人声音淡淡:“长者赐,且安心受着吧。”
长者……
端静的哥哥吗?还是叔父?师父?伯伯?堂兄弟?舅舅?小叔子?二表哥?……
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他爹啦,端静他爹走的完全就是冰山美人路线,跟刚刚那个人画风完全不一样嘛。